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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惊定 佩声却是谁家凤


  昨天回了家,秦篆有些累,很早就睡了,今天醒得便早了些。

  雕窗边黄梨木桌上青釉白底莲瓣盆里两条红嘴鲤鱼懒懒地躺在盆底,忽张着肉红的嘴巴,丑得可爱。

  “红嘴鲤鱼并不美观,怎么不放到厨房那边,放到这里来养着了?”秦篆伏在黄梨木桌上,问正在摆弄花花草草的阿妤。

  “这鲤鱼是华亭夏公送来的,给小姐和夏家公子定亲用的。”阿妤道。

  “定亲?我什么时候和夏家公子定亲了?”秦篆惊诧万分,走到阿妤跟前询问。

  “才前天晚上的事情。小姐昨天上午才回来,风尘仆仆的,长公和夫人也不便急着跟小姐说。”阿妤停下手头的活儿道。

  “夏公不是还在京师实习政事吗?”秦篆有些不信。

  “小姐走了二十多天,许多事情不知道。三个月的实习时间早就到了。夏公还参加了馆选,没选中。但考察和考试都合格了,被任职为福建长乐县知县,今年夏天就要准备到任呢。”阿妤道。

  秦篆对这门草率决定的亲事实在有怨怼,急匆匆跑到钱彦林的书房里,当即埋怨钱彦林对她的终身大事不够上心,还未知对方的品行便将她轻易许了人家。

  钱彦林不紧不慢地说,松江夏家历代诗礼之家,远了不说,其祖父德懿谦恭,祖母大有过人之识,父亲慎密有思志在天下,母亲明理通情温厚大度,伯父谦虚沉静宽厚明智,姐姐妹妹品嘉行正,老师张溥才气纵横,完淳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人家不差,秦篆家也是不赖的。

  嘉善钱家名门数代,风雅相继,世代簪缨,享誉海内。秦篆的祖父钱士晋官至云南巡抚,筑城通河,平息/暴/乱,政通人和;叔祖父钱士升乃是状元郎,也曾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谏诤不讳,著作无算;堂叔父钱棅官至吏部郎中,广东按察司佥事,行政剔除旧弊;叔父钱棻工图册琴乐,博通经史;父亲钱栴虽未入仕,但名重江左,四方名士无论寒微尊贵,无不结交;长兄钱熙工诗善画,文采斐然;仲兄钱默少年出集,莫不传诵,名扬远播,人誉神童。

  至于秦篆,单名一个夙字。父亲钱彦林常说女红一道,不足尽女子之能。秦篆深以为然,因而刺绣之余,也随哥哥们读书识字,赋诗作画,弹琴下棋,即便不是女中翘楚,亦不使红尘虚度。

  如此看来,嘉善钱家与松江夏家实在是门当户对。若真要一论高下,那便是秦篆家族姓好,有‘钱’!

  “喔,原来父亲早就摸清了人家的底细了。”秦篆稍稍收敛怒容,仍不松口,“可他比我还小一岁,我可不想像老妈子一样照顾他。”

  徐夫人淡淡道,“咱们家阿夙腊月三十生,完淳次日正月初一生。一岁如一日而已。”

  漱广闲摇着折扇道,“而且那完淳妹婿可是出了名的聪慧早熟,连大名鼎鼎的钱谦益也盛赞完淳‘若令酬圣主,便可压群公’。”

  “细细考察方可知真才假才,父亲母亲和哥哥们万万不要为虚名所惑。”秦篆笑了声道。

  “那这样吧,为父和你母亲过几日刚好要去夏家一趟,仔细考察完淳一番,再定夺是否换帖。”钱彦林道。

  “也请父亲带上女儿。女儿要亲自考察他。”秦篆蹬鼻子上脸。

  父亲面露为难之色,正低眉思忖如何应付秦篆的无理要求。

  “秦篆越发胡闹了。”徐夫人责备秦篆道。

  “我看也不必了。”不识从红漆夜合花礼盒翻出一张花笺,递给秦篆。

  秦篆随意瞥了一眼,微微摇首,“听闻夏伯伯常写文章给后辈们誊抄,也不知这花笺上的文章是出自谁之手呢。”

  “夏伯父来咱们家多少次了,为人如何你还不清楚吗?断不会帮着自己的儿子假手于人,欺骗父亲母亲的。”不识道。

  “那好吧。我看看那所谓的夏公子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秦篆说着便准备仔细地看,看了一半道,“什么江妃赋(1),长篇大论,不知写个些什么。唐宋的语言文字,已经很简明了,反倒到了咱们明朝,用词生僻,装腔作势,不知所言。”

  “完淳年幼,用词生僻点、华丽些,可以理解。能写成这样,也是很不错了的。”不识道。

  秦篆喋喋不休,“历代文章,应制诗,赋,最下作。其本意就是拿来骗点吃喝而已。与现在所谓的抬轿子,源出一脉。檄文最豪气,诗,次之,词也真实。他这样俗气地拿赋来敷衍,可见没用心。”

  不识:“......”

  秦篆对方才说的话有些后悔,因为她想起来二哥不识八岁的时候也为夏家公子写过一首神童赋,所以这才改口道,“不识哥哥的神童赋(2)虽也是赋,但构思精巧,行文如流水,又有写实的成分在里面,不像夏公子写的这般,整个文章如同庙里,天马行空到处飞,今人通病。养成写实的习惯,表情表意,基本不会不着边际乱跑。”

  秦篆岔开不谈赋,继续没完没了道,“豪放有个好处,通篇表意,不必写实,适合天马行空,东一杠西一榔头。通篇空洞鬼扯,看起来却不错,特别能赢取姑娘们对才子英雄的崇拜。毕竟女子大多浅薄,容易沉迷字面。写文章以骗取姑娘芳心为目的,那么就去写豪放吧。”

  钱彦林:“......”

  “彦林,你听听女儿都说些个什么。”徐夫人对于秦篆无可奈何,只得怪罪丈夫,“也不知这些年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都是你说女儿家多见见世面,多学些东西,方能配得上好儿郎。如今看来,却是过于放纵了。”

  钱彦林:“......”

  不经意间,秦篆看到最后的署名,却是华亭夏存古五字。

  原来是他。那个小大人。

  从前,秦篆从不识口中听过,夏家公子完淳年甫六龄便善慧深濬,解经论史,妙通义致(3)。只是秦篆先前从未与完淳谋面。

  前时在石公家相识,时间短暂,虽相处甚欢,也不过视彼此为露水朋友,因而身世如何,不曾相问,所以也都不清楚底细。

  但秦篆想刚刚在父母哥哥们面前说的那些话,不会因为得知未婚夫是存古而后悔,即便来日相见,她对他的江妃赋,也是同样的评价。

  “父亲,父亲,咱们家里有陈眉公先生的文集吗?”秦篆回嗔作喜,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钱彦林对于秦篆的无厘头,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应该是有的。你去非堂叔父曾带过来几册。就在书房里。”钱彦林道。

  “谢父亲。”秦篆喜笑颜开,预备往书房去,刚迈出几步,又回过头,笑意更深了,“父亲母亲,换帖的事情,女儿不插手了,全赖父母做主就是。”

  说完,马上大步流星往书房去了。根据书籍的类别,很轻松地找到了陈眉公先生集。秦篆又按着目录翻到第四十八卷,童子赞三字当先入了眼帘。

  童子赞,为吾友夏彝仲长公端哥,非敢佞也,吾有所试矣。包身胆,过眼眉。谈精义,五岁儿。老讲师,是神童。矢口发,下笔灵。小叩应,大叩鸣。四座惊,是神童。精用審,善辞令。半论语,天下定。吾摩顶,是圣童。雷如蛰,日东初。慎蒙养,加圣功。引雏风,护珠龙。封混沌,遬鸿蒙。脩六德,亢五宗。世无双,夏黄公(4)。

  完淳字存古,又乳名端哥,不知道的人根本不太清楚这童子赞到底称赞的是谁。秦篆觉得,人的名总是改来改去,字也取太多,不利于名声博扬。

  这个人,这个与不识哥哥同样有着神童之誉的人,这个眉公笔下举世无双的人,这个临别赠秦篆拟古之作的人,是秦篆的未婚夫。

  秦篆傻眉楞眼,如痴似醉,失笑出声。

  “原来妹妹问眉公的书是要看眉公给完淳写的童子赞啊。”漱广拿出他最有杀伤力的促狭之笑,向秦篆投掷过来。

  秦篆小脸一红,朝漱广吐了吐舌头。

  “别人都拿童子赞当历史了,妹妹还当新闻看呢。去年完淳跟随夏公在京师见过了礼部侍郎钱牧斋先生,今年先于夏公回来,收到了牧斋先生的赠夏童子端哥一文,是这样说的。”漱广踱开几步,诵道,“端郎信不同,非我欲求蒙。背诵随人诘,身书等厥躬。倒怀尝论日,信口欲生风。灯盏调声病,棋枰喻国工。若令酬圣主,便可压群公。不见轩辕后,天师称小童(5)。”

  “哎呦,口碑越来越好了。”秦篆故意玩笑道,“有进步,有进步。”

  漱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父亲讲学的那天,跟你回答同一问题的人也是完淳呢。”

  原来,都是他。

  秦篆曾经在唐朝的放妻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6)。

  秦篆想,一定是她与存古结缘三生,才有今生。

  “谢谢哥哥告诉我这些。”秦篆诚心正意道。

  “跟哥哥说什么谢呢。哥哥虽不知妹妹为何突然认了这门亲。但就哥哥看来,这门亲事,说是天作之合,丝毫不夸张。”漱广语重心长道。

  “嗯。”秦篆故作轻快,“我很是称心如意呢。”

  实际上,对于这门亲事,秦篆觉得谈不上称心如意,但至少,不违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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