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ter 28
“书房的水晶桌子是精灵王去年送我的礼物,那是与艾尔夫海姆同寿的一整块水晶,其中蕴藏的魔力可以保护第一个给它烙印的主人所有的秘密文件。只要我在任何东西上留下相同的烙印,放在书桌里别人都不会看见。而且,不要说触摸,只要有人靠近那张桌子我都会立刻知道。所以,你在翻我书桌的时候我就察觉了。”
这一番话完全拆穿了冥思苦想了很久的谎言。
他又继续说道:“但那时候我还只是半信半疑,猜你有可能只是为了了解我的事。”
紧张地从他脸上撇过一眼,我握着被褥,看着灯光下的细小尘埃如宇宙中的星石般漂移。最后,问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之极的问题:
“那后来我怎么会又在那里找到条约?”
“因为那时候奥汀已经来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藏下去。同时,徽章的丢失也让我感到困惑。”
他这样说无疑令我更加难堪。
西芙曾经很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女人经常被男人精心制造出来的假象迷惑。他们天性就是不喜欢展露真实的一面。例如真正爱你的男人其实很容易受到伤害,表现得冷静理智以保护自己,间接告诉你,你并不能对他为所欲为;而不爱你却对你另有所图的人就会有完全相反的表现。
有时候觉得洛基有严重的犬儒主义。他不仅仅是保护自己而已,甚至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到最后还轻轻松松地嘲笑自己或者别人的尴尬。
“直到今晚我才知道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你,伟大的神后。”洛基微笑着,指尖轻轻缠住我的发丝,温柔地打了几个圈,“你为奥汀做了这么多,他若没有受宠若惊,恐怕会受到天谴吧。”
“我不是为他。”我立即辩驳,“洛基,你难道不觉得单纯把我捉过来就想让我背叛部落,太天真了么?”
“还是对部落如此忠心……真不愧是神后。”
或许这也是他判定我没有依娜记忆的原因。作为依娜,我确实经历了很多痛苦的折磨,也遭到数次来自阿西尔神族的侵袭。在依娜的记忆中,阿西尔是可怕的梦魇,是吃人的怪兽,华纳神族永远是美好的。然而,重回阿斯加德后我才发现原来战争真的是惨无人道的屠杀,任何人都是受害者,任何人也可能变成怪兽。无关种族,无关部落。
选择阿西尔部落,单纯是因为归属感。
看着彻底变成阴暗之城的故乡,会怀念当年那个繁盛至极的神界,会期望能看到一个重新温暖明亮起来的阿斯加德。
长久的静默后,洛基又笑了:“但是,我很高兴你没有想起来。”
“什么……”
“尽管那个叫依娜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我知道,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他的眼神疲惫且感伤,“……或许真正的永恒,都是短暂的。”
这一次洛基并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做出很多偏激的事。只是我的自由又一次遭到了限制,活动的范围也大幅度地减少,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房内看书喝茶。他也不再与我亲密,甚至连话都很少。西芙来找过我几次,我们谁也没提起之前尴尬的对话。
就这样,初夏在春天无声息的离去中降临。
和煦的风穿过金黄色的华纳海姆,所有的建筑,树木,花草都像是被圣水沐浴过一般。护城河面晶亮潋滟,时而因水流摆动闪过的波光会刺得人睁不开眼,连龙的嚎叫声都几乎成了温柔的呢喃。眼前的景象清晰地唤醒了许多东西,那些被时光吞没的记忆。
繁华的街道上,我和西芙二人肩并肩漫无目的地走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而肩并肩,时而走远,聊着一些男人听了绝对会大打瞌睡的话题。
“有没有想过,三十年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西芙看着精致的鞋尖,将卷发挽到耳朵后面,侧脸的线条十分柔和漂亮。
“如果战争已经停止,而我又没死的话……大概不断在各个城市开自己的工匠房连锁店,没日没夜地工作赚钱吧。”
“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是开更多的店了。”
西芙噗哧一声笑出来:“你果然一点没变,想法超级简单。爱情呢?有想过那时候已经和洛基结婚了么?”
“一点也不想。一个法瑟尔就已经够让我牵肠挂肚的了,我可不想有两个儿子。”
“这话洛基听到以后肯定会气到跳楼。你还真是从来就没担心过这些问题啊。你知道么,在你和洛基见面之前,我和格菲、弗拉偷偷讨论过,以后说不定你会变成老处女。”
“我早知道你们在背后议论我!”
“谁叫你那么男人婆啦。三千年前还蛮小女人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西芙无奈地摇摇头,“我猜,三十年以后你肯定还是奋斗事业的料。至于我,肯定还是爱□□业兼顾加摇摆中,而那个死女人肯定还是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
“那个死女人?”
“……雅恩莎撒。”西芙翻了个白眼。
“哈哈,怎么把她也算进去了?”
“你不是跟她关系好么?虽然姐姐真的看不惯她。哪有女人一天到晚就是老公老公叫个不停的,真是丢死人了,我敢保证三十年后她还这样。”
我摇摇手指:“她肯定还是每周定期向四周汇报说‘我和索尔这回是真离婚,真的离婚了!’然后过两个小时说‘我想死老公了’……”
西芙弯着眼睛大笑起来。自从她决定模仿古尔薇格后就很少这样自然地笑了。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索尔这个男人也可以去死了。”
“提尔多好,又体贴又浪漫,还长得这么帅。你就好好珍惜身边人吧。”
“喜欢姐姐的男人多了去,他算什么。你喜欢送你得了,我不稀罕。”她拨了拨头发,伸了个懒腰,“况且,并不是对你好的人就真是你想要的。就像洛基,他对你够好了吧,你却还是挂念奥汀。”
“胡说什么。”
想来我的脸色不大好看。已经这样明显了吗?
“你骗谁都可以,但骗不过姐姐。”西芙靠近一些,懒洋洋地说道,“你可以做对不起洛基的事,毕竟他死了我也不管。但是,不可以做对不起部落的事……知道么?”
望着她碧蓝色的眼睛,我正犹豫着是否要承认真实想法,却看见前方有群众正在靠拢围观着什么。我和西芙走过去,挤了许久才看到里面的情景:
长长的队伍前方,一个头戴白色布条的男子手捧竖琴,拖着紫色破旧长披风垂头缓缓前行,他的手臂上有和我一样的束缚魔法印记,身后跟着两列来自王宫、面容冰冷的士兵。
“原来又是他。”西芙抱着胳膊说道,“每个月例行的游街示众么。”
“那是……布莱奇?”
“对。”
布莱奇,阿西尔部落的诗神兼最优秀的幻象术士,曾在奥汀第一次带兵入侵华纳海姆时受伤,不幸被华纳神族捉走,过了两年多都一直被俘虏在海尼尔皇宫。主神成为俘虏其实一直打击着阿西尔战士们的士气,明明可以用多种方法救回布莱奇,奥汀却在最后一次来访前都不曾尝试过。
从魔法学原理来说,打上了洛基的刻印后,整个华纳部落每个城市边境都布满了强度等同于他魔力结界,其中以莫金海港外沿的结界强度最大。
看向布莱奇,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两周后的凌晨。
潜入大牢、将九大世界最顶尖的幻象魔法融入试管溶液、迷惑守卫、寻找契机、观察地形……在经过两周滴水不漏的越狱计划及实行后,我和布莱奇在凌晨时从海尼尔皇宫逃出,将会惊动洛基的魔法刻印陷入沉睡,并在每个城市的边境实体化那些虚拟的结界。
到莫金后,我们从码头来来回回瞬移了一百二十余次,总算把最后一个实体化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打出了一个小洞。
此时,被布莱奇召唤而来的黑羽凤凰正挥舞着巨大柔软的翼,在金侬加裂缝上空等待着我们。
“真不敢相信……洛基这个怪物的魔力简直就像无限的一样,这个小洞不出一分钟又会恢复,我们得抓紧时间。”布莱奇扶着码头上的栏杆,一边喘气看着下面的无尽深渊,一边擦擦头上的汗,“好了,我数到三,一起跳过去。可能会受伤,但要忍着,出去以后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一。”
无形防护壁上,金色的破洞边缘在微微颤抖。
“二。”
我深呼一口气。
“——三!”
我闭着眼睛与他一起瞬移向那个洞口。
强大的反弹力量朝我们袭来,火红色的光芒像是会灼烧人的身体一样,将猝不及防下坠的两个人团团包住,并拖回码头。
我们吃痛捂着手臂,一起抬头。
一个人影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自空中移来,站在我们面前。
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那是还穿着睡衣、一缕卷发翘起的洛基。脸蛋虽然好看,却非常没形象。
“如果不是做了关于你的噩梦,我恐怕还不会发现你们准备跑了吧。”
看着他渐渐靠近,我和布莱奇立刻站起来,准备施展护壁保护自己。但是彼此心里都有数,就算是十个我们加起来,都斗不过这个第一战斗力的破坏神。
“为什么想跑?”他看向我,一脸不解的模样,“我对你不好么?”
又是这样的表情。每次他一露出这种神情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我提防地站在布莱奇面前,将手放在尾椎处的短剑上。
来自巨大裂缝的冷风袭来,舞乱了洛基的发。那一头微卷的红发就像是午夜的玫瑰,在寂寞与黑暗中散发着惊魂的美丽,嗜血的芬芳。
他眯着眼,走路的姿势缓慢优雅,却让我与布莱奇不由自主一退再退。
终于,我们被逼到了码头的后方。
在布莱奇一只腿不小心迈出的时候,强大的刻印反弹力量从背后冲来,将我们重重往前推了过去。
几乎扑倒在洛基的身上,我敏感地后退两步,抽出后面的短剑,指向他:
“不要过来!”
洛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眼神冷冽地看着我,又逼近了一些。
布莱奇对着洛基迅速施展了幻象术,却被洛基扬手的回旋魔法击中,自己陷入了行动不能的状态。这期间,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肩胛骨上。
“再过来我杀了你!不要过来!”
“那就杀了我吧。”他扬起嘴角,露出了邪气的笑容,“在你的手中死去,也好过亲眼看见你回到奥汀身边。”
“你……别过来……”
心中告诉自己,很简单,举剑,刺下去……双手却只能举在空中发抖。
他握住我的双手手腕,毫无攻击性地将我拽入他的怀中,温柔地含住我的唇瓣。
洛基的口腔中一直有花瓣一般的香味,夹杂着许多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感情,通过这个轻柔却绝望的吻,在沉重的甜蜜回忆中又添加了深深的烙印。
他掰开我的手指,取出短剑,将它丢到了码头外的深渊中。经过那么多个无眠夜的挣扎才堆积起来的防护墙,就这样简单地、未受到一点破坏地被卸下。
……直到奥汀的容颜浮现在脑中。
“不——”
我推开洛基,局促不安地抱住双臂:“洛基,对不起。”
“……你又想说什么?”他侧过头,有一丝恼怒。
“虽然会难过,但我从来没为自己所做的选择后悔过。不管是觉醒时抛弃身为依娜的记忆,还是觉醒后回到奥汀身边,甚至回想作为一个全新的人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感到后悔……”
他慢慢抬起头,眼中的迷惑渐渐转为惊讶。
“今天也一样。”我继续说道,“想要离开,想回到阿西尔部落——”
“等等——”他打断我,“你真的想起来了?”
“……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看焰火那一天晚上开始。”
“骗人。我不相信。”
“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不相信。”洛基捧住我的脸,仔细地观察着,最后肯定地说道,“如果你有记忆,就不会舍得走。”
原来这段时间的消沉全都是源自于那些过去,太过美好,反而变成了负荷。
无论怎么掩饰,怎么试图无视,怎么假装漫不经心,都无法抹去的记忆。那一份曾经将自己简单的一生中唯一一份感情毫无保留交出去的记忆;曾经因以为他爱着其他女人而嫉妒到辗转反侧的记忆;曾经在酒醉夜晚对自己偷偷许愿,希望嫁给这个人的记忆……
作为依娜,所有的感情空白,都已填满了他的名字。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不知是怎样的力量驱使我回答他的话,“与你在一起时,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恋爱白痴,所以才以为对一个外貌漂亮的人有好感就叫真爱。实际上,那也真的不过是好感而已,甚至构不成喜欢。”
“真……的?”
洛基凝视着我,声音很轻。
“就像所有人都有过的初恋一样,很简单,美好,但不会有人会惦记着它过一辈子。”看着他眼中渐渐暗淡的神采,我一咬牙,“这与以前几千年的记忆比起来,太微不足道。真的只是人生里小小的插曲而已。所以,忘了它吧。”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他睁大眼睛,像是孩子一样眼神迷茫而无焦点。
“从来没有过。”
“可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么?”
“你所说的,跟很多人的初恋一样的意思。”洛基的嘴唇被寒风吹得发白,声音也虚弱起来,“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翻来覆去也只是这一个。初恋一直伴随着我的人生,一直到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该怎样像其他人那样不去惦记它?”
心脏早已被他这句话伤得千疮百孔,却没有任何让它停止流血的方法。我只能僵硬地看着他,持续着几乎没有尽头的相互伤害:
“洛基,放手真有这么困难吗?”
“放手……?”
“是。”我伸出戴着结婚戒指的手,“我可以继续留下来当俘虏,但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二十分钟后,我看着骑上凤凰背的布莱奇:“现在回去吗?”
握着空空的手,没有印记,也没有戒指,想起洛基刚才说的话,一时精神有些恍惚。他说“我会试着去做”的时候,眼神并不伤心,也不绝望,但平静到几乎空洞。
他让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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