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乔染的背影停住了。
壁灯的光晕落入微敞的衣领，天鹅似的后颈白皙细腻。她的丸子头有些乱了，几绺碎发垂落下来，柔顺地搭在肩头。
她在女生里不算矮，净身高就有一米六七左右。只是与慕熙相比，还是差了很大一截，轻而易举就让人的目光扫过头顶。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吧。”
乔染在大门上输入密码，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声音有些沉闷：“没记恨，那时候你小，我也不大。现在都是成年人了，朋友……当然还能做。”
“但是回不到以前了。”慕熙接上她的话。
乔染垂着头，舌尖莫名品尝到一丝苦涩。
幼时的情谊，随着年龄增长渐行渐远，逐渐消磨殆尽，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要再翻出来，就又感慨时光飞逝，物是人非。
慕熙抬起手指，勾了一下乔染的耳垂，碰得银色星星耳坠晃了晃。
他说：“走吧，进屋了把卧室灯点上，我在这看着你。”
“嗯。”
乔染搀扶着莫小薇，一路踩着影子，走得很慢。她忽然觉得，有一种不明所以的孤独，在这寂静的夜里发酵。
回过头去，看见慕熙的身影也是形影单只的一个，在向她挥手。
距离太远，她听不见慕熙说的话。
他说：“那我们重新开始。”
乔家父母这个时间已经睡了，乔染没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扶着莫小薇回了卧室。
乔家虽然住在别墅大院，却算不上什么豪门。乔家外公在世时从政，父亲年轻时又发过一笔小财，勉强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家族。
但和隔壁慕家动辄上千万，送儿女出国镀金的家庭，是没办法比的。
因此乔染家崇尚简朴，没有请长期佣人，只偶尔请钟点工来打扫卫生。
乔染打开卧室灯，将莫小薇安顿在客房，已经累得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她懒懒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际，想起慕熙叮嘱她喝点蜂蜜水，不然会头痛。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仿佛一颗心里有玲珑七窍，总能想到她顾及不到的地方。
可乔染实在懒得动，头痛就痛吧。她注定会辜负慕熙的一番考量，从小到大，一向如此。
一夜无梦。
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头痛欲裂。微信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莫小薇的，说她醒了就先回家了，让乔染不用担心。
另一条是祁谦的，他推了个微信账号过来。
乔染简单扫了一眼，没加，反而给祁谦打了个微信电话。
祁谦大学时学的计算机编程，毕业就拿到了一家国际公司的offer，目前被外派到r国交流学习。
想来大概是很闲，不闲也不会来找她说废话。
r国和国内时差不大，祁谦这时候的确闲着，电话很快接通。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总带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染姐，特意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乔染轻哼一声：“叛徒。”
“诶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啊！”
祁谦玩笑道：“当初你俩闹掰的时候，我可坚定不移地站你这边。慕熙那个小狗崽子还想篡位？你看我理他吗。”
“算了吧你。”乔染毫不留情地戳穿，“那你给我推慕熙微信做什么，还不是想让我先认错？”
她停了停，走进厨房拿出一袋泡面，继续道：“我晚上八点的飞机，直接飞去影视城，跟组三个月。昨晚算意外，反正以后也不会经常碰面。”
祁谦沉默许久：“你俩……就准备这样尴尬下去？”
“点头之交吧。”
乔染道：“这是最好的状态了。”
沸腾的热水锅里，面饼逐渐泡散，海鲜的浓香缓缓洋溢开来。
乔染不吃辣，自己又不会做饭，各个牌子的海鲜泡面就成了首选。
她用筷子翻了翻面饼，将手机提到耳侧。
“祁谦，你不用真情实感，皇帝不急太监急。慕熙心里最有数，他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这通电话，就是为了将这些说给祁谦。
“哎你说谁太监呢。”祁谦小声咕哝。
乔染没再说话。
她和慕熙之间的事，太纷杂，太凌乱。这群朋友一路走来，看过世事无常，也对他们的事过于上心。但没必要这样，因为慕熙不在乎。
是慕熙亲口说的，他们回不到以前了。
做点头之交的朋友，如此而已。
晚上八点，乔染准时登机。
她给父母发消息报了平安，就关了手机，阖眸坐在座位上。
这次是她师父陈导的古装戏，下个月才正式开机，但她提前到了一周。说不准是爱岗敬业，还是因为什么落荒而逃。
或许是心思繁琐，乔染在飞机上做了个浅梦。
蔚蓝的幕布下散落灿烂金粉，她梦见了大院里当初那一群孩子。
那片别墅区，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院。小院以外，又有一个公共的大院。
孩子的天性是呼朋引伴，小院关不住鸟儿般的童心。他们年龄相近的孩子就爱凑在一起，放着干净可爱的小公主小少爷不做，偏偏爱玩泥巴、掏鸟蛋、在音乐喷泉里摸鱼。
乔染小时候胖乎乎的，力气大，鬼点子多，很快混成了那一片的孩子王。
慕熙是后来者，慕家搬过来的时候他六岁，手里还牵着个两岁的妹妹。他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与任何人说话。
直到某天，有个性格顽劣的男孩子抢了慕熙妹妹的玩具。还把小姑娘当众弄哭了，以此取乐。
慕熙没说什么，后来却向家长们举报了他们下喷泉池这件事。
大院里的喷泉水并不深，里面养着透明的小银鱼。只是孩子们都金贵，谁也不清楚那水里有没有细菌寄生虫。
一个大院的孩子，都因此吃了挂落。打了手板挨了骂，三令五申不准再下水。
现在想来，这件事大概和慕熙妹妹被欺负，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他或许只是怕他们下水有危险。
但当时都还是小孩子，不懂什么道理，只觉得是慕熙让他们受了罚。几个男孩瞒着乔染，将慕熙关进了公厕隔间里，堵上了门。然后又一脸兴奋地跑来，向乔染邀功。
后来……
后来就有了乔染进男厕，踹坏厕所门，家里赔了两千块的传言。
那时候的豪情万丈，再想起来却觉得有点丢人。分明有更稳妥的处理方法，她却选了最莽撞的那一种，好像这样做了就能成为什么好汉英雄。
再后来，慕熙就成了乔染的小跟班。
可她往后的梦里，都没有了慕熙。一桩桩一幕幕，模糊的人影来去匆匆。
她又记起那个挑染一缕蓝发，戴了五六只耳钻的女孩，用最天真的恶意说：“乔染，为什么你不愿意帮帮我呢？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我们这么多朋友里，乔染，只有你不配！别告诉我你忘了，慕熙是因为什么才出国！”
梦境戛然而止。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
字正腔圆的广播声中，乔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的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眼妆也有些花了。她简单梳了梳头，戴上了太阳镜。
下了飞机，已经快到凌晨。晚上机场到宾馆的大巴没有车次，她原本叫了车，却在停车场看到一辆眼熟的宝马m8。
车主也在这时候下了车。年过半百的老人，头发花白了一片，却依旧喷了发胶，梳得一丝不苟。他精神矍铄地向乔染招了招手，眼角笑纹深深。
“老陈！”
乔染眼一热，提着行李小跑过去。
陈明臻，知名古装剧导演，曾斩获数个电视节最佳导演奖。也曾对乔染有知遇之恩，看准了乔染的天赋，收她为关门弟子。
明面上却不让她叫师父，说这些把他叫得生分了，还不如叫他老陈。同样，他也管乔染叫小乔，是个挺有意思的老小孩。
乔染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接机。
“横店这边夜里没有机场大巴，打车又贵。正好我也没什么事，瞧见你在朋友圈发机票，就顺带过来一趟。”
老陈笑呵呵地帮乔染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大半夜的折腾到这，饿了吧？一会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咱们剧组订的酒店。”
“嗯！”乔染点了点头，激动的心绪还是难以平静。她坐进副驾驶，问道：“老陈，你怎么也提前到了这么多？”
“我半个月前就来了。罗导挂名的那个清宫剧，收尾出了点问题，让我帮他徒弟看看。我正好跟他有点交情，就来看看。”
老陈说完，挑了挑眉毛，看向乔染：“还问我呢，你说说你自己，老大不小了还不领个对象回来？看你面相，最近像有桃花。”
“嗨，哪有的事。”乔染摆了摆手，“桃花？母单花还差不多。”
吃过宵夜回到酒店，乔染才重新打开手机。她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她才看见微信联系人里，一个名为“山有木兮”的账号请求添加为朋友。
这个昵称，乔染扫一眼就知道是慕熙，他从小到大所有社交账号都叫这个。
她没同意也没拒绝，装作没看见。打开老陈发给她的几页ppt，想先熟悉一下这部剧的氛围。
几分钟后，莫小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圈子小就这一点不好，和谁发生了一点什么，没过一会儿整个圈子都知道了。
乔染无奈地滑动接听：“怎么了？”
莫小薇的声音向来甜美，一开口就是撒娇：“染染，我的好染染，慕熙是不是加你好友了？”
“嗯对。”乔染揉了揉头发，简单分析了一下莫小薇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我没同意，你要是不高兴的话，我这就拒绝他。”
“别别别！”莫小薇着急了，“染染，就现在，立刻点开微信，同意他的好友！求求你了，好染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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