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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死活


如意的呼吸渐渐受窒,急促而沉重,喘息声如同砸在玉盘的的珠子,沉郁而悲痛地响着。如意摸上杜蘅竹竿般的手骨,或许是因为大火,一向白净的手背上染了烟灰,指腹上那一层薄薄的茧子已经没了温度。

        “大人。”如意试探着叫一声,期盼着杜蘅能从白布下起身,杜蘅的脸色惨白,像一条离开了水太久而干涸的鱼,嘴唇干裂,了无生气。她的身体像是随时都要倒下,事已至此,如意发现自己一滴泪都掉不下来,眼底瑟瑟地疼,心中也无限苍凉,她将白布妥帖地给杜蘅盖好。

        正庭里的众人有沾沾自喜,有惶惶不安,如意漠然地在屏风后看着四人,手不自觉地缠上了蓝紫色的流苏,苏子衍看起来很是难过,尽管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如意还是能看出他华美的衣袍下已经满是虱子咬的洞了,她抿了抿嘴,等她死了之后有人会为她这样难过么,她又能活多久呢。

        “杜大人,确实已死了。”如意出来时已经变了一个神色,一阵冰冷的风袭来,无声无息地贴着如意的身体,如意打了一个寒噤。

        若是此刻房中没人,他都要仰天大笑几声,他晃了晃如意的肩膀,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苏子衍的目光如炬,凝固到张瑞权身上,他轻嗤一声,张瑞权摸摸自己的鼻子,装这个样子道:“既然杜大人已经仙去,本官也是悲痛万分,这样不让杜大人入土为安,也是有辱斯文,择日不如撞日,便让杜大人安心去了吧。”

        有片刻死寂,逼得人发疯,没人去搭张瑞权的话,李志纯粹是觉得他蠢,姚颂暗着脸色,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苏子衍扫落了一个杯子,沉声道:“杜大人到底是朝廷命官,我朝从未有这般先例,她更算是劳苦功高,这火起的蹊跷,定然是该好好查查,下葬自然不能耽误,但也绝不该由张大人操持,大人还是费心在自己府上查查这事,顾好自己罢。”

        苏子衍让人把杜蘅抬了回去,李志目光一震,胸中五位杂陈,他冲张瑞权使了个眼色,杀意尽显,苏子衍没看到,如意却是尽收眼底,灯火摇曳,他想劝着张瑞权早早动手,只有亲眼见了杜蘅入土,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如意一把扑过去抱住苏子衍的裤管,酸涩苦辣一下涌上心头,此刻她憋了好久的泪一股脑的流了下来,她大声地喊着:“请大人让杜大人入土为安吧,奴婢跟着杜大人多日,大人早就染了重病,在锦州时便吐了好些血,她是最干净的,万万不能这样耗着呀。”

        李志抓住了话头,他的眼神与张瑞权短暂相接,张瑞权正用一根银签子剔牙,生怕别人抓不住他的错处,张瑞权错愕的一愣,说道:“是啊,是啊,如意姑娘说的是,杜大人在京中便是人人都知道的自持矜贵,来了这边定也不愿如此的,规矩再大,也得顾着去了的人的意愿不是。”

        姚颂见苏子衍不做声,只是揉着额头的穴位,放缓了声音劝道:“衍之,他们说的并无道理,杜馥郁操劳了一辈子,何必让她死后都不安生,剩下的是咱们要做的才是。”

        苏子衍的双眸似闭非闭,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很久很久,才点了头。

        杜蘅下葬的十分仓促,就在当日的午后,太阳最毒的时候,一场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抬棺的棺夫觉得十分晦气,他们都是被拉来的,张瑞权给了丰厚的奖赏,让他们埋的深些,其中一个长着一撇一撇的小胡子,他暗暗地骂了一句,把挑担扔在了地上:“这苦活谁愿意做就做,老子不做了。”

        “天杀的,起来起来。”一个看起来是头目的跛着脚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踹了小胡子一脚,眼睛乌溜溜的一转,咯咯一笑“大伙儿都加把劲儿,这位是个贵人,估计身上也有许多财宝,到了地方,咱们兄弟也都是做这个白事的,也不避讳,大伙不如分分,也好歹给家里孩子买些盐吃。”

        小胡子听到这儿来了劲儿,用尽全力把挑担扛到了肩膀上,嘴上还是不饶人,说道:“如若不是为了一口盐,谁能来做这个。”

        眼看雪越下越大,一行人奋力地踏着地,老跛脚如同肥肠一般的嘴唇一张一合:“劳驾大家,我看这天气越来越大了,也不必再往前头走了,都是晦气的事儿,大家伙早点回去吧。”

        风刮的很大,有人打了个寒颤,远远地就看见枯树后有个暗暗的影子。大风吹起铺在地上的雪片,拍在棺木之上,发出沉闷绵长的声音,远远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缓而重地拍在众人心上。

        所有人都停下了埋人的动作,终于在一声尖叫之后四散而去。人走了个干净,姚颂缓缓从树后转出来,他拍拍自己的膝盖,有些疲惫地撑着腰,缓缓向棺木走去。

        姚颂费力地扒开棺木,用食指探了探杜蘅的鼻息,她的气息十分微弱,姚颂扶起杜蘅的上半身拍着她的后背,她的口中吐出一个黑不溜秋的药丸,姚颂从怀里拿出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捏着杜蘅的肩颈让她咽了下去,叫了两声:“杜馥郁,杜馥郁,醒醒。”

        杜蘅大喘了一口气,又咳出了些瘀血,才睁开了眼,姚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这招也太险了,要是我再晚一步,你这小命都没了,也不知道衍之怎么就认同了你的法子,还好你是活着。”

        杜蘅抚着棺木的边缘,借着姚颂的力,踏上了地面,素白的死人衣衫和白色绢花显得整个人更为萧条,姚颂将早已准备好的稻草人扔进了棺木中,然后费力地从末端把盖子合上,经过这么一遭,这行人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离这儿不远停着一匹车驾,姚颂掺着杜蘅深一脚浅一脚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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