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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踯躅漠南类转蓬 下


  两人下坡不久,坡东七八里便疾速驰来数百鲜卑人马。只不过,为首的,却是两个汉人。其中稍年轻的一人道:“大哥,不是有探子说,昨晚那两个叛贼在这边坡上?!”“他娘的,教老子白跑一趟!”那年龄稍长的汉人骂骂咧咧的道,“要是抓到他俩,司空大人可是重重有赏呢!”“兴许,他们在坡西呢?”那年轻男子迟疑道,“咱们,咱们不过去看看?!”

  那年长的汉子双眉紧锁,愤然道:“不去了!待会儿天黑了!南门守城的,已然换作了太子殿下的人,若是回去得晚了,便又要寻咱们事端!”“大哥,你是怕了罢?”,那年轻男子笑道,“那小子,昨晚可是废了司空大人三位高手!”那人闻言,沉声喝道:“你小子,小声些个!以后,还不知怎样呢!咱们啊,还是不要与司空大人走得太近!”说罢,回头看了看,用鲜卑语向身后众人轻喝一声,回马疾速远去了。

  萧琳、叶明二人随着大野智,一路来到个毡房前。此刻,毡房外生了堆烈烈的篝火,一群胡人围着火堆烤肉吃。大野智闻到烤肉的香味,回身嘿嘿一笑,将干粮袋丢给叶明。他走上前去,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阵,又转回头来,向叶明道:“兄弟,你身上,可是有银子没有?!”叶明伸手探了探,自怀中摸出两块碎银子丢给了他。大野智接过来,看了看银子,挑出一块硬塞到火堆边一个老妪手中,另一块则揣到了自己怀中。叶明见状,大笑道:“野猪兄,我可是什么都不曾看见!”

  大野智闻言,嘿嘿笑道:“这个,算你孝敬为兄的。你还愣着干嘛,过来吃肉!那隐龙寺中,可没得肉吃罢?!”叶明闻他说辞,也不答话,将那老马拴在毡房前的柱子上,扶萧琳到火堆边坐下。萧琳勉强吃了几片肉,便开始喘息,似已累极了一般,倚在叶明身前休息。叶明眼见人多肉少,也不好意思多吃,只略微吃了些,便不再吃了。唯独大野智例外,他一边叽里咕噜的与众人说着鲜卑话,一边大口吃着肉,将萧琳、叶明二人晾在了一边。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坐在火边闲谈,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蓦地,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音极响,有如惊雷。啸声刚过,黑暗中便缓缓走出个人来。这人体型颇巨,肥头大耳,周身衣衫褴褛,足下打着赤脚。他边走边嘿嘿笑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火堆上残存的羊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贺拔熊。

  萧琳一看见他,不由一怔,抬头向叶明道:“明哥哥,这不是在那幽州涧中,与你我交手之人吗?!”叶明摸了摸她脑袋,道:“正是,正是!不过不打紧,没了那越石汉木琴的琴音,他便不会动怒。你看他装扮,便知他也是个可怜之人了。”萧琳闻言,点点头,往叶明怀中缩了缩身子,却是不再看那贺拔熊。

  贺拔熊晃晃悠悠的到火堆边席地而坐,双目看着仍在大口吃肉的大野智,满脸艳羡。大野智朝贺拔熊嘿嘿一笑,贺拔熊也向他嘿嘿一笑。大野智将最后一点肉吃完,向贺拔熊摊一摊手。贺拔熊见状,又看了看火上剩下的羊骨,嘿嘿一笑。大野智叹了口气,转身向边上的老妪说了几句,又将块银子塞到她手中。老妪站起身来,笑着推辞几次,便收下离开了。

  不一会儿,那老妪带了两个壮年男人,抬了半只刚剥好的羊来。三人干净利落,收拾停当,又架到火上烤了起来。叶明看了眼正舔着嘴唇,双目发直的大野智与贺拔熊,越来越觉得两个胖子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萧琳本倚在他胸口,昏昏沉沉的似要睡去,叶明一笑,便将她笑醒。萧琳嘟嘴,狠狠锤了叶明的一下,叶明却笑得更欢了。羊肉外层渐渐烤熟,羊油啪啪的掉到火堆上,发出阵阵嘶嘶声。大野智递了把小刀予贺拔熊,两人舔着嘴唇,一层一层的大快朵颐起来。

  萧琳看了会儿两人吃肉,倦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一边的老妪呵呵笑着,站起身来,向萧琳说了几句话。大野智边吃肉边回头,道:“她说,要是困了,便跟她休息去!”大野智说罢,回过头去,见贺拔熊正斜瞅着自己,悄悄撕下条羊腿。他呵斥一声,贺拔熊便又嘿嘿笑着,缩回手去。叶明扶起萧琳,又看了两人一眼,便跟着老妪向帐中走去。

  三人进了小毡房内,老妪将毡子铺好,向叶明笑了笑,便带上帐门出去了。萧琳本已孱弱,经过一天的奔波,此刻困倦已极,卧在毡上便沉沉睡去。叶明吹熄了灯,给萧琳盖好被子,便也在一侧卧下。帐外,寒气逼人,并有丝丝冷风伴着摇曳的火光透过毡子,进入账内。帐外,大野智与贺拔熊虽衣衫单薄,似也顾不得冷,仍在嘿嘿笑着吃肉。

  叶明听着身侧萧琳均匀的呼吸声,转过身来。穿帐而过的微弱火光中,萧琳娇俏的面庞显得愈加可爱。萧琳已然睡熟,一张粉黛不施的俏脸朝向叶明。此刻,她似是在做梦般,眼珠转了转,嘴角上扬,旋即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二日,叶明睁开眼来,觉萧琳已然睡到自己边上,双手环着自己的腰。叶明皱眉,暗忖道,怎的又是这幅模样?我须得离开了些,不然教她看见,便又该要说我了。叶明悄悄将萧琳的胳膊拿开,正要起身。他一动之下,萧琳却猛地咳嗽起来。她重重地咳嗽三声,一声闷哼,便偏过头去,嘴角竟带着丝丝血迹。叶明见状,一下慌了神,待伸手试她额上,觉她额上滚烫。

  叶明慌忙站起身来,欲寻那大野智想办法。一拉帐门,只听咕噜一声,帐中滚进个人来。这人体态浑圆,正呼呼睡着,身上落满了雪花,正是大野智无疑。帐门甫一打开,便有阵阵寒风吹帐子,外面草地上,竟已然下了厚厚一层。大野智滚落到地上,过了会儿,慢慢爬将起身来,睡眼惺忪的道:“兄弟,那个……你和弟媳,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是在门外睡……睡着的……”

  叶明闻言,皱眉,道:“这冰天雪地的,你睡在外面,也不怕冻死了?!你……你快来看看,琳儿……琳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染了风寒?!”大野智从地上爬将起身,伸手便搭到萧琳的腕上。良久,大野智面色一沉,急道:“她……她这不是染了风寒,是要毒发了!”

  大野智浑身颤抖着,将手慢慢自萧琳身上拿开,在帐中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道:“啊呀!不好了,不好了!不知道,时间还够不够了,够不够了?怎么办?怎么办?莫不是我算错了?!我算错了?!”说罢,猛一抬手,扯下毡上的一片羊毛,往地上一扔。他猛地抬起头来,向叶明道:“你快看看,快看看!她极泉穴和心口,现在是什么颜色?!”叶明道:“脱琳儿的衣服?”大野智狠狠瞪了叶明一眼,道:“什么?!你这小子!太也守规矩,这都什么时候了?!”叶明道:“可是,可是……咱不如去找个女人来……”

  大野智闻言,猛然暴怒起来。他轮圆了胳膊,啪的一巴掌打到了叶明的脸上。他怒吼道:“你记住,优柔寡断,是会害死人的!”叶明不禁一愣,也顾不得男女之别,随即掀开了萧琳的衣服。叶明一见之下,不由大惊失色,道:“不好了!琳儿的毒已经蔓延到腋下,极泉穴已变作黑色,心口也已然发紫了!”大野智颤声道:“发紫,发紫?!还有一天,一天时间!快!快!今日日落之前,无论如何,你须得设法将她送到卫老鬼那儿,卫奴的爷爷,卫老鬼!快!快去!”

  叶明一愣,道:“好,好!我这就去找匹快马!”大野智颤声道:“不,不,她受不得颠簸,我……我……不,你抱着她奔到盛乐去!直接进入卫家!若有人拦你,你便直接闯进去!”叶明看一眼萧琳,便将她连同毡子一道抱起,匆匆走出帐外。临出门,看了眼大野智,刚想致谢。大野智见状,却蓦地怒吼道:“滚!”叶明转过身来,提气向西北奔去。叶明一出门去,大野智旋即一个踉跄,瘫便坐到地上,喃喃骂道:“臭小子!我当真算错了?!不,我是不会算错的!”身子却是抖得厉害,欲站起也不能了。

  帐外荒原,早已覆盖了白白的一片。雪花犹且不止,铺天盖地,有如鹅毛般飘洒下来。叶明将萧琳紧紧抱在怀中,冒着彻骨的寒风,踏雪向西北奔去。一路上,叶明见到多队迁徙的牧民,有人示意他坐上毡车。但这毡车,委实也太慢了,叶明只得加速向前奔去。

  在这苍灰色的阴冷天幕下,叶明一路奔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似是忘却了疲惫,忘却了饥饿一般,使出了奔命的力气,只顾前奔。风雪漫天,几近辨不清方向,体力早已透支。他浑身散发着阵阵蒸腾的热气,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怀中的人,定要教她活下来!

  在一片风雪的阴霾中,叶明翻过山隘,踏冰过河,终于到了盛乐城。盛乐城,魏国的废都,曾经长久的经营,如今大多建筑也已没落不堪。期间残垣断壁,街道参差,静静的埋在一片冰雪之下。叶明四处看了看,见街上行人甚众,多是胡人打扮,各自行色匆匆。叶明上前打听,他们却听不懂汉话。叶明无奈,用手比划半天,各个却只管摇头。叶明再没了主意,便只得奔着些稍微体面的宅第,一个个打听。他也偶尔遇着些汉人家族,众人闻说卫家,却似是极为恐惧,避而不谈。

  这盛乐城,虽不甚大,挨门挨户,却也无异大海捞针了。叶明寻了好久不到,眼见天慢慢黑将下来,街上行人也已然渐渐隐去。他心中愈发焦急,抱着萧琳,在不甚平坦的道路上横冲直撞。待拐过一所宅院,正欲往前奔去,却蓦地听见身后岔路处,传来了咯咯吱吱的声响。叶明一惊,蓦地回头,将岔路上的人吓了个哆嗦。那人身子一颤,猛然看见身前站着个眉发冰结的人时,转身便跑。

  叶明一见那人模样,大喜道:“婴文兄!”那人一怔,闻声止步,慢慢转过头来。其人,正是李婴文。李婴文看了叶明一眼,亦是大喜,道:“叶兄弟?!你也到盛乐来了?!”说着,便走上前来。他见叶明怀中抱着一人,遂关切的道:“叶兄弟,玉儿怎么了?玉儿……这是病了吗?!快先到我家中,教她暖暖身子!晓月这几天,还老是惦记着玉儿呢!”叶明闻言,急道:“李兄弟,现下来不及解释了,你可知道,这卫家在什么地方?!”

  李婴文闻言一怔,脸唰的一下白了,小声道:“叶兄弟,可莫要惹了那卫家!卫家在漠南,可是厉害得紧!”说到此处,李婴文又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卫家,也邪门的紧呢!城西那边,方圆二三百里的草场,水草丰美,都是卫家的地盘。莫说是人不敢进,便是吃草的牛羊,到了它地界,都要转头!卫家的宅第,便是在那草场中央的一座山中。那里,谁都没进去过,据说,也着实邪门得紧!”

  叶明闻言,皱眉道:“便是在这城西?!”李婴文道:“叶兄弟,你还是听我一言,莫要去了!”叶明道:“婴文兄,顾不得了,我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向西疾驰而去。李婴文大叫道:“叶兄弟,你定要去的话,可莫要惹恼了他们,不然……”话没说完,却早已不见了叶明踪影。李婴文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惜了,可惜了这一对儿!”说罢,遂转回身去,躬身推起了满载布匹粮食的独轮车,咯咯吱吱的北面去了。

  叶明眼见天色渐暗,心焦难耐,遂愈奔愈急。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他散开的头发上,冻结了,又被周身的热气化开。发梢上,却早已被牢牢冻住。叶明到了城西,风雪却似是蓦地住了。一轮滚圆的红日,也穿破天幕,正渐渐隐没于地平线上。此时,四下寂寂,唯有咯咯吱吱的踏雪声并叶明粗重的呼吸。萧琳微微转醒,猛地咳嗽几声,喘息良久,柔声道:“明哥哥,你心跳得好快。你,你可是累了吗?”叶明看了看前方落日,轻声道:“琳儿,你先莫要说话,咱们这便到了!”

  萧琳闻言,凝眉道:“明哥哥,天这样黑了,你怎的能看得清路?!”叶明闻言,心中一凛,低头看向萧琳眼睛。此刻,萧琳双目赤红,便似是包了层朱砂一般。叶明低声道:“琳儿,我也看不清路。这脚下是别人踩熟了的,我只管顺着它走便是了。”

  萧琳闻言,柔声道:“明哥哥,你也莫要诓我,我知道你是看得见了。方才,你的心抽搐了一下,这我尚能察觉得到。我看得见太阳的颜色,却是怎么也看不见它了。”叶明抬头,远远的看见块黑色的巨石,矗立在百余丈外,遂低声道:“琳儿,你莫要害怕,咱们这便到卫家的地盘了。”说罢,加快了步子,径直向黑石奔去。

  萧琳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喘息道:“明哥哥,我已然觉不到痛了,也看不见你了。我的日子,该是已然到了。”叶明道:“怎么会,等咱见到了卫奴的爷爷,他能治你的毒。”萧琳轻叹一声,喘息道:“那卫奴,也已然五六十岁了,他怎的可能还有爷爷?明哥哥,你先停下,我有几句话说予你听。”叶明道:“琳儿,你可莫要说了,你先歇着,等你的毒好了咱再说!”说话间,二人已然到了巨石边上。这巨石高约四五丈,正中间篆书一个赤色的“卫”字。夕阳之下,与地下的积雪红白交映,透着股无尽的威严,似在警戒着过往的行人。

  叶明毫不犹豫,径直奔了进去。巨石西侧,枯草甚长,几近三尺,显是常年无人放牧。萧琳浑身一震,轻声道:“明哥哥,咱们这是进了什么地方,我怎觉得似是到了山洞之中?!”听萧琳一说,叶明果然觉得,这草场颇有股阴森森的氛围。周遭枯草围绕,多有坑池,虽在冰雪之下,竟隐隐有股泥沼般腐臭的味道。

  “琳儿,咱这是进了卫家的地盘了。”叶明诧异道,“这巨石内外,怎的便相差如此之大?!”萧琳道:“我听二叔说过,这卫家是在一片沼泽之中,非是寒冬之际,沼内冰封,外人不能进出。沼中亡魂,实也不计其数,其氛阴森可怖,便也顺理成章了。”说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明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琳儿,你再忍一会儿,前面有座山,咱们该是到了!”萧琳喘息几声,道:“明哥哥,可能……可能来不及了,其实……我骗了你,但眼下,不管天上地下……我都会一直……一直一直等到你。”萧琳说罢,嘴唇颤抖着,似要再说些什么,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叶明抬眼望去,此时,红日正散发出最后一点余光,逐渐隐了下去。叶明见状,乱了分寸,加之体力不支,奔跑中一个踉跄,跌倒在冰上。叶明担心摔到萧琳,倒地之时,旋即一个翻身,将萧琳托到背上。叶明正欲询问萧琳,却只听一声怪笑,一个灰影闪过,便已然将萧琳卷起,向山上飞掠而去。其身法之快,实属匪夷所思。人影微一晃动,瞬间便没了踪迹。叶明疲累已极,追出数里,摔倒在地,再没了一丝气力。

  此时,天边的红日彻底隐没下去。叶明俯卧在地,侧首望着四下渐浓的夜色,泪水便似断线的珠子般洒落于近在咫尺的大地上。他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又仰倒在地上,忽而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又抱头痛哭。经年以来,几度到来的希望、失望,再有希望,再度失望。反复的煎熬,已令他身心俱疲。而今,希望再度破灭,他又有什么理由,再从地上爬起来?冰天雪地中,蓦地又下起雪来。叶明只觉一股寒意慢慢自四肢向心口蔓延,身子也渐渐堙没于冰雪之中。

  意识模糊间,叶明觉身前缓缓走来个身披蓑衣的矮小身影。那人低头看了看,手掌按到叶明右肩上,一股暖流自肩部传入叶明体中。顷刻间,便是连同身畔的雪花,都融化掉大半。叶明知道,此人正以内力给他御寒。那人将手抚在他的肩上之际,他周身的内力便被带动起来,在体中飞速运转。

  初时,叶明觉那人似是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又冷哼一声,转身而去。旋即,身后便过来个巨大的身影,嘿嘿笑着,扛起叶明向远方走去。叶明脑袋撞到他宽阔的背上,只觉此人背部坚硬如铁。冲撞之下,一阵头晕目眩,便再没了意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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