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林中上坟
陆湛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认得，他们原是旧识。我查过了，燕丹凝原本并不姓燕，而是姓尹。内阁阁老尹颂言你知道吧？”
恒真点头。于是陆湛继续道：“她原是尹阁老的嫡孙女，是尹家三老爷所生。不幸的是，同你一样，幼时在庙会上与家人走失。”
恒真放下筷子，若有所思。
“二人幼时，家中长辈给云深和她说了娃娃亲。”陆湛继续喝酒。
恒真伸手拿过酒壶，打开看了看道：“别喝了，会醉。”说完顺手将酒壶放在自己一侧：“你还肯叫他云深，是原谅他了？”
“那天，重明殿的一切你都看到了是吗？否则怎会与我一同……”陆湛没有说出葬身火海这句。
“他既然认得丹凝，又为什么会将她带入流芳阁？入流芳阁的姑娘会是何种下场，他会不清楚？”恒真咬牙道。她仍旧记得陆湛说过，丹凝是由沈峭带上山的。
“当时定亲时，尹小姐还小，自然不记得。而她与沈峭重逢时，她已十三岁，云深大约也没有认出她来，只是看她在路边行乞，觉得可怜，索性带上山来。一切都是机缘巧合。”陆湛手指轻轻抹着杯口道。
“那么，丹凝死时，他没有露出破绽，让你察觉二人相识吗？他既然是父皇派上山，监视你行动的暗桩，自是应该瞒过你吧。”
恒真对于自己父皇这种乐见亲人、友人相争相斗的恶趣味深深心寒。对大哥和李煦大人如此，对姜无恙和沈峭亦是如此。
忠诚还是仁义？两难之地。
恒真知道姜无恙和沈峭是旧日同窗，沈峭化名叶崇宁。在流芳阁中，三年来，他明里帮助姜无恙与先太子谢幸等人联系，暗中收集谢幸和姜无恙结党的证据，将之如实呈报给桓帝谢韫，致使谢幸被废，姜无恙身死。
恒真不是姜无恙，她不知道如今身为戍王陆湛的姜无恙对沈峭抱以什么样的感情。听说之前他们在书院时感情甚笃，堪称至交。
也许，沈峭在去书院读书之前，就已被谢韫当做心腹暗桩培养，否则何须化名行事？
陆湛见她眼睛不错的凝望自己，笑了笑道：“往事已矣。他和我，大概都是四个字，身不由己吧。”
一阵清风吹过，恒真看见对面那人眼中闪过的落寞，突然有些心酸。
青松书院当年的翘楚，被恩师寄予厚望的寒门学子，一朝如鹄鹰坠落，再不能展翅。如今重来，凌云壮志是否尚存？
“一切都会好的。”她轻轻说道。
陆湛转头：“是。所以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恒真正待回应，忽听亭外响起鸟鸣，就见陆湛站起身道：“走吧，想来是他到了。”
恒真虽心有疑惑，却并未多问，起身跟着他步出净水亭。
二人绕过亭外小路，来到山腰处一密林，陆湛率先钻了进去，恒真步步跟上。
树林甚大，不时有鸟儿从树梢掠过，或是松鼠在树上觅食。二人在密林里兜兜转转，恒真早已辨不清方向，陆湛却毫不迟疑地左拐右绕，似乎颇为熟悉。
浓密的树叶间洒下点点碎金阳光，恒真只看到前面那人暗红的袍角和玄色披风的背影。
往事入心，她难免分神。以前，他最爱穿着张扬的一身红衣在重明殿前的空地上舞剑。那里是阁中禁地，非阁主或沈峭，其他人不可擅入。
恒真记得自己有一次走错了路，恰巧来到那里，想抽身退回已是来不及了。
姜无恙一剑刺来，自己躲避不及，被他削下了腰间璎珞。他惯常冷冽的眉眼有一瞬间的柔和，将璎珞掖在袖中，自己则被扯进重明殿后殿，共赴巫山。
第二日，人人得见阁主伤痕隐现的唇角。
如果当时兔子咬来时，卸掉她的下巴或许可以避免，姜无恙摸摸伤处，面色不变，心内却暗笑：自己从未想过要伤她分毫，除了那次她自毁容颜。是不是有些娇纵过度了？可她从不恃宠而骄，她每天恨不得见不到他才好。
恒真正走神，不妨前头之人停下脚步想要等一等她，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撞到了陆湛怀里。
恒真“哎呀”一声，抽身想退，却被戍王一下子箍住了腰，无法动弹。
“干，干什么？”九公主结巴道。
“阿珩如此热情，本王岂有不受之礼？”陆湛笑的颜似桃花，春风满面。
“放手，不是有正事吗？”恒真用力推他，对方纹丝不动，反而替她整整碰歪的发钗道：“前面就是了。你要有个准备。有人在上坟。”说完，陆湛便放开了手扶她站稳。
恒真点点头：“那么走吧。”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刚才是想事情分了神。”她咬着嘴唇不情愿道。
陆湛笑笑：“不会是在想以前的我吧？”他眼角眉梢的狡黠之色看得恒真想打人。
九公主绕过他大步向前走，陆湛便悠悠然跟在她身后。
树林深处，孤坟三座。
坟前摆着香炉纸钱瓜果祭品等。
御前侍卫统领沈峭立于坟前，他将剑放在一边，单膝跪地，将香炉中的香一一点燃，又烧了纸钱。然后，把放在旁边的酒坛打开，洒酒于尘。
风轻轻吹来，陆湛嗅到丝丝熟悉的味道——十里香。
前生的姜无恙最爱此酒，以前在流芳阁，沈峭知他爱喝，便常常帮他酿。说来也怪，只有沈峭的酒方能入得了他的口。
此刻，他和恒真悄悄藏于一处巨石后，借着浓密树叶的遮挡，暗暗观察。
沈峭行完一切祭祀之礼，又用布巾擦拭一遍墓碑，便黯然离去。
陆湛一瞬不眨地望着他，见他面色微苦，俊眉紧锁，脚步有些虚浮，便知他没有放下旧事。
既有此心，陆湛心中隐隐欣慰。
云深，同窗十余载，你当真初心依旧？
恒真正想问他沈峭的事，却眼角一瞥，见一女子轻提脚步，缓缓行来。
待看到对方的脸，九公主登时口不能言，呆立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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