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局中之局 上
高宗皇帝和武曌皇后在太极殿接见了狄仁杰和裴东来。
令狄仁杰大吃一惊的是，数月未见，如今的高宗皇帝与离别之际大相近庭，他面色枯黄，形槁心灰，两鬓更是早已斑白，终日由武曌皇后搀扶左右，宛如即将垂死的老人一般。
高宗得知真相后，并下达了一系列的指令。
首先发布了捉拿李贞及其逆党的海捕公文，其次令人准备了两车火药，前往落凤山填平了那个诡异的陨石潭。然后下令诏安“反暴力组织”。
民间有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虽然做的是一些正义之举，在他的眼里看来，就成了一种忍无可忍的对帝国皇权赤裸裸的藐视。
再然后，他就命人查封了六扇门总督府。
令高宗和狄仁杰感到诧异的是，邱行健已经不知所踪，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嫁到民间去的九个女儿及其家眷。
时隔几日之后，高宗才知道了其中的缘由，原来邱行健怕殃及全家，早已携带家眷，以及大量金银，流亡海外。
此时气息微弱的高宗以及武瞾皇后静静的打量着裴东来。
高宗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少年就像是自天外而来的一片白云，平静的外表下好像隐藏着一团不停涌动的火焰。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那苍白的肌肤，那双碧色的眼睛，尽管漂亮秀美的无可挑剔，可是那种淡定自若的眼神，却好像是一只无所畏惧的野兽。
裴东来此刻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失望。
就在昨天夜里因为狄仁杰的深陷囵圄，已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他本想暗中跟踪调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作打算。而这件案子最重要的一个疑点，就是反暴力组织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会有如此通天本领。为何当初曾义不容辞的帮助他躲避黑白两道的追杀。到了后来又为何会设下圈套让他去送死。
难道他一开始就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一颗棋子？
裴东来已感觉到，这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民间组织，这个“反暴力组织”的首脑一定是个非常恐怖的人。所以他只能在暗中调查，静观其变。
可是现在他却站在了明处，而那个亦正亦邪的“反暴力组织”依旧如同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恐怖的令人感觉到它无处不在，可是却又无法触摸到它。事到如今，他裴东来该怎么办？
尽管现在他已经和狄仁杰脱离了李贞的魔掌，可是他的心里却依然有一种忐忑不安的强烈感觉。就好像有一只远古时代的洪荒巨兽，忽然从遥远的深山里疯狂的向外跑，那种猛烈震颤的脚步声虽然看不到，但却令人心悸??????
“你在京城可有亲戚？”高宗微阖双眸，有气无力的问裴东来。
裴东来道：“草民的义父，在京城为官。”
高宗恍悟道：“你的义父是不是裴言？”
裴东来有些吃惊，道：“正是。”
高宗道：“怪不得，朕早就听说，裴言在十年前曾经收养过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原来就是你。”
裴东来点了点头。
高宗气若游丝，但还是勉强笑道：“裴东来，你此次协助狄仁杰立下汗马功劳，而且天资聪慧，纯正无邪，朕现在就封你为大理寺少卿，协助狄爱卿共同执掌大理寺怎样？”
裴东来低下了头，跪倒在地，道：“皇上，草民不为求官，只求皇上能够恩准草民回家，与妻子团聚。”
经过这么多的风波，他已经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高官显赫，也不是功名利禄，而是那个女孩儿。
高宗诧异道：“哦？你??????有家了？”
裴东来的头低的更低，道：“家有内子一人。”
每当他想到陈灵儿，他的心中就忽然升起一股热血，他想迫不及待的回到妻子的身边。
高宗沉吟片刻，拍拍武皇后的手，道：“派人，传国子助教裴言。”
裴然来了，可是他的样子却与裴东来脑海中的那个贵气之人大相径庭。
他已经老了，他的两鬓已斑白，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一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看上去却很空洞。他就像是一个从未进过城见过大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卑微怯懦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迈着自己的步子，步履般跚的走进了帝国的圣殿。
高宗点了点头，微眯着眼睛，道：“裴公言，贞观十九年高中榜眼，进士及第，贞观二十二年官拜尚书朴射，吴王导师，贞观二十三年，你因拥护吴王烙为太子，被先祖贬至给事中。永徽五年，吴王烙造反失败，殃及池鱼，你身为吴王导师，自然脱不了关系，于是，你又被官降两级，做了一个小小的国子助教。此后，你做事更加谨慎小心，生怕有些人借题发挥，找你麻烦。你有多少年不上朝了？”
“回皇上，微臣官职卑小，不够资格瞻仰圣殿龙颜，已有二十八年有余。”裴然的声音有些沙哑。
高宗急促呼吸了一会儿，大笑道：“你以前不思上进，实属形势所迫，朕不怪你，朕现在就恢复你以前的官职，还望你恪守尽职。”
他接着下令命裴东来协助狄仁杰去联系“反暴力组织”，裴东来临行前和裴言对视了一眼，目光充满怀念与激动。
待到狄仁杰两人走出去之后，体弱的高宗忽然将龙颜凑到裴言的耳根边，道：“想个办法让你的义子留在京城，他是个人才。”
裴言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天色已黑，狄仁杰和裴东来无功而返。裴东来便回到了义父裴言的府上。
夜深，人静。
叶落梧桐风凋零。一盏孤灯明酒菜。桌子的对面坐着一老一少。
此时的裴东来像是回到了梦里。这里曾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这里是儿时记忆深处最美好的地方。
在这里他永远不会担心自己会挨饿。也永远不会当心自己会没有一张舒服的床可以安稳的入睡。义父的笑容还是那么的慈祥。饭桌上的的饭菜飘逸着一种熟悉的香气。
“你我父子二人有多少年没有重逢了？”裴言微笑的看着裴东来。
“整整十年了。”裴东来叹道。
“江湖风雨多飘摇，你在这几年当中一定吃了很多苦。”裴言黯然萧索道。
“不苦，那都过去了。”
“下山后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你永远的家。”
“我曾立下重誓，如果不混出一番名堂，绝不回来见您。”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还是这样倔强。”裴言叹道。
裴东来苦笑了一声，道：“义父您这些年瘦了。一定也吃了不少苦。”
“只有那些敢吃苦的人才是真正强大的人。”裴言笑着道，“这还不够，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有时候，卑微也是一种强大！”
裴东来心里已明白，如果他义父这些年做人不卑微一些，那么极有可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苍天有眼，今后你我父子二人一定要在帝国的朝野大干一场，以后说不定会在青史留名。”裴言信誓旦旦道。
“不，义父。”裴东来忽然打断了裴言的话。
“这件案子结束后，我就要走了。”
“走？”裴言惊愕道，“你要走？去哪里？”
“和我的妻子，一起归隐山林。”裴东来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幅美好的画面，他和陈灵儿手牵手一起去果木林的深处，去摘果木上的野果??????
次日，清晨。
小雪身穿一件雪白的衣裳，孤单的漫步在长安大街上。狄仁杰和裴东来走出皇宫后转了一个弯，就看见了她。二人实在也没有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然后小雪就带着狄裴二人找到了萧平。
双方并没有进行太多的谈话，狄仁杰只是把武曌想要诏安他们的时间地点告诉了萧平一干人等。萧平表示答应。
裴东来明白，武曌想要得到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报仇了。可是他想报仇。他在压抑着自己，没有和萧平说一句话。他恨萧平。
萧平陷害他也就算了。他可以作罢。可是萧平不该让灵儿受到伤害！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英雄气短，疾恶如仇，这是他做人的本色。
萧平只是不停的看着裴东来阴柔的笑。他越笑，裴东来的心里就越恼火。
离开萧平的住所后，狄仁杰并没有带着裴东来离开这里，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隐蔽了起来。
裴东来问他想要干嘛。狄仁杰笑嘻嘻的对他说，萧平虽然没有见过我，可是我却认识他。
此时的裴东来有些不知所云。不知道狄仁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戌时，有月，一弯冰月。皓月千里，夜空上的白云孤飞。
萧平从一条深巷里走了出来。空荡清冷的大街上，萧平的身轻矫健，步履如飞。左转右拐，顷刻间，他已出了长安城。
或许他并不知道，在他的身后，已经有两个身手利索，脚步如猫的人盯上了他。这当然就是狄裴。
空旷的原野上，一颗萧索的古木下，一个人肃穆而立。
萧平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叔伯，侄儿来了。”
那个人点了点头，淡淡道：“好，你可以回去了。”
萧平转身撤退。
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听到两人这番对话，一定会认为这二人是两个疯子。——他让他走很远的路来见他，却只不过为了让他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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