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除夕

　　我没有想到在颐贵妃这里会同时见到太子和范玉颜，而他们似是也没有想到我会来。

　　后位空缺，颐贵妃虽不掌大权，但因在妃嫔中地位最高又得圣宠，太子对她像对皇后一般来请安原是再正常不过，不过皇帝早有圣谕，颐贵妃体弱喜静，无需每日请安。因此，不仅仅是因为我知道太子与妃嫔有私情的缘故，所以见他看颐贵妃的眼神总觉得透着些不那么正常的东西。

　　但我深知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大逆不道”，脸上不敢露出半分，对太子恭敬有加，继续装作才认识他一般。我刚进来就赶上太子与颐贵妃道别，临行走时盯着我看了好几眼，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坦然躬身送他。

　　太子走后，我才有功夫细看那范玉颜。这才一年的功夫，她已不似我第一次见到时那样，那股青春灵动的劲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直逼人面，似是草原上的骏马，蓝天上的雄鹰一般，洒脱飒爽。如今的她，依旧青春美丽，却多了一份妇人的动人风韵，不再像是个单纯的小女孩，而是个美丽端庄又带些傲气的年轻贵妇了。

　　想必曾肃燎也待她不错吧？曾肃燎府里的杨妃我是见识过的，恐怕在范玉颜手下也吃不到什么好。想到这里我竟是笑了出来，那范玉颜也在看我，见我望着她笑，也对我展了笑颜。

　　颐贵妃道：“玉颜怕是还不认识她吧？这是李鸢……你喜欢的那些个帕子，可都出自她的巧手！”谁知范玉颜听了竟是一惊，手里的帕子也掉在地上，眼里是些复杂难明的神色。

　　“玉颜……怎么了？”颐贵妃见她这模样，关切地问。

　　范玉颜收敛了心神，莞尔一笑：“我只是乍见如此精美的绣工出自这么年轻美貌的姐姐之手，实在有些意外罢了。”

　　以她靖王妃之尊，竟叫我一个宫女为姐姐，再加上她刚刚的态度，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了。颐贵妃明显也是了然的，伸手招了我走近：“靖王妃……你该是见过的。”

　　我朝她再福了福身：“去年便已见过了……王妃风姿给奴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经过这么长时间，自称奴婢已经习惯了，即使在他的新妃面前。

　　“哦？当时没机会认识姐姐，否则也不会等这么久了。”她一口一个姐姐让我浑身变扭，“王妃还是叫奴婢李鸢吧，姐姐二字实在当不得。”

　　颐贵妃正要说话，忽然轻咳了起来，范玉颜一边上前轻抚，一边转头对我道：“贵妃娘娘都说从未把姐姐当奴婢看，妹妹又岂可逾越了？此刻又没有外人，姐姐不必担心。”

　　我不想在此事上与她多辩，只得笑而不语。颐贵妃顺了气道：“玉颜看到我帕子的花样很是喜欢，也想学着去绣，我便把你叫来了……今儿也是巧了，让你们碰见了……”

　　颐贵妃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跟曾肃燎的关系，她这么说是想告诉我今天不过是碰巧她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根本不敢有半点责怪，与范玉颜脸对脸只怕是早晚的事情，当下笑道：“承蒙王妃看的上眼，王妃喜欢什么样的尽管告诉奴婢……”

　　范玉颜掩口低低道：“我从小生在边关，一直自诩女工不弱，见到姐姐的的绣样，才知道人外有人……况且我见我们家王爷随身也带了条素净淡雅的方帕，也想多学些。”她说这话时满脸的娇羞，却还是忍不住偷看我。

　　我就知道，她到底是年轻，还是要提到曾肃燎。曾肃燎身上那帕子我是知道的，是绣了一只琼瑰的那幅，我有次在院中绣帕，他见到顺手揣了去的。

　　“王妃蕙质兰心，这些想必一学就会的……”

　　颐贵妃怕我们还要在曾肃燎身上多说，忙问了些边关的风土人情，把话题岔了开去。直殿监的路上，我还在想着范玉颜，忽然被人拦了下来，定睛一看，是太子曾肃膺。这个太子好像总有不少闲时。

　　“见到旧爱的新欢有何感觉？”他眯着眼笑问。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只是慌忙行了礼道：“奴婢不知到太子此话是何意思。”然后又望着他加了一句：“太子是否跟奴婢很熟？”

　　太子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而我却只是装做一副好奇不明的样子。“你是又失忆了？”他的口吻很不确定。我皱了皱眉头：“也不是……只是从古井里被救起来后，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可能是脑子摔出问题了吧……”

　　他扯了扯嘴角，忽的凑近：“你记得我也不怕……”然后又提高了声音，“忘记了，你要是真的全部忘记了倒也好，这样就能安心跟老四在一起了！”

　　我暗自提高了警觉，奇道：“太子的话奴婢总是听不明白，可否请太子详细说清楚些？”他却敛了笑意，冷道：“我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不过你给我记住，即使你不顾前仇进了宫，哪怕跟了哪个皇子，也还是有人在暗处盯着你的。别给我耍什么花样。”说完背着手，径自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与他打过多次交道，此时才觉出太子的可怕。这与他在古井边摇至我于死地是不同的，我此刻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我，一无所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他的那些话，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说给我听，前仇？是说和曾肃燎？我刷甩头，决意暂不多想。

　　这年皇帝没有像往年一样去秋围，不过就算去的话我也不会再随行。平淡的迎来了冬天，我迎来了在这皇宫里第一个真正的除夕之夜。

　　然而这个除夕夜，却没有一点除夕的味道。白天皇帝带了皇子大臣们去太庙祭祖，晚上宫里有晚宴，不过不管是国宴还是家宴，都没有我的份，连个站着瞧的机会都没有。

　　吃完饭，梅花她们去看太监们玩牌九，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呆在屋里，盯着今天下去几位娘娘以及皇子们送来的新年礼物发呆。门忽然“吱呦”一声开了，探进一张平凡有有点陌生的脸来，原来是钟晓娥。

　　“李姑娘在这就好了。我自己炸了些年糕，给你送过来……”果然见她手里捧了一盘金灿灿的年糕。心里一阵暖融融的，忙让她进来坐了。

　　不过也有些奇怪：“你与我并无交情，难得你还惦着我……”那钟晓娥垂了眼道：“我就知道姑娘从一开始就没认出我来……不知道姑娘是否记得有次救了一个因打翻花盆要被拖到辛者库的宫女？”

　　我隐约记起有这么个事，不过仔细看她，似乎跟那宫女不像啊。她望着我道：“那是我在宫里的好姐妹，当时我在她身旁……后来我到了李姑娘身边，她嘱咐我一定要替她报这个恩……”

　　“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哪里算得上什么恩啊……”她正要说话，忽然又闪进一人来，竟是罗小多。“姐姐在就好了，老太后召您过去呢？”

　　“太后召我？”我腾地站了起来，此刻的表情一定极其古怪，因为钟晓娥都愣愣地望着我，“太后召我作什么？”罗小多进到屋里，拉着我就往外走。“姐姐，快点吧，路上我在跟你细说……主子们可都等着呢……”

　　原来太后见到莹儿，想起去年寿诞节时我与莹儿献的那场歌舞，而今年寿诞节也未曾见到我，便问起了我，叫我过去。

　　“可是……恐怕万岁爷不想见到我吧？”我迟疑着，放慢了脚步。罗小多看着我怪笑：“万岁爷不应允我能亲自来接您吗？哎呦别想了，我的好姐姐，可都等着呢……”

　　“等着？等我去干嘛？”不是就是要看我一眼吧？“歌舞，吟诗作对，随便，只要能让老太后高兴就成！”其实让老太后高兴倒不难，不过今日那么多妃嫔、皇子和外戚，我只怕是会横生出些枝节来。

　　这宴会设在保和殿，我转眼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殿中一片灯火烨然，一派和睦温暖的景象。随罗小多由大殿正门进入，向太后皇帝以及各位娘娘们行了礼，老太后看上去与一年前没什么两样，和蔼的道：“李鸢……我可还记得你！”“承蒙老太后惦记着，李鸢也时时在心里念着您呢……”我并不敢直接去看她，只因她的旁边坐着皇帝陛下，此时此刻，我竟觉得羞于见他。

　　“好……李鸢今儿可有什么新鲜的？我瞅着刚才那歌舞，实在提不了兴趣，不如你去年跟莹昭仪编排的那一出……”老太后似是回忆起去年莹儿由红纱中曼妙而出的样子，望着莹儿的眼神充满了赞叹。

　　莹儿盈盈一福身：“谢太后夸奖……不过那还是李鸢编排的好！”我知莹儿有意让我今日显露一番，好改善我目前的境遇，不过我今天是被临时找来的，哪里有什么歌舞准备，只得如实回禀：“去年跟莹修仪可是费了一番苦心，不过今日李鸢实在是没有什么准备。”

　　“你的霓裳羽衣舞不需要准备吧？”这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听见了，先是静了一下，然后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万岁爷刚刚说的什么？霓裳羽衣舞？”

　　我这才敢望向皇帝，他又老了，眼角的皱纹好像又深了……皇帝望着我，微微一笑：“朕的皇子们大都精通音律，你可挑选一个为你奏曲……”我知道，这是皇帝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眼睛望向皇子们做的那一排，太子曾肃膺，二皇子曾肃奕，三皇子曾肃峤，四皇子曾肃燎，七皇子曾肃焱，八皇子曾肃炵，九皇子曾肃嵻，十一皇子曾肃轀，十二皇子曾肃安，十四皇子曾肃霁，十六皇子曾肃徵……

　　皇帝，是要我在他们中间挑一个吗？我，可以在中间挑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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