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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人


“你真是这样想的?”空气里永远浸淫着干燥的风尘气息,失去了冬日里潮湿而涩涩的温度,流莺安安静静地服侍姚颂脱下外面穿的袍服,以平静如秋水的眉目相对,姚颂撑着疲惫的眉眼,想要在流莺的话语中抓住一丝温暖。

        流莺的手停在了姚颂的衣领处,她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爱慕,她郑重地跪在姚颂脚边“自从被夫人捡回来的那一日,流莺就发誓这一辈子都是都是夫人的人,流莺一辈子不会背叛夫人,大人也对流莺有在塑之恩,流莺自然希望大人好……还有夫人。”

        玉蝉空明澹澹,姚颂整了整袖子,在床榻上坐下,细细地打量起了流莺,这些日子流莺办事妥帖让姚颂很是放心,甚至一些下人都在府中暗暗地夸赞,认为流莺做的比赵洧吟这个当家夫人还要好些,这也是姚颂今日这么大火气的重要原因。

        “大人,大人,杜大人派人来请您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外面守门的小厮跌跌撞撞地闯到屋子里,姚颂拍了拍头,恐怕是为了苏子衍的事,流莺却过去狠狠打了小厮一个嘴巴,看上去颇为气恼。

        “你这该死的奴才,没看到大人已经准备休息了吗,大人刚刚脱了外袍,不长眼的东西,这样晚了还来禀告大人,若是大人因此受了风寒,你可赔的起?”流莺的话借着辱骂小厮实际上也把杜蘅骂了一通,她转眼过去,看见姚颂眼中的不赞赏,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下“奴才逾越,还请大人责骂。”

        姚颂捧着一盏江南新贡的龙井细细品味,眼神暗了暗“自己掌自己十个嘴巴,主子的事儿是你一个奴才能置喙的嘛,今日是我在你跟前,明日要是在别人面前丢得是姚家的脸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流莺不住地磕着头,连着额头都渗出了血,她对杜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对着自己左右开弓,每个巴掌又响又脆,她本就生的动人,这副模样更叫人怜惜不已,她看着姚颂迈出了门,才跌倒在地。

        杜蘅闲闲地拨弄着手中的白玉透雕茶盏,浅碧色的茶汤散发着雪白的水汽,将她的容颜掩得润泽而朦胧,她看上去十分忧心,眉头的结怎么解也解不开,一向睡得很早的杜晋与杜伽都在前厅等待着。

        “看来我来得不巧,怎么大家伙都在这儿等着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姚颂竹绿色的袍子在漆黑的夜里并不显眼,头上束发的是一顶金冠,映的人好像在月色下发着光,眉峰一扬,眼中闪过一道流星般的光彩,旋即低首一脸沉稳。

        杜晋与杜伽起身向他示意,以杜晋现在的官位已经不需要向姚颂行礼,念着自己年纪小,而杜蘅又与姚颂交好,他一向都把礼数做全,也不让人感到尴尬。

        “今日这样急冲冲地叫你来,是我对苏大人的事已经有了决断,想要同你商量一番。”杜蘅看着盏中杏绿汤色,映得白玉茶盏绰然生碧,恍若一方凝翠盈盈,她用勺子在杯子里搅了搅“我已决心明日在朝堂上去面圣,他在狱中中了毒,虽然愈之奏秉皇上挪了出去,可不见得这是万全之策,就怕那心肠歹毒的人被逼上了绝路,更何况张帆的罪名仅仅是一个事多。”

        “杜蘅,我知道你心急,我亦如此,可这并不是万全之策,贤祖爷的遗旨上特地有一条就是你不得参政,这被人抓住了把柄,你的命就不保了。”姚颂眸中神色仿若结冰的湖面,冰面下波涛汹涌,口中的茶水被咳出来了许多。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去,贤祖爷下的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在朝堂上又没有结私营党,我的话才更能让人信以为真。”杜蘅把茶杯倒扣在桌上,用手指在桌上画出三条线“现在李崇将军不在京中,留在朝堂中他的人也多是武将,就算是太后,也不一定能请的动这波人,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怕是请命的多了,这事儿就算是黑的也会变成白的,更何况本就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姚颂郑重颔首,眸中唯余一片墨色深沉,他仍旧是不赞同,杜晋上前一步出声道“阿姊已经决定这般做,我也不再拦你了,可是阿姊是不是想过后果,要是不成功,你的名声也就败下去了。”本朝女子议政参政的先例屈指可数,她们往往孤独终老,或是鳏寡孤独于一身,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我明白,我曾翻阅过典籍,平阳夫人的夫君曾经某受冤屈,平阳夫人也是一步步告到了御前,我此次并不以皇帝太傅这个身份去,而是要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去。”杜蘅用力点了点头,她温和一笑,绿鹊手上捧着的正是仿制的平阳夫人的头饰,寸心也已经备好了衣裳。

        “你要如何入宫?”姚颂思付片刻,他心知这是最好的时机,拖的久了反而会误了事。

        “苏子衍在朝中有一部分追随者,明日我就去敲登闻鼓,就怕皇上不见我,还请你联合了他们向皇上请命。”杜蘅为姚颂添上茶水,浅碧色的茶水有一个深深地漩涡,带的人有些头晕目眩。

        古书有言“有击登闻鼓以闻於上,上命先君总三司以听理,至则平反之。”杜蘅铁了心要把这事做完,姚颂为此瞠目结舌。

        杜蘅摸上首饰,都是一些最为平凡不过的东西,都是银器,只有那个项圈还让人移不开眼睛些,雕刻的是梅花的样子,梅花高洁而且坚韧,很衬平阳夫人的气度,这样的女子要是投胎成为男子,哪里会逊色于别人。

        “好,你要做的,我自然都会办好,杜馥郁,有你这样的知己,是衍之之幸。”短短光阴,等姚颂发现时,他惊觉苏子衍已将她视为毕生挚友,纵使以自己可以以命相托的情谊,也不过一碗水端平,无法做出偏倚。开始他不明白,这样活在条条框框的女人而又倔强又不会服软到底有什么新奇,竟然叫自己的友人失了心智一样,杜蘅活的太过小心翼翼,可也叫他挑不出错来。

        杜蘅卸下腰间那块金灿灿的金牌,上面刻着龙纹一一是她小半生里仅有的、最具身份、最具贵重、最能表情的东西,她把玉佩压在了桌子上,想了想,却又收了起来,放到了姚颂手中。

        杜晋察觉杜蘅斜过来的目光,拽了杜伽的袖子一下“阿姊与姚大人有要事相商,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不便打扰了,阿姊做决断就好。”

        这让杜伽有些吃惊了,出了门他才问道:“愈之,你今日怎么不听了,往日里你最是担忧师傅的安危,尤其是昨日要不是怕师傅一下子失了方向过于忧心,也不能那样着急的进了宫去,今日不大像你了。”

        “阿姊不愿意让我看见,我就不看了。阿姊能想到的自然比你我都要周全,咱们在那才会拖累了她,让她束手束脚。”杜晋摸摸自己肩膀上的伤,骤然触及还有些酥酥麻麻地疼痛,他打掉杜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动了动。

        那日天还只是蒙蒙亮,杜晋正在院子里耍刀,几个下人窃窃私语着,杜晋凑上去一听,才知道苏子衍下了诏狱,又中了毒,他才匆匆忙忙进了宫,身上练武的衣裳也没换,皇上看见他心中也是一惊。

        “愈之决定保丞相大人出去?”皇帝眼中的犹疑像个吃人的猛兽要把杜晋整个人都笼罩,他接着说“愈之,何必趟这趟浑水,夫子在家中对此事也是甚少过问,朕记得你与丞相大人的交情并不深,现在又是苗头正旺,何必掺和别的事情呢。”

        “皇上,愈之明白您是为微臣好,可您是个心软的,不然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决定,又把这个消息压死,阿姊也是考虑的太多,这个坏人不如就交给愈之来做。”杜晋抬头,对上皇帝的眼睛,那样慈悲而又怜悯的神色他从未在皇帝脸上见过,他自诩是天地间皇帝的第一好友,心里明白皇帝的手足无措,哪怕这案子结了,张家依旧是张家。

        皇帝认真道:“那就罚你半年的俸禄,再打二十军棍,竟敢这般妄议朝政,对朕不敬,别的事,都按你的意愿去做吧,替朕向太傅问好。”皇帝像是脱了力一般瘫软在首座,他压下想要恸哭一场的冲动,手指抬了抬也抬不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事情如何演变成这个样子了。

        杜晋想开口劝慰,却也不知道从何劝起,人人都是为了自己,他也不例外,哪里有自己说的这样伟大,他跪着谢了恩,出宫时,红霞满天,有来来往往的宫人向他行礼,他走路也大摇大摆,没有人敢轻视这位公子,哪怕他刚刚被皇帝处罚,事实证明他们今日的看法都是正确的,没人会知道,往后十年,帝王一直笼罩在杜晋的阴影之下。

        绿鹊从屋中追了出来,屋子里炭火烧的旺盛,她的小脸也红扑扑的,看着煞是惹人喜爱,怀里抱着一堆金疮药,叫住了杜晋“小爷,小爷,请您留步,这是奴婢与寸心姐姐收拾的一些金疮药,还请小爷笑纳。”

        杜晋有些木讷地“哦”了两声,接过东西,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挠挠头,暗示性地看向杜伽,得了他一个玩味的笑容,愣在了原地,这药确实是好药,收拾起来也费心费力,他手中一沉,冲绿鹊抱了个拳。

        绿鹊看他这副憨傻的模样,有些想笑,她福了福身,这些东西有八成是她自己收起来的,看他欢喜,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心力,也值得“奴婢就先进去了,一会儿姑娘见不到奴婢,该着急了,奴婢告退。”绿鹊的步子小而轻,像一只小小的蝴蝶,轻飘飘地。

        “也不知道,要是我受了这二十军棍,有没有人能为我这样费心费力咯。”杜伽看杜晋拿的东西多,接过一些,扬长而去,杜晋跟在他后面骂骂咧咧地,又是要打又是要骂,手里的东西却不曾掉下一个。

        杜蘅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又看见绿鹊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羞腼,心下了然,她冲姚颂遥遥举杯“商贾那边怎么样了,我这里没有他们的消息,有机会叫他们散些印子钱给赌场中的达官贵人,也在青楼之中给女人们些钱,人多了,才好办事。”

        姚颂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抿了抿茶水“说起来还有桩有意思的事儿要告诉你,那商贾中也有一位姓张的,他的女儿正是备受新宠的丽妃,我觉得这姓氏有意思,就私下去查了查,你猜怎么着,他啊,正是太后家里张家一位大人的妾生子,只可惜不得宠,上头的正头娘子又毒辣,还没有十岁呢他娘就死了,他也就流落出来。”

        杜蘅不知道这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曲折,在凝神的一瞬想起了这位大人的面容,这么说来,这位张老板似乎有那么两分与太后相像的影子,她含笑道“这就是一报还一报了,当年张家欠了她们的,如今要被小辈们全讨回来了,有机会该去拜访拜访这位大人才是,能在这世道活下来,也真真是个奇人了。”

        “你家里怎么样,我听说姚夫人这两日一直不大好,可有看过大夫了。”杜蘅神色松快。

        “老样子,自从我家里失了火,我夫人她就一直疯疯癫癫地活着,寸步不离孩子,别人要是沾染一下,就好似要了他的命。”姚颂苦笑着,他的双手插进自己的发里,连白发冒出了许多。

        “孩子都是母亲的命,从生下来就命途多舛也是可怜,要是没了这个孩子,可不,你娘子的命也就跟着去了。”杜蘅顿了顿“那你夫人身边那个丫头呢,她如何,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我每每见她都要心神不安,你多防范着。”

        姚颂点了头“她这些日子倒是没什么不对,可今日出来时竟然犯了错,也叫我疑惑,她这样跟在我夫人身边我也疑惑得很,等衍之出来,我定要好好探查一番。”

        “要是用的到我的地方,还请开口。”杜蘅看他神色不虞,不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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