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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卷五 少时(肆)


  那小棠说时迟那时快,冲上来便要动手,连笙也不打算躲,瞅准了机会正准备还她一个绊子,“小姐——”自那头匆匆跑来一个小丫鬟,一声“小姐”教小棠分了神,打住了,连笙的绊子便也没能使出来。

  那小丫鬟气喘吁吁停到卫无双跟前,呼吸都还吐不匀净,便就着急忙慌地说道:“小姐,老爷,老爷有请……来了两位公子,请你快些回去吧……”

  “公子,哪里来的公子?”

  卫无双话音未落,连笙便先笑出了声来:“定是兆将军府的两位公子,上门提亲来啦!”

  “你再要胡说八道!”卫无双上前一步又要来撕连笙,可一句“小姐”,小丫鬟道:“老爷紧着催呢。”这才重又吭了吭气作罢。

  她不得已要随小丫鬟走了,临走前心有不甘地向她啐了啐:“今日的账,我改日再与你算!”

  连笙见了也不恼,便还嘻笑着应下:“好嘞,候着您呐。”

  而后眼看卫无双走出几步过后,她才又冷不丁地补上一句:“兆夫人慢走——”

  卫无双跺了脚一回头,气得是满脸通红。

  好歹送走了卫无双,连笙直了直身子伸个懒腰,早上起得那样早,当真是有些累了。她跟着抬首向天转一转脖子,然而视线落回来时,余光却倏忽瞥见祠堂里头一个身影,一身琉璃白,坐在椅上。

  兄长?

  这会儿宗亲们皆已散完,便是洒扫的下人们也已收拾利落了,他不回房,独自一人留在堂中,做什么?

  连笙想着,不自觉地便也跟了往堂上走。摸到门口冒了个脑袋,这才发觉他正盯着壁上的一幅画像在看。

  卫氏宗祠,正中摆了三排香案,香案之上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牌位,从卫家军创立先祖直到长青祖父,中有十数位皆为大齐历代名将军,彰示了门庭之显赫,而四壁墙上,便挂着这些将军的画像。长青现下仰着头,就向着其中一幅画像静静看着,然而连笙顺了他的目光望去,却陡然间变了颜色。

  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一双碧眼,一身戎装,一袭白纱半掩面,连笙只一看便明白过来她是谁——卫大将军先夫人素氏,素枝。

  是日清明,长青留在众人走后惦念亡母也无可厚非,可教连笙不解的是,素枝的画像,为何却会在这里。

  女子不入祠,何况还是位外姓,纵然不过一幅画像,终归却也是与祖训背道而驰……她正想着,忽而便见长青回过头来:“站了许久了?”

  “兄长。”

  他回了回眸,笑眼浅浅的,柔声道:“你已见过我娘了。”

  连笙一时怔怔地不知该回些什么,想他与她皆是自幼便没见过亲娘的人,但好歹上天待她并不算薄,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可于他却就不是这副光景了。羸弱病躯,终日离不开的轮椅和药罐子,空有将军府长子的名头,又顶得了什么用呢。

  她正觉有些微伤怀,倏忽便又听见长青轻轻提起:“连笙,我不日便要及冠,我娘因我故去,也将满二十载,届时祭拜先母,你可否同去。”

  连笙想也未想便应下:“好。”

  他闻言抬眼,又微微笑了笑,道:“我娘葬在西山,那个地方,你应当会喜欢的。”

  然而这一句话话音未落,连笙竟又顿觉毛骨悚然,她干笑着问他:“兄长,兄长为何以为,我会喜欢一块墓地……”

  “不是寻常墓地,”长青转过轮椅来,“你去了便知。”

  而后也不等连笙再问,他便推着轮椅出了祠堂:“走吧,午时将至,可以用饭了。”

  连笙这才赶紧跟上前,接过他的轮椅。

  虽说长青邀约,必然是不坏的,可哪怕墓地再好,又何至于到得了喜欢的地步。连笙从祠堂里出来,满脑子皆是挥之不去的这点好奇与疑窦,她无所事事地在房顶上呆坐了一下午,忽然便想起何不去问一问长恭。

  直到这样一想,她才发觉,自己已然大半日都未曾见到他了。

  卫大将军与宗亲们前厅议事,长恭并不在场,连笙守着他紧闭的房门盯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他回来。晚间用饭,下人来传了话,说少将军身子不适,业已睡下,且不用了。卫大将军只点一点头没再多问,连笙却悄悄地逮了下人问他长恭何在。那下人歪着脑袋皱了皱眉:“少将军不是就在房里吗?”

  在房里?

  连笙有些诧异,明明去叩过他的房门,可并不见他来开。

  及至夜深,连笙仍觉不太对劲,便翻了墙上房,却就见到长恭房中,透过窗子一点微弱红光。她从房顶上下去,倒吊在屋檐下,指尖沾水,在窗户上挖开一个小洞,便看到长恭房中烧着的一盆火。

  长恭没睡,正蹲着身子,守在盆前。铜盆里的火焰明明灭灭,卷起一点燃尽的灰屑,却是纸钱。

  他在焚纸钱?

  连笙怔了怔,而后便听得“啪”的一声。

  她倒吊着,头上的发簪坠子朝下,突然落了,打在地上便是“啪”的一下。长恭立时反扣了火盆,站起身来一声低喝:“谁!”

  他迅速打开房门追出来,竟就见到房檐上落地无声跳下了一个人:“我,是我,是我。”

  “连笙?”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偷偷摸摸躲我房上做什么。”

  连笙没有回答,只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发簪,抬手戴好,然后才站直了身子,答非所问地说起:“你是在祭奠亡人吗?”

  长恭一愣,抬起头来,继而便面色凝重地皱上了眉。四下里皆是心照不宣的沉默,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头一点,让开身子:“进来吧。”

  连笙随他进到屋内,屋里一片漆黑,焚过纸钱的一点余温还在,倒抵了夜的冰凉。

  长恭点上蜡烛,连笙这才开口问他:“你一下午都待在这里?”

  “嗯。”

  “身子也无不适,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托辞?”

  “嗯。”

  长恭单膝蹲下,捡起铜盆重新摆好,却不再点了,只拢了拢地上的残灰放进盆里。

  连笙在旁看着,便觉有些过意不去,一年到头也不过仅此一日,他躲在房中偷偷焚些纸钱,已然是这样小心翼翼了,却还教自己打断了去。念及此处,她又生出些满心的愧疚来,便问他:“可曾回过江州看看?”

  长恭拢着灰烬的手一顿,而后又捧起死灰摇摇头:“没有。”

  “为何不去。”

  “连笙,”他半低着头道,“我在卫家,不过寄人篱下,父亲许我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许的事,便从未想过。何况,”他眼神黯了黯,“我与旁人声称,入府以前的事皆不记得了,更没有理由再去祭什么祖。”

  他没有回头,连笙看不见他的脸,可却也听得出他的一脸落寞。

  “那你想回去吗?”

  沾满灰烬的双手停在半空又是一顿,声色黯淡的:“想,做梦也想。”

  而后话音未落,长恭便觉一只纤软的细手突然握住他的掌心,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连笙不容分说地下了铁令:“跟我走。”

  “走去哪儿?”

  “此距江州,不过三百里地,我去马行偷两匹快马,与你连夜回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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