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甜羹
队伍如潮水般拜倒,何老排在队伍的最后,他微笑着缓缓地走在内苑里,自打进了宫,常有人提着东西来看他,都是些后宫妃嫔在前朝的亲眷,有人想透过他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有人想打探打探皇帝的消息,他已经远离官场多年,要不是杜蘅这些小辈出了事,便是一万个情愿他也不愿再踏足这是非之地。
皇帝已经在这儿等了何老很久了,何老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木然地想,这皇帝似乎是做的很不错,皇帝与何老只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何老的儿子于前线赴死,他自己也被叛乱的流民带去了别处,辗转数日才见到了先帝,先帝带来了一个新生儿来见他,那个孩子有着强健的小臂,粉嫩的脸颊,看起来就惹人喜爱。
“微臣参见陛下,许久未见,陛下龙体安康否?”何老微笑着接受着帝王的恭敬,他,屋顶的琉璃瓦反射着日光,远远望去一片微茫,这个院落一直空着,里面洒扫的宫人也难免有偷懒的时候,何老一介男子,不方便进出内宫,皇帝才想起了这个院落来安置他。
“何夫子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父皇在世时,朕常听他提起您的英姿,也只有在孩提时一面的缘分,今日一见才知什么是仙风道骨。”皇帝带来了两坛子美酒,殿内前些日子刚刚洒扫过,把院中的杂草除去,看上去干净了许多,这些宫人并没有见过皇帝,因而对皇帝头一遭来也感到新奇。
“我这些年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心里却常常挂念着您,要不是衍之见我过日子也过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缘见到皇上的英姿啊?”何老的话很客气,皇帝仍然是一副稚子模样,前些日子见了才明白杜蘅为何着急着去办事,这样的皇帝,要在朝中站稳脚跟只怕太难,索性有这么几个孩子愿意去奔走效命。
皇帝骤然听见苏子衍的名字有些惊讶,然后“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苏子衍,姚颂与杜蘅皆是何老的学生,他对这个老态龙钟的老学究,心里还是带着一丝害怕的,尤其是父皇曾要把他指派为自己的夫子,皇帝招招手把美酒倒入杯中,推到何老面前“朕受杜太傅的教导,对您也是无比尊重,听太傅说,您爱美酒,我特地叫御膳房留下了两坛,给您尝尝味道。”
何老用手扇了扇酒气,酒气顺着鼻孔钻进肺里,他的眼睛闪了光,这真真儿是一坛好酒,何老舔了舔杯盏,这酒不甘凌,而是有一股厚重的醇香,每个二十年三十年是酿造不出的。
皇帝看何老这副样子,知道今日自己送对了东西,又好好指派了几个人将院落中洒扫,他像是得了夸奖的学生,何老看着他就又想起当年自己教导苏子衍三人的情形来,也是如此,正是如此。
皇帝坐的时间并不长,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家长里短,何老以为他来是来找自己问问书本,却不想自己讲了好多杜蘅幼时的趣事儿,皇帝听得心满意足,拍了拍自己的腰身,看有小黄门一直端着东西候着,轿夫也没有歇脚的时候,在正午三刻前皇帝便离去了。
过了一阵,流莺的身影出现了,她率先踏进门来,擦拭了鼻尖的汉,行礼过后看何老正在饮酒,暗暗松了口气,往旁边让一让,让出身后的人来。
撑着伞的夫人在跨进殿门的那一刻收起伞来低头定在门口,她走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脂粉气,露出面目。何老眯着眼睛,这是姚颂走后,赵洧吟最好好打整的一次,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衣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戴了一整套浅色翡翠的玉钗和流苏步摇,随着脚步的停下而微微晃荡在脸侧。何老有些惊讶了,她前几日正因孩子的事心力交瘁,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行,怎么今日倒自己想开了。
“夫人今日心情很好?”何老问道,同时让流莺给赵洧吟看座,她是有些心疼这个孩子的,本是在女人最好的年岁里,她自己又生的雪肤红唇,眼角生花,绮丽瑰姿,怎奈遇上的世道不好,虽然上了脂粉却怎么也盖不住周身的疲惫“夫人若是想开了就最好,你还在小月子里,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女人最重要的便是这个时候,当年你们师母就是没做好,后来一到冬天就腿疼,流莺,你还不快去拿个毛垫来给夫人盖着。”
“大人,您就先别忙了。”流莺已经知道了其中关卡,她看一眼赵洧吟,又把手上提着的锦盒中的菜摆上桌说道:“今日我们夫人已经好多了,想着前两日惹您担心,特地做了许多菜来让我们带给您,请您尝尝。”
“啊……啊……是啊,我们母子二人得您庇护,一直没来谢谢您,却还让您忧心,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今日做了几道小菜,来谢你您一番,还望您原谅洧吟。”赵洧吟心中酸涩不已,流莺双手蜷在阔大的滚榴花边云罗袖子底下,她不留痕迹地拍了拍赵洧吟,赵洧吟端起酒杯,攥得指节都冒着酸意,方才忍住了满心的酸涩痛意,维持着满脸殷切而柔婉的笑容,说着:“您来姚府护佑我们,洧吟却没有尽到一个做后辈的规矩,洧吟敬您一杯。”
“你这孩子,刚刚叮嘱过你要坐好小月子,怎么这会儿就忘了。”何老按住赵洧吟端着酒杯的手,见她脸色青青的,像一片薄薄的钧窑瓷色,越发可怜见儿的了。“要是让礼韫知道,又该絮叨我这个老头子了,还是让他絮叨你和孩子吧。”
何老夹起一片薄薄的肉片,上面淋了一层厚厚的酱汁,肉炖的烂糊,又配上鲜黄瓜,样子煞是好看,何老吃进嘴里,眉头微微皱了皱,问道:“今日这菜是你自己做的?还是看着下面的人坐的?”
“是不是不好吃?快,流莺撤了这席面,吩咐下面的人重新准备一份。”赵洧吟情急之下,连自己装着米饭的碗都摔碎了一地,流莺按住赵洧吟的肩膀,心里也是十分惊恐,只能硬着头皮说:“夫人不必着急,只怕重新做是来不及了,还得要大人和夫人等一会儿,可惜了夫人亲手做的饭菜。”
“不必撤了。”何老拦下要撤菜的流莺,又夹了一筷子,赵洧吟总觉得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逡巡,她再抬头,只听见何老交代:“这两日,我吃的多是清淡的,并不是菜不好,而是吃的人口味变了,所以人还是要跟着自己的口味心意走才对。”
赵洧吟寒星双眸微微低垂,弱弱道:“是了,这菜既然不合胃口,大人少吃几筷子便是,不必勉强,我已吩咐了小厨房再做个甜羹来。”
何老紧盯着赵洧吟,试图将她的微笑看破,他自己的面容一时变得苍老:“我老了,万事孩子们平安健康就好,什么甜羹不甜羹的,不必了,人这一辈子走的太顺,临了临了才明白求一个“和乐”二字,就是难得,外面一会儿要起风了,你也早些回去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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