天意文学网 > 流水迢迢 > 第99章 番外、雪舞苍原 五

第99章 番外、雪舞苍原 五


  此般相依,风雪虽烈,二人却不觉寒冷。急速跳动的心相隔如此之近,对方身上气息中人欲醉,一时都不知身在何方。


  宇文景伦暂时忘却数万大军、艰难重任,只有满怀温香,绮丝丽也觉便是此时再有狼群,也丝毫无惧。


  轻哼声将二人惊醒,同时低头,只见那婴儿正睁大眼睛,似是好奇地盯着二人,看得一阵,许是觉得不是母亲,小嘴便张开欲哭。


  绮丝丽忙轻拍哄着,宇文景伦又去热了羊乳,待婴儿喝饱睡去,二人同时抬头,对望片刻,又同时压低声音大笑。


  直至此时,紧绷了半夜的神经终得以舒缓。二人笑罢,在一块木板上并肩坐下,宇文景伦稍稍犹豫,拍了拍左肩,绮丝丽脸颊微红,但仍轻轻靠上了他的左肩。


  过得一会,绮丝丽忽然好奇心起,低头看着婴儿,道:“你猜,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宇文景伦看了看,微笑道:“长大了是个勇士。”


  “我觉得是个女孩,咱们硕风部的女子,并不比男儿差。”二人对望片刻,宇文景伦笑道:“要不,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


  “输了的讲笑话,直到把赢了的逗笑为止。如果没有逗笑,就罚唱歌。”


  “好。”绮丝丽颇觉有趣,忙应了,又去解婴儿的襁褓。可刚解开一根束带,便停了下来。


  宇文景伦见她停下,问道:“怎么了?”绮丝丽不答,他侧头一看,只见她面颊晕红。


  他省悟过来,本能下想大笑,强自忍住。绮丝丽和硕风部的大嫂大婶们相处极佳,也曾帮她们带过孩子,并非没有见过男婴与女婴的区别。


  可此时,要她当着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去分辨男婴女婴,纵是性情豪爽如她,也觉有些羞窘。


  可听到宇文景伦压在喉间的笑声,她性子受激,嗔道:“有什么好笑的?”转过身去,解开了襁褓。


  她低下头,双肩有些微僵硬,片刻后又系好襁褓,转过来笑道:“我赢了,是个女孩!”宇文景伦视线不曾离开她片刻,看得清楚,哈哈一笑,右手忽然击出,绮丝丽上身后仰,手中一空,宇文景伦已将婴儿抱了过去。


  绮丝丽大窘,宇文景伦解开襁褓一看,大笑道:“原来硕风部的马贼,不但长得美,还会耍赖,哈哈―――”他未笑完,怀中婴儿忽然大哭,伴着哭声的是一泡急尿,溅得极高,悉数射在宇文景伦胸前。


  宇文景伦笑声顿住,高高举起男婴,望着胸前湿漉漉的一大片,极是狼狈。


  绮丝丽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岔气,半天方才稍稍止住。见男婴还在大哭,她忙接过,可视线掠过宇文景伦胸前,再度大笑。


  宇文景伦不由也是苦笑。绮丝丽此时双眸弯弯,颊染瑰红,宇文景伦看得痴了,忽觉若是能每日看到这样的笑容,便是被多淋几泡童子尿,那也无妨。


  绮丝丽渐渐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先前与狼格斗,本有些脱力,笑着笑着身子一低,依在了宇文景伦胸前。


  宇文景伦忽觉心跳一阵加快,片刻后,嘴角渐涌微笑,双臂慢慢展开,正待将她拥住,却听得一串急响,臭气薰鼻。


  二人急速分开,只见男婴小脸涨得通红,自是拉出了大便。这个夜晚,二人手忙脚乱,男婴饿了、拉了都是大哭,宇文景伦一时热羊乳,一时到毡帐中寻找干净的尿布烘热,还要顾着火堆不灭,又怕绮丝丽和男婴不抗风雪,重新架起毡帐,竟觉比指挥一场大战还要吃力。


  二人只能趁男婴睡着的间隙轮流打个盹,绮丝丽有些支撑不住,又不肯独自酣睡,宇文景伦索性拂了她的睡穴,左手抱着男婴,右臂将她揽于肩头。


  篝火跳跃,风雪呼啸,他听着身边之人的呼吸声,忽然想起幼时承欢母妃膝下的日子,只觉心头某处变得很软很软,从未有过的柔软。


  次日清晨,宇文景伦到帐中找出几件旧外衫,二人穿上,又在附近查看了一番,未见其他牧民,无法找到这名男婴的亲人。


  此处干柴不足,且有野狼出没,二人只得将那女尸埋于雪地之中,抱了男婴,继续南行。


  风雪仍是很大,又要顾着婴儿,这番行进更慢,到了中午,二人在大雪中迷了方向,所幸误打误着,找到一处被牧民遗弃了的草围子,方才略喘了口气。


  宇文景伦纵是内力高深,这三日下来也觉支撑不住,绮丝丽更是面色发白,见这破草围子避风极佳,干柴又足,二人便索性不再南行,在草围子住下。


  到了晚间,绮丝丽有些受了风寒的迹象,宇文景伦找来干草铺上,将她强按着睡下,抱着男婴守于她身边。


  次日清晨,绮丝丽醒转,一缕阳光从草围子外透进来,她眼睛微眯了一下,喜得坐起,道:“雪停了。”她一转头,只见宇文景伦正抱着男婴斜靠在木柱上,睡得极香。


  阳光熹微,她长久望着他的眉眼,目光不曾挪开半分。他的呼吸很均匀,纵是熟睡,仍给人一种沉稳威肃的感觉。


  绮丝丽慢慢伸出手去,却不敢碰触他的面颊,只在空中虚画着他的眉眼,片刻后摇了摇头,低声道:“睡觉也这么严肃,你还是笑的时候俊一些。”宇文景伦怀中的男婴忽然睁开双眼,轻声哼哼,似是表示赞同。


  绮丝丽吐舌一笑,又将食指竖于唇前:“别吵醒他。”男婴极是配合,咂了咂嘴,又合上眼睛。


  绮丝丽松了口气,抬起头,正对上宇文景伦略含笑意的双眸。她觉自己心跳似是停了一下,偏身子僵住,不能移动。


  她与他就这么对望着,都觉似有话要说,又似是想避开对方的目光,可直到男婴再度啼哭,才都慌慌然收回目光。


  男婴已近半岁的样子,吃饱喝足了便精神十足,一时望着宇文景伦嬉笑,一时又伸手去拽绮丝丽的长发。


  阳光灿烂,寒风渐息,这一日,二人与男婴玩耍着,谁也没有提出一个


  “走”字。待到夜色降临,绮丝丽望着熟睡的男婴,轻声道:“元静。”宇文景伦拍了拍左肩,绮丝丽抿嘴一笑,靠上他肩头,道:“得给他取个名字。”宇文景伦想了想,道:“他是我们在风雪中捡到的,你们硕风部男子多姓跋野,叫他跋野风吧。”


  “跋野风?”绮丝丽念了一遍,点头道:“好。”她心中有话,便觉当说出来,纵是有些害羞,也只迟疑少许,终抬头看着宇文景伦,道:“他已经没有亲人,我得把他带在身边,你若是回了桓国,以后还会来看他吗?”她的目光热烈得如同身边的火焰,宇文景伦热血上涌,脱口而出:“会!”绮丝丽呼吸有些急促,正待说话,夜风中隐隐传来马儿嘶鸣声。


  不一会,马蹄震响,似是有上百骑正往此处而来,宇文景伦倏然清醒,忙踢灭火堆,将绮丝丽一拉,隐于角落。


  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在高呼,绮丝丽侧耳听了一下,大喜呼着奔了出去。


  宇文景伦来不及拉住她,听她用月戎话相呼,竟是


  “思结舅舅”。他对月戎情况作过了解,觉得


  “思结”这个名字似是听过,仔细一想,记起这思结正是硕风部有名的马贼,统领上千骑在月戎草原南部来去如风,似是还曾与沙罗王有些过节,沙罗王也拿他没辙。


  他放下心来,抱着跋野风走出草围子。一名貂帽灰裘,四十多岁的粗豪大汉坐于马鞍上,绮丝丽奔近,大汉手中马鞭


  “啪”地一响,击向绮丝丽面容。宇文景伦在后看得清楚,面色一变,身形急闪,在马鞭要击上绮丝丽面容时拽住马鞭,怒道:“住手!”大汉微惊,手中用劲,宇文景伦运起内力,待运至七成,大汉顶不住,眼见就要被从马鞍上扯落,绮丝丽哈哈大笑:“思结舅舅,以后看您怎么吹牛皮,再吹牛皮,我就拔了您的胡子。”宇文景伦忙收回内力,松开马鞭,思结在马鞍上摇晃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形,他斜睨着宇文景伦,冷冷道:“这小子是什么人?”绮丝丽笑着奔近,拉住他的衣袖,道:“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思结瞪了她一眼,道:“你把大家急死了,还好意思笑,回去我非得抽你几鞭子不可!”绮丝丽嘻嘻笑了笑,转身拉过宇文景伦,笑道:“是他救了我。”思结面上仍有气,但目光柔和了许多,淡淡道:“走吧。”有手下牵过骏马,绮丝丽踏蹬上马,宇文景伦犹豫片刻,将跋野风递给了她。


  绮丝丽笑容微僵,宇文景伦纵是万般不舍,仍轻声道:“你既与亲人重聚,我们―――”话未说完,思结策马过来,俯身抓住宇文景伦右肩,怒道:“罗嗦什么,上马吧。”宇文景伦不便相抗,本就舍不得作别,便坐于思结身后,眼光不时望向前方的绮丝丽,心中却百般安慰自己:并非不顾军国大事,只是风雪刚息,又是深夜,索性去硕风部歇上一晚,明日借得马匹再回霍州不迟。


  奔得半夜,已可见前方篝火点点,自是早有人回去报信,欢呼声阵阵,马蹄急急,许多人迎了出来。


  绮丝丽极为兴奋,摄唇而呼,又大叫道:“我回来了,绮丝丽回来了!”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她策骑奔向迎接的人群,同时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她的黑发在风中起舞,宛如火焰。


  思结大笑着回头,拍了拍宇文景伦的肩膀,道:“她美不美?”


  “美。”宇文景伦望着绮丝丽的身影,轻声道。思结笑得极为骄傲,又叹道:“可惜就是脾气大了点,动不动就要拔我的胡子。”是夜,雪原上歌声悠扬,篝火灿烂,庆祝绮丝丽躲过雪暴,平安归来。


  思结知宇文景伦身手高强,又救了绮丝丽一命,对他极为和悦,请他坐在自己身边,还命人取出了月戎人最喜喝的烈酒。


  不多时,人们便围着篝火起舞,热烈的气氛将暴风雪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也让宇文景伦想起了几天前疏勒府篝火大会的情形。


  他微微而笑,饮下一碗烈酒,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和绮丝丽一起出现在篝火大会上、与默怀义一曲定情的少女阿丽莎。


  他知篝火大会次日清晨,是阿丽莎和绮丝丽对换衣衫,引开守城的士兵,绮丝丽才借机躲在自己马队中出了城,也不知这阿丽莎是如何摆脱沙罗王的追捕回到硕风部的。


  他正想着,那边绮丝丽和阿丽莎笑着咬了会耳朵,阿丽莎奔向场边。不多会,腰鼓阵阵,琴声连拨,宇文景伦本是低头饮酒,听得音乐有些熟悉,心头一阵剧跳,抬起头来。


  篝火灿烂,他的眼中却只有那比火焰还要热烈舞动着的身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嚓嚓嚓!”她如世间最自由无拘的灵魂,在烈焰边起舞,旋舞间,她的目光始终与他胶着。


  她仿似在展翅高飞,歌声也在雪野上空飞翔:“阿息山有多高?雪神她住在哪里?雪莲花盛开在何处?聪明的勇士啊谁能告诉我?”花子海有多深?


  海神他住在哪里?金鳞龙游翔在何处?智慧的勇士啊谁能告诉我?”绮丝丽唱着舞着,在宇文景伦面前停住脚步,她的胸微微起伏,嘴角含笑,目光却无比温柔,静静地望着他。


  宇文景伦恍如置身梦中,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重任,他无法抗拒这火焰般的激情,缓缓站了起来。


  男儿清亮的歌声在雪野上远远传开去:“阿息山是世间最高的山雪神她无处不在雪莲花盛开在人们心中美丽的姑娘啊你就象雪莲花一般美丽我要一生守护着你花子海是世间最深的海海神是水之灵魂金鳞龙在每一滴水中游翔美丽的姑娘啊你就象水一般温柔我要做那金鳞龙永远不离你的身边!”绮丝丽眼中似有波光在闪,她轻轻地掷出手中的云檀花种子,人们见部落中最让人宠爱的姑娘终于找到情郎,震天欢呼。


  思结更是不停摸着面上胡须,哈哈大笑。笑声中,绮丝丽牵住宇文景伦的手,带着他离开人群,向远处的帐篷走去。


  宇文景伦不知自己是饮酒醉了还是心醉了,一路走来,脚步轻飘,宛如走在云端之中。


  歌声笑声越来越远,帐篷中,他慢慢拥住她,低下头,吻上了她娇艳的红唇。


  她的唇,饱含少女的清香,柔软得象早晨带着露珠的花瓣。他的心中似被什么装得满满当当,从未有过的喜乐在体内膨胀,仿佛就要炸裂开来。


  他将她轻柔地放在毡毯上,缠绵地吻上她的肌肤,她羞涩而热烈地回应着,小鹿般的长腿盘上他的身躯。


  他再也无法控制体内的激情,除尽衣衫,再将她最后一件衣裳用力扯去,丢于一边(她紧闭着双眸,面颊红得那般动人,他心醉神迷,覆上她的身躯。


  “元静―――”她喃喃轻呼着他的名字。他身子微僵,愧意一闪而过,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双唇。


  “哇―――”急促的啼哭声响起,让正要一力而下的他停住了动作。宇文景伦眉头微皱,欲待不理,可帐内一角的跋野风坚持不懈地放声嚎哭。


  他恨恨地哼了声,跋野风哭得愈发大声.绮丝丽也清醒了些,偷眼看了看宇文景伦的神色,低声道:“我忘了他在这里了。”宇文景伦只得起身披好衣衫,绮丝丽红着脸将跋野风抱过来,他忍不住轻拧了一下跋野风的面颊,跋野风自是哭得更加厉害。


  绮丝丽又害羞又觉好笑,只得将他一推:“快拿羊乳过来,他定是饿了。”待这坏了好事的小子再度熟睡,宇文景伦也平静下来,再想起自己对绮丝丽这般隐瞒,倒又有些庆幸未草率行事,玷污她这份纯净的感情()。


  看来只有收服月戎以后,再求得她的谅解,纳她为妃,方不负这一番情意、这般生死相交之心。


  这般想着,他将绮丝丽抱在怀中,抚着她如瀑布般的黑发,在她耳边轻声唤道:“绮丝丽。”


  “嗯。”


  “等我。”她有些惊慌,紧攥住他的手:“你要走吗?”


  “我还有未做完的事,这是我的责任,我要去完成。但这件事了,我必会回来找你,我想正正式式地娶你。”绮丝丽抬头望着他坚毅的神色、温柔的目光,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是这么短,二人静静依偎,不知不觉便是天亮。怕惊动思结,绮丝丽悄悄牵出一匹骏马,领着宇文景伦出了部落。


  晨光中,二人慢慢走着,他舍不得上马,她也说不出一个字。再走数里,宇文景伦终狠下心,用力抱了抱她,道:“绮丝丽,你等我。”绮丝丽紧抱住他的腰,轻声道:“可我还欠着你一个笑话没说,怎么办?”


  “以后说吧,日子长着()。”


  “不,我现在要说。”她仰头看着他。


  “好,你说,我听着。”她抱着他,说着笑话,可说着说着,她却落下泪来。


  宇文景伦心中酸楚,忙伸手替她拭泪。绮丝丽却忽将他一推:“上马!”他踏蹬上马,她已擦干泪水,仰面灿然而笑:“我不会说笑话,还是唱歌吧。”宇文景伦未及说话,她已用力拍上马臀,骏马一声长嘶,扬蹄而奔。


  马蹄踏破满野白雪,宇文景伦策骑而奔,十余里过去,他耳边仍回响着她的歌声:“天上的雄鹰飞得再高它也要回到崖洞中休息远行的人儿啊,你走得再远也要记得这里有人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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