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素影待人来 > 第1章 楔子 觑破兴衰究竟

第1章 楔子 觑破兴衰究竟


  今生。

  清姿从十八岁起,就开始做这样一个梦。

  挎刀执枪的士兵和衙役充斥在南京西市,刑场上一个铁锁啷当的少年,正气凛然,任凭监斩官淫威呵斥,也不肯低首下跪。侩子手百般无奈,举起锋利的刀,割断了少年的喉咙。

  少年血饮刀寒,躯体依然屹立不倒,在那青天白日之下。

  围观行刑的熙攘人群中,一个少女端然站定,抚摸着略微鼓起的小腹,两行清泪划破被秋日的阳光浸泡得红润的恬静面孔。

  监斩官咬牙切齿,誓不罢休,一定要斩下少年的头颅,仿佛少年与他有深仇大恨。

  侩子手接受了命令,再次朝喋血的少年挥了一刀。

  少女冲过去接住少年受力横飞的头颅,紧紧抱在怀中,一步一步退出人群。

  那样血腥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个少女和清姿长的一模一样。这让清姿觉得有些慎得慌。

  清姿昨天晚上一如既往地又做了这个梦。

  清姿拍着满是冷汗的额头,喃喃自语,“现在都民国了,怎么还做着明清易代的梦!”

  清姿边起床穿衣服,边对梦中少女的经历长自嗟叹,“真可怜!孩子还没出生,心上人就上了刑场。不过,其实人生本是一场历练,承受得起,继续,承受不起,喝碗孟婆汤,继续。”

  洗漱打扮好后,清姿照着梳妆镜子转了一圈,觉得没有不妥之处,便下楼去吃饭。

  与父母几次三番的发科打趣,清姿吃了七分饱,就坐着黄包车前往上海徐汇女中读书。

  清姿看着两旁刮过余光的美好风景,心中惬意非常。

  电光火石之间,两辆黄包车相互擦了一下,所幸大家都相安无事。

  清姿的好心情却被破坏了,不问缘由,下车就要指着另一辆黄包车的主人进行批评。

  刚看清那人面容,清姿的火气马上自行消失在九天云霄,声音清柔,“公子,我们好似在哪里见过。”

  眼前人与清姿年纪相仿,皓目长眉,身材挺拔清瘦,像极了清姿梦里英勇就义的少年。

  那人微微一怔,眉头一蹙,倏然又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声如碎玉,“原来是你……你就是前世护住我头颅的那个人。”

  清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犹疑地应了一声,“嗯。”

  那人煞有介事,灼灼目光投彻在清姿姣好的脸庞,“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清姿耳后一热,小脸一红,惊诧之余仔细想来又觉得今天这件事情有些莫名其妙,所以随意回了一句,“给我递张手帕吧,我好半掩羞面。”

  那人自觉有些冒昧,目光温和起来,语气却是笃定万分,“不,我要送你一方红盖头,全遮容颜。”

  清姿心急意忙地拒绝道,“公子使不得。”

  那人紧接着追问,“为何?”

  清姿想了想,委婉道,“那样会迷我双眼。”

  那人如掌心捂热了的宝石般温润道,“那又何妨,我是你的眼。”

  清姿目光闪烁,显然有些动容,但仍是道,“还会花了红妆。”

  那人锲而不舍,“我也会为你画红妆。”

  清姿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一个字已随着心意吐了出来,“好。”

  ――――――――――――――――――――――

  前世。

  嘉善武塘半村(1)华贵的漆红大门外,宝马香车,来往交杂,仿村内一深堂内,宾客满座,四下肃静。

  孝廉钱栴如松一般挺立在深旷高堂上,迎着众宾客的目光,宝相庄严地讲学,余音悠悠回响。

  孝廉钱栴的小女儿钱夙,字秦篆。此刻正在门口踮脚翘首,也只能透过在座宾客之间的缝隙隐约看见堂上人所着衣色。

  秦篆一筹莫展间,恰巧瞥见位于末座的钱熙。钱熙,字漱广,是秦篆的大哥。漱广正值舞象之年,接受了他的父亲钱栴和母亲徐夫人最好的遗传与潜移默化,生的唇红齿白,风姿玉立,落拓不羁。

  漱广似乎感觉到了小妹秦篆注视他的灼灼目光,缓缓回首。看见了秦篆,笑如温热的一池塘水,抬起粉色广袖向秦篆挥手,示意秦篆进来。

  秦篆莞尔笑着,蹑手蹑脚进入堂内,跟漱广挤在了一个座位上。

  秦篆此时才看得清清楚楚,堂上那人正是她最敬爱的父亲,名重江左,才望高雅的钱长公,名栴,字彦林。

  “凡有挟而求诸古人者,是以钓饵之术读书。鲲鹏蛟龙不可以丝缗得,能为江海,则神物自生(4)。”钱彦林口吐玉言,惊才风逸,衣冠楚楚衬的整个人气宇不凡,雍容尔雅。

  首座的张岱,字石公,起了身,对钱彦林的话赞叹不已,当场将这句话记录在随身携带的书册上,坦言要录入自己的新作快园道古中,以传名言于后世。

  张石公与钱彦林同年,四十有二,但张石公明显比浪漫的钱彦林更浪漫,一身衣着配饰极具审美情趣。这应该与张石公上乘的审美能力和非凡的鉴赏水平有莫大的关系。

  “石公最近很闲吗?不在杭州待着,跑到嘉善来了。”秦篆讶异地低声浅语问漱广。

  “石公这是给父亲捧场来了。”漱广在秦篆耳边轻言细语,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两条微挑的入鬓剑眉述说着不尽的欣喜。

  “上次石公来咱们家还是一年多前的事情,石公还说下次再来要教我精进茶艺呢。不管他是开玩笑还是怎样,我是要赖着他了。”秦篆乐乐陶陶道。

  “石公是个全才,妹妹多学些来。”漱广眉飞色舞道。

  旁座的一个学生,十七八岁左右,甚为清瘦秀奇。他见张石公坐下了,立即起身一揖,恭敬释义,“钱长公是说,想凭借丝缗财货让别人指点来达到古人的境界,是不可能实现的。像鲲鹏一样的神兽境界,只有当自己的心胸变成了江河湖海的时候,才会自然的看见它们。不知小生可有说错?”

  “这个人叫邹仲坚,每次都会来别业听父亲讲学,真有恒心。”秦篆的目光扫着邹仲坚,低声跟漱广说着,一时没听清钱彦林说了什么。

  “嗯,我去过他家,就是一个大书巢。仲芳叔父的萧林初集八卷(5),还有四弟鉴涛和三弟用晦的百可堂集,仲驭堂叔父的南园唱和集和新懦园诗文集,都是劳他家刻印的呢。他家里就是这样,他好学也就不怪了。”漱广亦庄亦谐道。

  漱广口中的仲芳叔父,名钱棻,字仲芳(6)。仲驭堂叔父,名钱棅,字仲驭(7)。三弟与秦篆一胞所出,名钱煜,字用晦,早夭。四弟名钱点,字鉴涛,亦早夭。所幸用晦与鉴涛兄弟二人留下合集,才不致使才华连同躯体徒然湮没在黄土之中。

  邹仲坚坐下后,他前面座位上的少年郎微微侧首,面如敷粉,形容绝美,难辨雌雄。

  “哥,你看那人,究竟是男是女。”秦篆心中没个数,用小手指了指那人,问漱广道。

  “人家可是少年郎。”漱广忍俊不禁,促狭地看着秦篆,“姓蒋名玉章(8),字篆鸿。将来啊,还可能会成为咱们钱家的东床快婿(9)呢。母亲和仲芳叔父两人都有意思呢。”

  秦篆装疯卖傻,故意岔开话题,“喔?长得那样美,什么样的女子才可相配?大婚之时,若是他着凤冠霞披,也没人能瞧出异样来。”

  “妹妹觉得蒋玉章怎样?”漱广偏凑过秦篆面前,别有深意地笑问。

  “比之漱广哥哥,略输雍容,稍逊风骚。”秦篆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秦篆长到八岁,县里的书院跑了个遍,人也见过不少。但在秦篆眼里,大哥漱广的样貌,才情,同辈中是无人能及的。秦篆想着自己要嫁的人,样貌才情也须得不下于大哥漱广。

  “这就是胡说了。人家蒋小兄弟还没说话呢,妹妹怎知人家举止才华俱不如人?”漱广不骄不躁,一如往日的谦谦君子模样。

  “王沄(10)那个小迷弟从前在我和不识哥哥面前对蒋玉章和他哥哥蒋玉立赞不绝口。说蒋玉章留心风雅,诗词冠绝。远方过武塘的读书人,都喜欢与他握手谈论,称他与他哥哥蒋玉立为景差宋玉。这些,比起拥有真才却不尚纷华的哥哥,还是差了些。”秦篆说的时候一丝不苟。

  秦篆口中的王沄,字胜时,又字大来,松江华亭人,年八岁。

  “小迷弟……挺形象的。文人之间互相吹捧是挺普遍的。比如杜甫的饮酒八仙歌,一首诗粉了好几个人。但那些人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漱广环视四周,又突然问秦篆道,“小迷弟今天没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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