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戏（四）

舞会是白玉岑和一位绅士开的舞，而在乐团开始演奏几个小节之后众人也开始纷纷加入。“我能请你跳一支舞么，密斯韫容？”傅振勋向我伸出手，煞有介事地说。“我的荣幸，密斯脱傅。”我于是搭上他的手，“只希望你可以带人带的好，我可不是一个娴熟的舞者。”我耳语道。“那你如此便可以一试了。一试便知，不是么？”他促狭地笑了起来，说着另一只手虚扶在我的背上。

        傅振勋带着我随着乐曲的节奏旋转起来。我很久不曾跳舞，想来也是有些生疏，于是脚下不住有一些拌蒜，有时还会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脚。每到此时，我都会偷偷去瞄他，他倒是神色如常的样子，并没有就此打趣我。一曲终了，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身上倒是出了一层薄汗，于是便从舞池出来，退到旁边。“你跳的比我想象的好，”他说“毕竟是第一次来舞会，我的debutante。”“看来这样说的话，不知道你心目中我会有多么手忙脚乱呢。”我笑了起来。“这里乐队的曲子倒是选得好，奏得也是好，就仅仅在旁边听着也是不错的享受。”

        “我听闻这乐队里的人有些是从俄国来的，大约是革命后这些原来给沙皇演奏的人也并好混吧。于是就有些人来到了这儿。”他解释道。又是一曲终了，这次音律仿佛轻快了很多，我与他再度进入了舞池。跳舞是一件神奇的事儿，似乎将往日故作矜持的距离一瞬间拉得很近。头顶金色枝形吊灯的水晶坠子把乳黄色的灯光照耀的愈发炫目，墙上挂着不知是谁画的风景西洋油画在快速的舞步中化作了一抹抹古旧的色彩，跳舞的女子旋起的各色的裙角恍若一只一只惊飞的蝴蝶……一步，两步，三步……仿佛乐曲的旋律早已隐在了幕后，而舞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叩击声甚为好听，倒是成了耳畔交错的音符。

        我望着傅振勋，我与他是那么得近，近到可以听见他的呼吸，一侧头便可以看见他脸上青色的胡茬儿。到了舞会高潮的时候，曲子也从华尔兹变成了狐步舞，这种舞我并不会跳，只得拉着他再度回到了旁边。

        “怎了？到了狐步舞便逃了？”傅振勋跟在我后面笑着说。

        “我不会跳……”我垂首喃喃。

        “我教你好了。来！”他伸出手来。

        “好啦……哪里有现学现跳的道理？没得有瞧我的乐子……”我并没有就此去执他的手。他反倒是有些悻悻。

        舞会结束约莫是在十点了。门口的西崽为我们拿来了进门时候寄存的外套，傅振勋随手给了他一块钱的小费。他用车送我回去。我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有些痴迷，外面是漆漆的，偶见了细碎的灯火，寥若星辰。我只是觉得困倦，眼中所看的仿佛变得有些模糊，失了焦。那灯火于是开始了变换，有些像节日里面放的烟花，一朵儿一朵儿的，开了谢，谢了再开；后又幻化成文森特·梵高油画里堆砌的色彩，张扬、肆无忌惮。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因为我仿佛又看见了舞厅里面金色的镶着水晶坠子的枝形吊灯，然后是跳舞的人们的各色的缎子舞鞋和翻飞的舞裙……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仿佛感到车子停了，片刻过后我方回过神儿来。

        我的头枕在傅振勋的肩头，我向他的方向看去的时候亦发现在他在看着我。他轻轻道：韫容小姐当真好睡。我有些窘，拿手撑着离他稍稍有了些距离，道：抱歉傅三少，失礼了。他只是笑了笑，下了车，后又绕到我的门口，在我下车的时候虚扶了我一下。傅振勋一直将我送进府中，稍稍点了点头，道：今日韫容小姐能够赏脸作我的舞伴，当真是我的荣幸。祝小姐晚安。我亦向他回问道安。他随后转身离开了，入了车，然后那车向前驶去，转过了个街角儿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吟香许是听得了那车的声音或是小厮去寻她来的，便出来接应。“容格格站在风口儿上面，并不觉得凉么？格格仔细了被风吹得头疼。”她道。我的目光只停留在那车消失的街口儿，愣了会子神儿才同她回去。

        回房后，她为我更衣，又打了热水为我卸妆，梳洗。“吟香，我此次同三少去，额娘可有说什么？”“夫人许是想说什么，只是被老爷喝住了。老爷说，格格也大了，便随她去好了。若是真心拦着，也拦不住。”我自顾自笑了起来，道，“这可真真算是好消息呢！些许以后也能够多出去走动走动了罢。这一定要告诉锦娘。”“格格和锦娘真是关系好。”她递给我投好了的毛巾。“可是……奴才自知多嘴……叶小姐的爹……”“我知道你想着这个。我和八旗家的小姐谈得来的不多，说的话又多是场面上的事儿。于是又没有别的玩伴，也就她家不惧了‘犯上’之名陪我说话。”我顿了顿，“我不怪你。”“谢格格。”

        夜更加深了，我遣散了她们，便躺在床上。我并不觉得那般困倦，只觉得似乎是精神头儿更足了，许只是回家的路上小睡了的缘故。闭上了眼，却无端看见傅振勋的眼睛，平静的如同夏日里的海子。“那你和我这次出来算不算？”他道。“韫容小姐当真好睡。”他似乎有些宠溺地那样说。他穿的whitetie礼服，初见的时候，他微微凌乱的头发……傅振勋每一个姿势，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一遍遍地在心中过着，一切都那么清晰，仿佛早已刻入心里千百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却逃不出这一场烟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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