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祥
腊月里,山峰更显料峭,暖香散在车室内,颇有些熏人。如意搓了搓手,剥开一个烤得又热有烫的红薯递给杜蘅,她捏了捏耳朵,鼻尖也是一点红。
杜蘅眨了眨眼,掀开车帘往外边望了望,天色灰蒙,一眼看不到曙光,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走在队列前头,杜蘅咳了两声,擦了擦嘴,她向前吆喝了一句问道:“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多远,若是还远,便在这儿歇息了吧,明日再赶路。”
苏子衍的斗篷被萧瑟的北风吹开,连日的赶路已经让这一队人有些疲惫了,风尘仆仆的侍者身上都挂了许多风霜,他看了看姚颂,他也是带着些青色的胡茬死死勒住了缰绳,苏子衍抬了抬手,整个队列都停下来,他从车后的大箱子里拿出许多干粮,递到车驾里:“这一路颠簸,你们也受惊了,吃点热乎的暖暖。”
“谢谢大人。”如意抢了一句说道,她的眼中满是对食物的渴望,呼吸都顿了顿。杜蘅笑了笑,给她留下了两个饼子,捧上东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她把怀里的东西全部给了距她最近最为年轻的一个侍者。
“大家都吃了,我再去吃。”杜蘅走到苏子衍身旁,与他一起给众人分发干粮,她笑意不变,看着他:“我一个女子,吃不吃都没什么要紧的,再者明日总能到驿站了,不急于一时。”
苏子衍往后站了站挡了些风,他虽然有些不赞同,却也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在这等环境下,男子保存体力才能继续向前走,他抬眼打量着杜蘅的神色,她的唇还是苍白无力,宽慰她道:“你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如意透过窗户看见车外二人的动作,嘴里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吞咽的很慢,既对二人的默契温情感到震惊又有些难为情,她留下一个黑米的饼子用布包好。
“大人,奴婢留了一个饼子给您。”如意也跟着下了车,四周都是蹲坐着啃食干粮的五大三粗的男子,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如意呼吸顿了顿,压下胸中汹涌的恐惧,挪到了杜蘅身旁。
姚颂嘴边还留着些残渣,看到这小丫头如此忠心,灌了一大口水调笑道:“你家大人可不用你想着,可有人替她想着呢。”说罢,姚颂玩味地用手肘碰碰苏子衍的胳膊,看三人都是红了脸,这主子容易脸红,下面的也是个容易羞臊的,他接着说道:“你这样忠心,干脆和你家大人一同嫁到相府中罢了。”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不对起来,苏子衍重重地呵斥一声,面容由刚才的温润变为如寒冰一样的坚硬冰冷。
如意急忙跪下,像是要哭似的:“姚大人抬举奴婢了,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是从不敢肖想苏大人的,能伺候杜大人一场已经是奴婢的福气了。”
杜蘅抬眼看着姚颂,明眸长睫,笑意却未达眼底,她扶起如意,说道:“如意这样乖巧,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她的身契和籍契都在那宫里边押着,就是咱们想做主也做不得,如意总归还是要回去的。”
如意脊背上都隐隐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汗,锋利而尖锐的冷意在四肢蔓延开来,杜蘅并没有救下她的意思,还要让她回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去,她感到一阵反胃,就好似这些日子都不曾有过。
一旁只顾着吃东西的侍者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踹开一旁的水壶,提着刀向土堆后看去,竟是一个小儿捡着他们的食物残渣在吃,侍者胃里一阵干呕,道:“说,你们为何在这儿。”
小儿不过三岁的年龄,还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人,放开嗓子哭了出来,杜蘅一行人也听见了这哭声,顺着哭声找来,就看到一脸无措的侍者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儿。
杜蘅掰开一块饼子和着水喂他饮下,小儿因受了惊吓不停地打嗝,一边哭一边嚷着:“他要杀我,他要杀我,姊姊救我,姊姊救我。”
杜蘅叫人把他放下来,这个年纪的小儿本该长的像小肉团子一般白净,可他胸前的两条肋骨却外翻着,像是要刺破皮肉,小儿跑到杜蘅脚边抱住她的腿,愤恨地看着一身黑衣的侍者。
侍者也不吭声,半晌才跪下粗着嗓子抱着拳,交代事情的经过。
“即是如此,也不能怪你,这地严寒,单凭他一个小儿是万万不能跑到这地方来的,附近必定还有他的家人,你带上两三人去附近找找,找到立刻回报给我。”杜蘅把小儿抱到了臂弯当中,他没什么份量,抱在怀里还有些硌,杜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看他嗫嚅着吃着手指,叫如意去拿些羊奶来给他。
如意有些不情愿,这羊奶十分珍贵,杜蘅一路上没喝过多少,她更是一滴都不曾沾过,如今竟要白白便宜了这小子,她剜了一眼杜蘅怀中的小儿,托着手去了车厢内。
热乎乎的羊奶散发着香气,小儿伏在杜蘅肩头,两只手扑棱棱地向前抓着,刚刚接过缺了口的碗,就大口大口饮用了起来,杜蘅看他这个样子,想起了幼时的杜晋,那时她还不会照顾他,给他喂羊奶烫了他的嘴。
苏子衍与姚颂不懂照料孩子的道理,亲自带着人去了附近查找,西边的小丘处有些亮光,他带着人藏在树后,慢慢朝那边过去,一群人唱着不知哪里的古老歌谣,一个穿着道士衣裳长着羊胡子的男人围着一个石块念咒,苏子衍摸了摸下巴,接着看了下去,道士画了一个圈,一对年轻的夫妻互相搀扶着走进圈里。
底下的人有些民情激愤,对着夫妻二人指指点点,道士突然昂起头,拿着枯了的柳枝沾了些水抽打着夫妻二人。
“这是什么法事,我看不过是个神棍,去把人先拿了。”苏子衍望着他们的方向,仿佛看见了人群向圈中夫妻二人汹涌而来的恶意,他咬字极重,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一般的重量和寒意。
带来的侍者都是皇宫里的亲兵,身形魁梧,一脚就踹翻了点燃的火堆,那道士没有料到这一出,额头顶着地面,两只胳膊都被擒住。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是上天的门生,皇帝年幼,荒年不详,这事天的警示,天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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