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国子监(八十四)
窈月很少做梦,即便是做梦也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但这次,她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似真似假的场景里,从来没醉过的她居然喝醉了,还倒在了裴濯的怀里调戏他,然后裴濯亲了她,她则反咬了裴濯一口……可裴濯不仅没恼她,还把她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再接着,裴濯抱着她在一条狭窄逼仄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这是没有尽头的黄泉路,直到她听见了她爹的声音!
她拼命地想要睁大眼,想辨认清楚说话的人是不是她爹,但她的眼前始终弥漫着一团黑雾看不清,甚至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能感觉出这个和她爹如出一辙的声音离她很近,语调却是她从没听过的慈爱温和。正当她要以此为依据断定果然是梦时,那个声音陡然间消失了,裴濯的怀抱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和寂静。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一直深陷在这片令人绝望的死气里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入水时的动静。她抬起头望过去,浓稠的黑雾里,缓缓飘落下一个白色物什,起初远远看过去像是一片白色羽毛,慢慢又看着像是一只白色的大鸟,等更近了些才隐隐辨认出是一个人形。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地极目望去,眼珠几欲脱框而出,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是她的娘亲!
窈月猛地睁眼醒过来,可不仅脑子又昏又涨,眼前的一切也都像是在旋转,而且身上也不舒服,忽冷忽热,手脚更是软软绵绵的仿佛没了骨头一样,连身子也撑不起来,只能又躺回原处。
“别动,”江柔伸手探了探窈月的额头,“你在山上受凉染了风寒,一直昏睡,现在还发着烧。”
窈月张了张口,声音沙哑极了:“我……我在哪儿?”
“望城的驿馆。”江柔往床边的火盆里又添了块炭,“药还在熬着,一会儿给你端来。”
“望城?”窈月捧着昏昏沉沉的脑子,努力回想,“我记得,我之前是在北干山上……”
“你和裴先生困在山上,周合和赵诚发现了你们,把你们背下山来的。”江柔说得轻描淡写,但窈月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此刻她的脑子像是一锅烂粥,什么头绪都理不出来。
江柔接着说:“两日前我们就离开了北干山的北麓,今日落日前到的望城。万幸在大雪封山前下了山,不然可赶不上在城门落锁前进城了。”
窈月皱着眉,思索了半晌,才艰难地记起一件事:“裴濯呢?他的腿……”
“放心,我爹已经诊治过了,无大碍的。”
窈月稍稍松了口气,缓慢地琢磨起江柔话里的其他事:“你说我们在驿馆……使团,使团已经到了?”
江柔点头:“岐国国君派了位皇子来迎接,使团为了不失礼数,快马加鞭提早到了几日。”
“皇子?哪位皇子?”
“岐人称呼他为十殿下。”
“十……魏琊?”窈月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吸鼻涕的小男孩,在心里暗暗嘲笑,“派个鼻涕虫来做什么?”
窈月从回忆里收起思绪,虚弱地偏过头,看了看正被风雪吹得砰砰作响的窗:“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雍京?”
“先生说等你好些后再启程。”
“不必等,”窈月强打精神,抓住江柔的手,“姐姐,烦请你去跟裴濯说,我的病好了,没事了。明早,明早就可以出发去雍京。”
江柔蹙眉:“可你……”
“姐姐,你放心,我身体向来强健,底子好得很,明早肯定都好了。”唇色惨白的窈月朝江柔挤出一个病恹恹的笑容,“再说,姐姐神医妙手,我喝了姐姐熬的药,哪有不好的道理。”
江柔看着窈月脸上的倔强之色,便没有再多说,将一只温热的手炉塞到窈月的手中,再把她的手放入厚厚的被褥下:“你再睡会儿吧,我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
“辛苦姐姐。”等江柔步出屋子,窈月连睁眼的力气都耗尽了,重新闭上眼,听着外头越来越肆虐的风声,心跳声和呼吸声也随之越来越重。
岐国,雍京,她终于可以见到她十年未见的娘亲了。
窈月半睡半醒间,听到屋门再次被推开,又听见脚步声来到自己的床前,还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便当是江柔拿着药回来了。
窈月闭着眼,朝屋门的方向翻了个身,口齿含糊道:“姐姐你来了。”
窈月没听到回应,却感觉到一只手臂从自己的颈下和枕头间穿过,动作轻缓又不容拒绝地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
浑身无力的窈月依靠着那只手臂,刚勉强直起身子,唇边就碰到微凉的瓷碗边沿。她下意识地低头抿了一口,但还没咽下就又吐回了碗里:“唔……好苦!”
“苦口良药。”在窈月耳边响起的声音,不是江柔,是裴濯。
窈月睁开眼,差点把“裴濯”两个字脱口而出,忙咳了两声掩饰过去:“咳咳,先生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裴濯将药碗又往窈月的嘴边送去,“趁热喝。”
窈月看着碗里散发着酸苦味的浓黑药汁,皱眉小声道:“太苦了。”但即便这样说着,她还是听话地顺着裴濯的喂药姿势,小口慢啜着将全部的药汁饮下。
窈月被药苦得险些呕吐出来,好不容易忍着咽下了,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可裴濯擦去了她嘴角的药渍后,就扶着她重新躺下,连安慰的话也没说一句。
窈月委委屈屈地缩回被子里,看着正为她掖被角的裴濯,哑声问道:“我们……使团明日启程去雍京吗?”
裴濯没立刻回答,仔细掖好被角后,又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传来的温度依旧滚烫。
裴濯看着因发烧而面色绯红的窈月,轻声道:“我还需留在望城处理些事情,得过几日再启程。”
窈月追问:“过几日呢?”
“至少两日。”裴濯顿了顿,“你如此心急地想去雍京,是为了令堂?”
“是,”窈月瞪大眼睛,极力让自己迷糊混沌的意识清醒一些,语气急切但气息却不太稳当,“我感觉娘亲现在不大好……所以想早些进雍京……宫里可以先不去……但进雍京城越早越好……我可以自己先探探……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放心,我答应过帮你便不会食言,你好好休息。”
窈月见裴濯拿起药碗一副要走的模样,加上又没听见裴濯明确的答复,急得手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拽住裴濯的衣袖:“只要你速速带我去雍京,我什么都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你想告诉我什么?”裴濯看着攥紧自己衣袖却在不断发抖的手,轻叹一声,俯下身与窈月那双水汽朦胧的眼眸对视,“你又能告诉我什么?”
“我……”窈月语塞,裴濯知道她娘亲的下落,自然就知道她的身世来历和她出现在他身边的目的。是啊,她这个早已被他看穿的骗子,哪里有资格和本钱与他谈交易呢。
窈月攥着裴濯衣袖的手一点点松开,咬牙忍着眼里的泪意:“是我自作聪明了……我自己想法子……”
“雍京城中传来消息,岐宫内一切如常并无异样,你无需担心。”
窈月猛地抬起头,一滴泪从泛红的眼眶里滑落:“当真?”
裴濯点点头,伸手拭去已经滑落到窈月下腭处的那滴泪:“不过,你想以这样的病容去见令堂吗?”
窈月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赶紧扯过被子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然后又用被子裹住脑袋,挡住大半张脸,瓮声瓮气地问裴濯:“我现在的样子,很丑吗?”
裴濯看着窈月只露出的一双眼睛,微微笑道:“像只挨饿受冻的小花猫。”
窈月听了,把脸遮得更加严实:“那就是很丑的意思了。”
“别胡思乱想。”裴濯将窈月挡脸的被子扯下几分,露出她的口鼻让她呼吸顺畅,又重新替她掖好被角,“好好休息。”
窈月望着裴濯转身离去的背影,没忍住又唤了一声:“先生。”
裴濯止住步子回头:“还有事?”
“我记得我在山上的时候,和您一起进了一处小屋,后来……后来的事就记不大清,我……”窈月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沙哑的嗓音里透着掩藏不住的尴尬,“我可曾对先生有……有无礼的地方?”
裴濯道:“不曾。”说完,他便提步走出了屋子。
“太好了,”窈月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安心地收回所有的神思闭上眼,“那些乱七八糟的果然都是梦,娘亲定也好好的。”
裴濯合上窈月的屋门,只走出了几步,廊下转角处的暗影里就步出了一个人,是个锦衣华服但面容稚气的少年。
裴濯将拿着药碗的手收于衣袖内,而后走上前,神色自然地问道:“殿下夜半至此,可是有要事?”
少年的脸上浮起笑容:“我在房中看书,看到一处颇为不解,便出来走走,凑巧于此遇见裴大人。听闻裴大人曾在贵国国子监中为夫子,有八斗之才,能否请裴大人为我解惑一二?”
笑容可掬的少年面向着裴濯,眼神却飘向窈月所在的屋内。
裴濯抬起手,袖摆在少年的眼前拂过,截断他看向屋内的视线:“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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