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泪洒广平水成文
第十一章:泪洒广平水成文
摊破浣溪沙(记李雍容)
人道江湖以利盈,缠绵恩怨自非轻。何处玉萧奏清丽,伴繁星。
俗世坎坷情作念,痴逢尽处转空明。一笑雍容多莞尔,满城倾。
众人吃过饭,收拾停当,算是在漆铺沟住下来。叶明心虽急,却也不忍抛下赫连延而去;因而只得暂住,看看赫连延的伤情,再作打算。每次用餐,李雍容总能哄着赫连延吃下些饭。叶明心道,若是赫连延和自己在一块儿,自己是绝没有办法教他乖乖吃饭的。又看见李雍容哄赫连延吃饭的神情,柔情蜜意,溢于言表,不禁暗自叹气。叶明心道,若是赫连延好起来,怕会负了这姑娘一片真心了。如此过了六七日,赫连延面色转好些,但仍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这几日来,李波来看过几次,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叶明暗忖道,在广平这个不一般的地方,遇上这么个不一般的家族,难道真的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吗?
这一日,叶明正在房间练功;他将心沉寂下来,慢慢修习“无上心法”。叶明隐隐觉得,脉络中有温热之感渐生,不似自己刚融合雪蛇真气后般寒凉。想是这鸠摩罗什所创心法,修炼的本是极阳的内力;此番这种感觉,定是欲有所突破了。叶明正兀自调息,待又运行得一个周天,忽闻外面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极轻,想来若非轻功极好,十有八九是个瘦弱的女子。
果然,只听那人匆匆穿过门楼,进院便开口叫道:“小姐!寨主唤你到怀信堂去,说是慕容公子来了!”却是个少女的声音。听到慕容二字,叶明心下一惊;暗忖道,莫非又是慕容爽他们来了?怎的不管自己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慕容家的人?又想起叶娟的事情来,心乱如麻。只听屋内传出李雍容的声音,冷冷道:“什么木容石容的,便是当今皇上来了,我偏要不见!”那女子道:“小姐莫要难为奴婢,寨主他说……说按照之前的约定……”还没说完,只听李雍容爆喝道:“你莫要再说了,我是绝计不会见他们的!你赶紧回去罢!”
那少女小声道:“小姐,你若果真不去,寨主怪罪下来,你和奴婢怕是都要遭殃。”这话语虽柔,但言外之意,却是拿寨主之名来压李雍容了。只听李雍容冷哼一声道:“我什么时候怕过怪罪?翠翘!难道我哥哥会舍得怪罪你?自你十三岁起,我哥哥可就疼你疼得紧了!要怪罪你的,怕是我嫂子罢?!”这少女被李雍容呛得说不出话,脚步急促地走了。叶明闻得脚步声渐行渐远,暗叹李雍容这口舌着实厉害。又想起杨玉儿,若非她口不能言,定然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女子。想到这儿,脸上不禁浮出一阵笑容。
过了片刻,门外又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前后进了院中。沉默片刻,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容儿,你又任性!你不见慕容公子,是要教为父食言吗?”只听李雍容道:“爹爹,女儿……女儿……不愿嫁他。”那人怒道:“混账!”叶明心道,莫非是坐镇广平城的李家老爷子也来了?可见这李家对慕容氏一族很是重视啊。只听院内另一人道:“老爷不要动怒,小姐既然不愿嫁,那自然有她的苦衷。”叶明听出,此时说话的,正是游伯。那人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听李雍容像是下定决心,斩钉截铁的道:“不嫁便是不嫁,还有什么苦衷?女儿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人似是极为生气,咳嗽一声,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中意那半死不活的小子,那我便即刻将他杀了,看你是嫁也不嫁!”叶明心道,这李家老伯,好生无礼,便是骗自己女儿,也不能以别人性命相胁。况且,自己和赫连延都住在院内,屋内的李雍容能听到,自己和赫连延自然也能听到,那更显得无礼了。叶明未听李雍容回答,只闻得远远地又走来二人。尚未踏足院内,只听一人呵呵笑道:“老寨主无需动怒,慕容氏向来不强人所难!”听声音,倒是个儒雅的青年人。另一人叫了声“父亲”,正是李波的声音。
老寨主道:“小女性子急,慕容公子切莫介怀!”那人道:“不知令嫒住哪个房间,教在下亲口与她说几句话如何?”他虽是问李氏父子,声音却极大,想是说给李雍容听的。只听李雍容在房间里道:“你便是慕容爽?你到我门前来,我有话对你说!”听到“慕容爽”三字,叶明暗忖道,慕容爽若再娶了别人,那娟子算什么?这断然使不得的。只听那人果然向李雍容的房间走了一步,开口道:“正是区区在下!”李雍容斩钉截铁的道:“你听着,我是绝计不会嫁你的!不管你是皇帝或是乞丐,以前和我没有关系,今后也不会有。我这辈子要嫁的,便只是赫连延一人!他不娶我,我便终身不嫁!若是他死了,我便殉情于他!”
叶明闻言,蓦地感觉到一阵心酸。听李雍容这意思,除了表明自己态度外,还以自己的性命威胁父兄,教他们不要伤害赫连延。叶明倒希望赫连延也能清楚的听见,从此忘掉慕容雪,和李雍容做了夫妻,也便不负她深情厚意了。又转念一想,若是一个人真的因为别人对自己的深情便接受的话,那对与自己两情相悦之人造成的伤害,更是于心不忍了。想到这里,便也叹了口气。
又听慕容爽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转身走了两步,对李氏父子说道:“那我慕容氏与李家合作的事情,也便这样罢!终归是勉强不得的!”李波急道:“慕容公子,我一定会劝舍妹回心转意的!”话音刚落,就听李雍容在屋内呵呵笑了几声,似是极为不屑。慕容爽转头向屋内道:“我对小姐痴心一片,千里迢迢,自塞外赶来,只盼小姐青目。小姐既已有心上人,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还请你父兄另寻他人合作罢!”说话时,向着李雍容的房间,但这话,却是说予李氏父子听的。言下之意,正欲向二人施压。
叶明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蓦地一个念头在脑中浮现;他站起身来,开门走了出去。众人不曾想到叶明会出来,均是一惊,四双眼睛一齐投向叶明。叶明一眼便认出李波和游伯,剩余两人都不认识。只见靠近正中的,是个六十上下的矮壮汉子。这人仍是着一袭青袍,衣带考究,镶金戴玉;斑白的头发轻笼在头顶,横插着跟金簪。他正半眯着眼睛,目露精光,不怒自威。叶明心道,这定然便是李波的父亲了。靠近堂屋的一边,站着个瘦长的年轻男子,着一袭黑质白边的长袍,面若敷粉,双目发乌;虽一身天生的俊秀之气,却终归难掩酒色之徒的面相。定睛细看,却并非于叶家庄现身的慕容爽。
叶明向李波父子及游伯三人拱一拱手,面向那自称慕容爽之人,道:“这位公子是?”李波父亲看到叶明一身布衣打扮,似是有些不屑,将头转到一边,并没有答话。李波道:“这位是慕容公子,大燕慕容氏的后裔,燕国献武皇帝之后慕容爽。”叶明对那人道:“那献武皇帝是你的什么人?”那人颇为不悦,冷冷的道:“你父亲的父亲,你便称他作什么?自然是祖父!”李氏父子听他回答,均是一愣。几人都知道,燕献武皇帝慕容德并无子嗣;死后继承他皇位的,是他失散多年的侄子慕容超;而慕容爽,便是慕容超的儿子,何以将慕容德认作慕容超之父?叶明冷哼一声,道:“我可是见过慕容爽,你骗我不得!”
李波的父亲转头向叶明,大笑道:“笑话!我李荃期活了大半生,头一次听这么大的笑话!竟然有人质疑慕容公子是假的!”叶明侧身,身形一闪,瞬间便到了慕容爽身畔,手搭到他肩膀上,道:“慕容爽作为燕皇室最近的血脉,怎会独来独往?名动江湖的慕容三位遗老,不是常伴身侧吗?”那人冷冷的道:“我慕容氏三位老臣自然有要事!”众人听他答话,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慕容氏,青、白、朱、玄四位遗老,虽在江湖上鲜有露面,但多数江湖中人都是知道的。方才叶明故意以“三位遗老”试他,没成想,他竟全然没有识破。可知此人必然是假的了。
叶明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慢慢向自己房间走去。只听屋内李雍容呵呵笑道:“爹爹是要教我嫁给一个前朝的太子?还是个假的?!”李荃期怒道:“我说是真的,那便是真的!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说罢,朝正在慢慢走回房间的叶明冷冷道:“我李家家内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人插嘴?”叶明慢慢转过身,呵呵一笑,道:“老寨主既是不欢迎我们,那我等告辞便是!”
说罢,开口喊道:“玉儿!你去看看赫连兄,咱们这就下山去罢!”话音刚落,厢房的门打开了,走出个俏丽的少女,正是杨玉儿。李荃期向那假慕容爽抱拳道:“慕容公子,请先回客房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由老夫处理!”那假慕容爽见他仍然尊重自己,便向叶明做出个不屑的神情,拂袖走了出去。
杨玉儿将兀自喃喃自语的赫连延扶了出来,三人正要走时,李荃期却蓦地冷笑道:“我李家寨,岂是你说来便来,欲走便走的?你们既然知道了,更是万万放你们不得。”言下之意,他自然知道慕容爽是假的,但出于某种目的,不能对外声张。叶明等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想是便要杀人灭口了。叶明看了眼站立不稳的赫连延,微微一笑,道:“你李家寨自恃兵强马壮,但这山上崎岖难行,我只肖在山中周旋,任你多少人,也休想拿住我。不出一日,定教你折损过半!”李荃期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说罢,给游伯使了个眼色。
游伯仍然是趿拉着鞋,慢慢走上前来,眼皮也不抬,向叶明说道:“叶少侠,请指教!”叶明摆手,冷冷道:“不必打了!你不是我对手!”游伯惨然一笑,道:“各为其主,在下这条命是老寨主救的;得罪了!”说罢,扭身向叶明攻来。他身形肥胖,动作却灵活已极。出手间,用得一套不知何名的拳法,出拳迅疾刚猛,却似指法点穴般,专打叶明胸口膻中、背心大椎、腰膝命门、承山薄弱之地。这拳法似是极为单一,但每一招一式,都已炉火纯青;出拳之时,恰到好处,招招似是追命而来。叶明对游伯忠义的个性颇为认可,便只是见招拆招,望他见好就收,一时却处在下风。余光却蓦地瞥见李荃期一边观察战局,一边瞟向杨玉儿,似是有所图谋。
叶明心中不禁大骂自己,倘若自己只身一人,倒可以让他。但此时还有杨玉儿与赫连延。赫连延虽功夫极高,但目前看来,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至于杨玉儿,内力与轻功尚好,但断然不是李荃期与李波的对手。三人性命,此刻都系于己手,倘若李荃期见游伯不敌,以杨玉儿相挟,那可就麻烦了。为今之计,只有在一两招内,反败为胜。叶明心神一动,催动内力,将内力灌注心口之上,露出个破绽来。
游伯毫不犹豫,铁拳如风般直冲叶明心口而来。见游伯即将得手,一边的李荃期露出了可憎的微笑。只听砰地一声,铁拳撞上了叶明的心口;却是游伯被叶明浑厚内力所冲击,倒飞出三四丈,直从院内飞出门外;背部着地,哇哇的吐了三口血。李荃期见游伯落败,纵身向杨玉儿抓来;他年龄岁大,速度却迅捷异常,变手为爪,眼看就要抓上杨玉儿肩头。
叶明早有准备,在游伯飞出瞬间,便闪身回护。李荃期的铁爪抓上了叶明的心口,衣服瞬间被扯碎,之后便是咔咔两声,李荃期的两指竟然在叶明的心口戳断了。李荃期大惊,回身退出三步,右手兀自瑟瑟发抖。李波见状,忙跑到叶明身前,张开双臂,面向李荃期道:“父亲!叶少侠救过妹子!还请父亲放他们下山罢!”这时,屋内的李雍容也跑出来,跪在地上,哭道:“还请爹爹放过他们,女儿……女儿听凭爹爹吩咐便是。”叶明只觉一阵莫名其妙,暗忖道,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他二人却为何做次形状?莫非还有其他高手?
只见李荃期将手一甩道:“以后,别再教我看见他们!”说罢,拂袖去了。杨玉儿忙上前查看叶明伤势,见叶明并没有受伤时,才放下心来。李波不住向叶明致歉,叶明连道无妨。正欲携杨玉儿、赫连延下山,李波兄妹上前阻止,劝他们再住一宿,明早上路不迟。叶明眼见红日西沉,又兼二人盛情难却,只得暂且住下。当晚,李波命人做了几个好菜送来,陪叶明几人吃饭。每个菜上来,他都先尝几口,以示并无加害之心。
赫连延仍然是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任李雍容怎么哄他,饭也不吃,连酒也不喝了。众人没办法,只得由着他。李波呷了一口酒,叹气道:“叶兄弟可是还在怪罪家父吗?”叶明也呷了一口,道:“李兄弟,再莫提这件事了!”李波道:“当今天下,混乱不堪,这帝王将相,本是无主之物。我李家虽不甚强,却并非没有进取之心!广平境内,我李家若起事,三五万精兵也是有的。北上赵郡,也有我李氏同族,到时候十余万精兵一起,逐鹿中原;甚而得了这天下,也未可知!”叶明心道,这世道混乱,正是因为多了这么些野心勃勃的人物。心下不悦,什么也没有说。
李波继续道:“其实我父亲,并非不知那慕容爽是假。只是要和他联姻,借了他的名号罢了!关东之地,黄河南北,乃至辽东,都曾在燕国的统治之下。只消有他皇室名号,大军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定然望风而降!至于他本人,是真是假,那有何干系?”叶明道:“这世道战乱够多了,打来打去,总归是百姓受苦罢了,李兄何必再添战火!”
李波闻言,笑道:“这世道大乱,叶兄弟都没考虑过自己吗?以叶兄弟人才武功,不若加入我李家!待成事之后,封侯拜将,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叶氏一族,也便有机会成为第一流高门;惠及父母亲戚,岂不美哉?纵然事有不成,这乱世中,任它何人掌权,也奈何我们不得!只消折腾出些动静,必然有人前来招抚,亦少不得高官厚禄!”
见叶明不再说话,李波又呷了口酒,继续说道:“只消叶兄弟点一点头,我李家军任你带领。你从此也不必到处奔波,便是连小妹和赫连兄弟的婚事,家父必然也不会横加干涉了!”李雍容正在一边,哄赫连延吃饭,听闻李波说到自己,竟似满怀期待地看了叶明一眼。叶明道:“李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叶某不才,于李家无甚用处,还望李兄见谅!”
李波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前不久,我们劫了伙武林人士,得到件宝物,据说是打开昆仑山宝藏的钥匙!民间传言,得此宝藏者,必当号令中原,一统天下!只消得叶兄弟答应将宝藏寻到,我李家必然感恩戴德;待事成之后,叶兄弟自然有享用不尽的好处。况我华夏中原,受胡人糟践已久,难道叶兄弟都没有点民族大义吗?!”
李波眼见叶明不为所动,只得拿民族大义来激他一激。叶明将碗中之酒喝完,缓缓说道:“我说句话,李兄可能不愿听。李家尊慕容氏为主,难道他们便不是胡人吗?”李波笑了一声,低声道:“说到底,那慕容爽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看他面相,便是个酒色之徒,怎堪大用?事成之后,早晚要除掉的!”叶明心道,不只是那假的慕容爽罢,如若我加入李家,那早晚也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遂开口道:“李兄休要再说了,我等在此叨扰多日,正该走了!叶明区区一介平民,并不足力挽狂澜,救民水火!”
李波哈哈大笑道:“好!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勉强!让我们再干一碗!”说罢,对身后的小童使个眼色道:“拿我珍藏的好酒来!”过不多时,小童托了个酒坛过来,坛上贴张四方的红纸,上面写着“千里醉”三个字。叶明想起,云伯似是最喜欢这酒,不由得一阵惆怅。李波将酒坛打开,一阵酒香在四周蔓延开来。他先自己倒了一碗喝了,又给叶明倒上,站起说道:“叶兄弟!你我萍水相逢,再干了这一碗罢!就当为兄给你送行了!”叶明端起酒来,正要喝时,赫连延踉踉跄跄地抢上前道:“什么酒这么香,还是教我尝尝罢!”还没等伸手去端,便教李雍容拽了回去。
叶明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连道“好酒”!李波笑道:“自然是好酒!”说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台阶处,便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叶明刚想去扶他,但觉身体酸软,力气也使不出,竟是被人下药了。叶明提气下压,却是一点内力都运转不动。不住暗骂自己太相信别人,这下,可能要赔上三人性命了!
只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叶少侠,我这药如何?比公孙谷的迷药强多了罢?!这便是漠南卫家配制的‘千里醉’!这药无色无味,添到‘千里醉’酒中,方才成毒。任你内功再高,也便锁死你经脉;一两个时辰之内,动也动不得!现今,你既不能为我所用,那我便将你杀了,绝了后患也好!”这声音洋洋自得,愈来愈近。叶明低头不语,只是暗自运功,果觉体中各处经脉凝滞,一点内力也蓄积不起。
李雍容低声道:“快随我下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说罢,扶起赫连延便将他推入了井中。叶明虽心存犹豫,但也被推了下去。之后,便是杨玉儿和李雍容纷纷跳下。几人迅速下坠五六丈,伴着李荃期的喝骂声,猛地坠入了冰冷的水中。这井中甚是狭小,井水却很深。想是三棱山独特构造所致,水是从下面汩汩冒出的。从地下喷涌而出的井水,累积几丈高,哗哗地流进了井壁的暗河中。这暗河自然形成,宽有五六尺,高约三尺余。普通人若要进去,便只能爬行了。
靠近洞口处,栓了只比洞口略窄的小木船。李雍容道:“这是李家寨逃生用的暗道,咱们只消得并排躺到船中,水流自然会带我们出去!”说罢,和杨玉儿两人将叶明与赫连延放到了船上,两人也各自躺了下去。李雍容甫一解开缆绳,船便快速向洞内漂去。这水流极快,船自然也走得极快,几人躺在船中,不时听见小船与洞壁的摩擦碰撞之声。
小船在山洞中穿行,似是缓缓向下,大约半个时辰,只听彭地一声,小船似是从一处瀑布上摔下。众人睁眼,但见漫天星斗。原来,小船从洞内窜出,径直掉到了一处水流平稳的河中。杨玉儿与李雍容将两个男人扶将起来,让他们倚在船帮上透气。两人躺在船中央,身上溅满了河水,甚是狼狈。叶明虽有意识,但全身酸软,使不出一丝力气,便只是倚在船帮上喘息。赫连延左右望了望,又迷惑的看一看李雍容,什么话也不说。碧波作桨,流水推舟,又行了一刻钟功夫,小船渐渐出了峡谷,来到一处宽广的水面上,水流也更慢了。沿河两岸,错落有致的排着些房屋,屋后是高大的漆树。满天星斗闪烁着,投影到河中,小船也犹如在天河中漂行一般。
此时,四下无人,并无半点声响。李雍容道:“等再过一刻钟左右,咱们也便出了漆铺沟。”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小船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众人抬眼看时,见小船被横亘在水中的林木挡住了。这些林木极长,像是被拼接而成,漂荡在水上,直如搭了座浮桥一般。李雍容暗叫不好,说道:“玉儿,咱们快扶他俩下船,藏到林子里,我爹爹他们抄了近路,想是来截我们了!”话音未落,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笑话!真是笑话!竟然有人想从我李家寨逃出来!”说话的,正是李荃期。
李雍容怒道:“爹爹!你当真不要放过他们吗?!”李荃期道:“女儿啊!他们委实知道的太多了!我与你哥哥谋划了这许多年,可不能功亏一篑啊!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给他们一个投诚的机会!既然叶少侠不领情,那为父也只能送他们一程了!”李雍容看了赫连延一眼,转头道:“爹爹若执意要杀他们,那就先杀女儿罢!”说罢,猛然站起,拔剑而立。
此时,林风飒飒,李雍容面貌冷峻;一身青衣,随风微摆,颇有几分决绝的意味。李荃期勃然大怒,道:“我养你十九年,难道便是为了教你与我为敌吗?!”说罢,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后两人忙上前扶住。李荃期似是极为生气,将身后两人甩开,向李雍容道:“你还是先上岸来!不然,别怪为父心狠!”李雍容扭过头去,再不言语。
李荃期见状,狠狠地将手中的刀摔到地上,扭头向旁边两人道:“去把那三人杀了!将小姐抓回来!”身后两人,欠了欠身,猛地跃起,顺势甩掉刀鞘,跃到临时搭就的木桥上。二人身法极轻,纵身而至,显是轻身功夫不弱。叶明眼见一人向自己劈来,想运气抵挡。无奈,却连半丝内力也感觉不到了。
危急之间,杨玉儿俯身向叶明袖中探去,顺势一闪;刷的一声,一把短剑抽出,格挡两下,将那人逼退到浮桥上。这一连串动作,身形极快,瞬间俯身、抽剑、格挡、再格挡、反刺,将叶明护在身后,轻盈迅捷;衣袂翻飞间,似是隐隐带几分仙气。叶明在她身后道:“玉儿,好剑法!”杨玉儿没有回头,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被逼退之人,却也不禁嘴角上翘,绽出个微笑来。
另一边,李雍容将攻向赫连延的汉子逼退。那汉子怕伤了李雍容,自然不敢尽全力,一时间两下对峙起来。杨玉儿将那人逼退,那人挥刀抢攻,自然是不留一丝情面。杨玉儿侧身迎击,双方愈斗愈急。刀剑碰撞之声,从最初的当当作响,逐渐变成了接连不断的铮鸣声。
杨玉儿气力不及那人,只能纵身取巧,上下蜿蜒,横敲侧击。叶明在她身后,不住提醒她护住身体各个部位,双方一时间攻出三十多招,斗了个旗鼓相当。叶明内力浑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感觉到体中的禁锢逐渐小了。他暗暗将部分内力凝聚到右手两指之上,但内力不多,只能以备万一,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赫连延疑惑地看着李雍容与那汉子打斗,见那汉子不敢出全力,竟然痴痴地笑了。他兀自浑浑噩噩,似是全然不知,不知那男子正是冲自己而来。另一边,杨玉儿一面接那汉子招式,一面还要顾全叶明安危。一个不留神,将个右臂暴露在那人刀下。那人挥刀直击,杨玉儿横剑抵挡,不料重心过低,背部一下子倚到了叶明身侧。
这一耽搁,眼见那人挥刀已砍向叶明,杨玉儿一急之下,猛扑到叶明身上,闭上了眼睛;竟是要以背部挡他一刀。那人冷笑一声,直劈下来,只听当的一声,刀尖被叶明两指夹住。那人一愣,叶明两指一拨,一股内力通过刀刃,直冲那人而去,将他击入河中。杨玉儿睁开眼睛,见自己没事,趴在叶明身上,无声无息地哭起来。叶明轻轻拍了拍她背部,算是安慰。不料杨玉儿哭的更凶了,眼泪簌簌地落到他身上。
李荃期见叶明内力有所恢复,心道不好,拔刀向这边攻来。他使一把弯刀,出刀极快,刀法狠辣,功力也远在方才二人之上。李荃期纵跃而来,瞬间躲过正在与那汉子缠斗的李雍容,以力劈华山之势向赫连延当头劈来。叶明叫声不好,想要阻挡,但方才那一击,已用尽了自己凝聚起来的所有内力,眼下却是丝毫动弹不得了。杨玉儿正兀自哭泣,没想到李荃期瞬间出手,自是不及招架。
李雍容见此情景,猛然撤身回护,不顾自身安危,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那汉子身前。那汉子不敢伤她,收刀站住。李雍容身法虽快,却也晚了半步,欲要格挡李荃期,却已来不及。她一个侧身,将剑一横,猛钻到赫连延身前。李荃期这一击,显是尽了全力。待他看到女儿突然斜刺里杀出,横在赫连延身前时,欲要收刀,却也是不及了。只听刷的一声,刀尖自李雍容心口划过,李雍容一声惨叫,鲜血飞起三尺,眼看目光便暗淡了下来。
李荃期将刀一扔,瞬间老泪纵横起来,差点没站住。但他这种人,怎会认为自己有错?这种情绪,转瞬便化作满腔的愤怒。他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了容儿!”他不管不顾,挥刀便向赫连延头上砍去。在李雍容中刀的刹那,赫连延只觉得心口猛地收缩,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痛。
此刻,面对李荃期的再次攻击,他连头也没抬,只是怔怔地将李雍容抱在怀里。这一刀势大力沉,眼看便要砍到他头上,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当”的一声,李荃期的刀已然断作了两截。断刀铮鸣作响间,一个女子飘落到浮桥上。叶明没看清她如何出手,更没看清她使的是什么暗器。但从李荃期断刀的形状来看,手法之快,内力之足,实属匪夷所思。再看这女子,约摸二十上下年纪,着一身大红色绸衫,身材纤细高挑,明眸皓齿,清丽秀雅;虽眉眼间带几分妖媚,却绝无风尘之色;繁星照耀,烟雾轻笼,身形直如神女般缥缈;而满头的金发,更加引人注目。叶明乍看之下,竟觉她与萧琳有几分相像,但观她眉眼发色,却又绝非一人。
这女子长身玉立,侧身浮桥上,眉轩暗举,静静地看着赫连延。赫连延慢慢抬头,看了看她,旋即又低下头去。李荃期对身侧两人道:“咱三人先将这多事的妖女拿下!”那女子微微侧目,衣袖一扬,飘到了岸上。她这一系列动作,不疾不徐,恰到好处;显是欲要将他几人引开。李荃期上岸,却并没有去追。反而闪到林中,吹哨呼号。想是料到不敌,唤山寨之人前来。
此刻,李雍容脸上已全无血色,赫连延面色凝重,紧紧地压住她胸前的伤口。李雍容摇了摇头,声音微弱的道:“赫连……赫连大哥,我喜欢的……并不是……不是现在你……你这个样子。我……我喜欢的,是……是那晚客舍中……你的样子。可……可是,从……从你……救我那天起,我便倾心……倾心于你了。喜欢一个人,可以……可以改的吗?你……你为什么要……变成……变成这副样子?爱便……爱了,恨……恨……恨便恨了,你又……何苦……何苦……折磨……折磨自己?”
李雍容似是累极,怔怔地望着赫连延,颤声道:“我……我知道你不……不喜欢我。可是……喜欢……喜欢一个人,便像是中毒一样,解不了……也……也不想解了。”说着,慢慢伸手,从地上将自己的剑拿起来,喘息道:“这……这剑……便是……便是那天他们要抢的宝物。本来……只是个……是剑柄和……和剑锷。我……我哥哥……将它接上……接上一截,想着……想着……这样不会教人发现。你拿着……好好……好好保管,不要……不要给他了。他……他只会……教天下更……更乱。”说着,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赫连延颤抖着,将手放到她的脸上,轻轻地将她的眼泪拭去。李雍容闭上了眼睛,又颤抖着睁开,着着赫连延道:“赫连……赫连大哥……我……我只盼着……你能……能记得我。答……答应我……如果你……你喜欢一个人……那就……去喜欢……不然……我会不高兴。不要……不要……不要再折磨自己。要……要……要好好吃饭。还有……还有……求你好了……好了之后,放过……放过……爹爹和……和哥哥。我……我……真的好……好舍不得……”她声音愈来愈轻,眼睛动了动,勉力看了赫连延一眼。见赫连延正紧紧抱着她,嘴角上翘,微微一笑,悄悄去了。一面之缘,再见倾心;这一面,便是李雍容的一辈子。涧风幽幽,轻掠衣袂,犹似呜咽之声。
赫连延默默的,将李雍容平放在船底,给她盖上自己的衣服。那件在客舍中,曾为她盖上的衣服。他簌簌地洒下些泪来,双手抬起,狠狠地挠头,极为痛苦,却痛得毫无声息。过往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闪现。他慢慢走到船边,扬手朝水中一拍,一尾长尺余的鲤鱼便飞进了船舱。片刻间,赫连延又恢复了往日冷峻的神态。他拿起李雍容的剑,将鲤鱼割开,把鱼头割掉,鱼骨挑出,慢慢吃起来。鲤鱼土腥重,极难下咽,他却不住地咀嚼着,吞咽着,非吃不可。
叶明看了眼杨玉儿,指了指岸边,示意让他单独呆一会儿。杨玉儿会意,扶叶明下船,到了岸上。赫连延一边嚼着鱼肉,一边朝水中看去。他仿佛看到了水中有一个女子的身影,袅娜娉婷,像慕容雪、像方才出现的红衣女子,最后,却变作了李雍容的模样。他又将头缩回船里,痴痴的看着她。
过了片刻,赫连延从河岸采来花草,铺到李雍容身下。又在船底垫上松枝,将浮桥砍断,任小船随波漂流。此刻的李雍容,宛若睡着的仙子般;神态娇美,面色安详,宛若飘荡在漫天的星河中。小船渐行渐远,赫连延点一个火把,抛到了小船上。浓烟滚滚,小船上的一切,顷刻间便化为灰烬。叶明隐约看见,小船上空,似有一个黑影飘过,速度极快,一闪即逝。叶明想告诉赫连延,却不忍再与他说话,遂静静倚在树上休息。
李荃期带着上百人,举了火把,寻到河边。一声唿哨之后,众人散开,慢慢将三人包围起来。李荃期喝道:“识相的话,便赶紧将剑交出来!教你们死个痛快便是!”杨玉儿站起身来,拔剑而立,将叶明挡在身后;神情肃穆,双眸闪烁,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叶明朝杨玉儿摇了摇头,将她拉回身边,没有说话。
李荃期大笑道:“一个疯子!一个内力尽失的废物!今天,定要教你们有来无去,给我女儿陪葬!”赫连延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兀自低头咀嚼着鱼肉,动作缓慢、无声,似是林中潜伏的野兽一般。叶明知道,赫连延此刻撕扯的,或许不只是鱼肉,还有旁边众人的性命。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杀戮前的准备罢了。赫连延吃罢,缓缓站起身来;手持李雍容的长剑,长啸一声。
这上百人,平日劫持、杀害的武林中人不胜枚举。然而今天,也只有李荃期能侥幸活着回去。因为,李雍容说过,要放他一条生路。至于他是不是神志不清、武功尽废,那便不得而知了。
(本章完)
(https://www.tyvxw.cc/ty33513/179292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