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谈论

　　门阀大名是庞然大物，发展到最后，必然都以利益为先，符合本家族利益的事情，不管忠还是奸，先把好处搂在手里再说，包括当年拉德斯家族起兵，拉波特家族欣然景从，这里面若说是因为拉德斯家族和拉波特家族感情深厚的结果，怕是会被人笑掉大牙，当年拉波特家族景从必然出于利益，如今背着拉德斯王族与别人达成交易，暗挖拉德斯王族的墙角，也是出于利益。

　　门阀与门阀，大名与大名之间如同国家一般，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分久则合，合久则分，全因利字使然。

　　原以为拉波特家族做得天衣无缝，而且严格说来，拉波特家族确实是清白的，至少没有直接参与任何事，充其量就是装聋作哑，略微涉猎而已，所以拉波特家族在这件事里可进可退，两者皆从容。

　　万万没想到啊，这个名叫保罗.德库比的钦差做事居然如此不讲究，就跟刨祖坟，半个翘寡妇们一样不讲究，竟然二话不说先把矛头对准了拉波特家族，不仅派大军压境，一副屠灭满门的架势，而且还给拉波特家族戴了一顶谋反的帽子，苍天可鉴，这顶帽子应该戴在别人脑袋上才对啊，拉波特家族干什么了？什么也没干呀！与其这样，还不如戴一顶绿帽子呢？至少不用沙头。

　　“拉波特家族千年门阀大名，远从奥丁帝国统一大陆开始算起，传到如今已有千年，祖居拉姆城四十余代，世受王国景仰，百姓爱戴，拉波特家族主，您是拉波特家族这一代的掌令，切不可自误啊www.shukeba.com。”保罗.德库比语重心长地说道。仿佛是拉波特家族谋反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有一个，不要逃避，乖乖受罚打屁屁一样。

　　王呈.拉波特听到这里，气得脸色铁青，堂堂千年门阀大名的家主，居然被一个小辈教训，实在不可忍。可是……眼前这小孽畜摆出来的一样样证据，却令拉波特家族有口难辩，因为这些证据是真的，而且大牢里还关着与此事直接有关联的犯人，现在人证物证一口咬定了拉波特家族，王呈.拉波特能怎么办？

　　保罗.德库比扭过头，不忍再看王呈.拉波特的表情，悠悠地道：“下官只是小小钦差，王子殿下更是年幼不堪担当，此事干系重大，下官与王子亦无权处置，这些人证物证，下官只能送往国都，请国王陛下圣裁，还请拉波特家族主莫与我们两个小辈计较，这是你们大人物的事，我们担当不起……”

　　王呈.拉波特面色铁青，鼻孔喘着粗气，阴沉地道：“拉波特家族是清白的，竖子安敢冤我！此事纵然闹到国王陛下阶前，老夫也定要据理力争！”

　　保罗.德库比含笑道：“您请便，这是您和国王陛下之间的事，但是……”

　　保罗.德库比直起了身子，目光渐渐多了几分冷意：“但是，事实证据俱在，边境兵马也已受了军令，在下官眼里，这就是一桩天大的谋反案，拉波特家族主尽可去国都城与国王陛下分辩清白，但下官身负平乱之责，却万万不敢懈怠，纵然是千年门阀大名，亦不可罔顾国法，拉波特家族主，对不住了，职命在身，无法徇私，拉波特家族满门上下数千口，先入了大狱再说吧。”

　　王呈.拉波特勃然大怒：“竖子尔敢！我拉波特家族世受天恩，千年以来都没人敢对拉波特家族动手，你是何人敢拿我拉波特家族问罪！”

　　保罗.德库比笑道：“我有证据，为何不敢？拉波特家族主若要耍横，边境兵马可任你耍横，看谁比谁横，您若要讲道理，那么下官来与你讲道理，人证物证俱在，事涉谋反，敢问拉波特家族主，您如何自清？下官如此处置，有何不对？”

　　一番不软不硬的话，一副**炸天的表情，顶得王呈.拉波特无话可说。

　　话说得很明白，保罗.德库比给了他两条路，耍横或是讲道理。

　　论耍横，齐熬.拉德斯的边境兵马就在拉波特家族祖宅三十里外，一声令下可将拉波特家族上下全部锁拿下狱，拉姆城是拉波特家族的祖业，但归根结底，这西恩王国的天下却是拉德斯王族的江山。

　　讲道理，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拉波特家族，每个证据都在告诉拉波特家族一个很残酷的事实：“你家造反了”。

　　王国平反自古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千年门阀大名造反，王国该灭还得灭，不会因为你家势力大就放你一马，你都威胁到王权了，跟你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不信我带兵剿灭你？不信你可以试试。而且，这个门阀大名还没有办法反驳，其他的门阀大名也不会为你报仇的，这就是规矩，你破坏了规则，那么，没办法，是好踢你出局了，这是游戏规则。

　　王呈.拉波特不敢试谈游戏规则的底线。

　　拉波特家族枝繁叶茂，传延千年，族人遍布西恩王国，作为家主，稍有一个决策出了错，对拉波特家族都是灭顶之灾，越是庞然大物，越不敢轻举妄动，责任太重，消磨了意气。

　　冤枉是冤枉，可这个冤枉有苦无处诉，闹到国都城国王陛下面前，王呈.拉波特都辩无可辩，这事怎么说都不占理。

　　讲理讲不通，哪怕你带一批贤者名士过来也没用，声音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耍横的话，保罗.德库比比他更横，万余边境兵马此刻还在拉波特家族祖宅前巡弋游走，虎视眈眈，随时都能一口把拉波特家族吞掉。

　　直到此刻，王呈.拉波特才真正开始正视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县钦差了。

　　保罗.德库比之名，王呈.拉波特很早以前便知道，他的一些事迹，包括跟公主贵妇的小八卦，王呈.拉波特都清楚，作为大家族的族长，国都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要入他眼耳的。在他以前的印象里，保罗.德库比的崛起只能算是“幸进”，嗯，大抵就是把国王哄高兴了，国王陛下哈哈一笑随手便封个官爵，这种宠臣弄臣性质的人物，历朝历代都有，不足为奇，尤其是在后面还有一个功勋家族，德库家的幕后操纵之后，这种弄臣就更让人瞧不起了，尤其是自己乃是门阀大名，千年大族的掌舵人。

　　直到今日与保罗.德库比见了面，二人对了几句话以后，王呈.拉波特这才深深察觉到保罗.德库比的不简单，可以肯定，这家伙二十出头的年轻又是封官又是封钦差的，如此圣眷绝非拍马溜须而得来的，他是有真本事的。

　　多少真本事还没看出来，但见面后三言两语间，保罗.德库比把整个拉波特家族逼到角落里进退不能，仅凭这一点，这家伙就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王呈.拉波特的神情首次露出凝重之色，这一刻，他真正把保罗.德库比当成了可以平等对话的对手。

　　至于一旁上窜下跳刷存在感的小屁孩乔治.拉德斯，嗯，王呈.拉波特果断无视了。

　　看着王呈.拉波特额头渐渐又暴起的青筋，保罗.德库比有点担心老先生爆体，只好拱了拱手，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一些。

　　“拉波特家族主，拉姆城是拉波特家族祖传基业，拉波特家族经营千年，可谓名望极隆，当年我高祖起兵，也多呈拉波特家族恩义相助，拉波特家族与拉德斯王族应是一荣俱荣才是，您何苦自误？”

　　王呈.拉波特瞪着他，怒道：“何出‘自误’之言？拉波特家族本是清白的，全是被你所诬！”

　　保罗.德库比淡淡笑道：“好吧，小子就说个假设，嗯，假设啊，比如说拉波特家族确实是清白的，拉姆城乱局的幕后指使人其实是另一家门阀大名，因为与拉波特家族有了交易……具体什么交易就不说穿了，总之，拉波特家族愿意装聋作哑任由那家门阀大名上窜下跳，当初雪灾将至，拉波特家族或许会心存侥幸，觉得煽动数十万灾民作乱，可教日月换了新天，拉波特家族或能从中取利。可是如今雪灾已停，王国赈灾的粮食源源不断，边境兵马已至拉姆城枕戈待旦，同时我们已知道那些被利用的灾民就躲在拉姆城左近的山谷山腹中，文也好，武也好，文武双全也好，我们都已做好了准备，今时非同往日，敢问拉波特家族主，你觉得那家门阀大名还有胜算吗？他们与你的交易还能作数吗？那一家出了事，拉波特家族能好到哪里去？拉波特家族何苦铁了心要跟那家门阀大名一条道走到黑？拉波特家族对王国的怨恨果真如此不共戴天了吗？”

　　王呈.拉波特脸色时青时红，瞪大了眼睛却久久讷讷无语。

　　保罗.德库比悠悠地道：“时也，势也，命也，审度而行之。那家门阀大名纵然根基牢固，千年底蕴深厚，可是想趁大灾而作乱，重演当初高祖起兵，妄想占了拉德斯王族江山，恐怕有些自大了吧？拉波特家族主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一族掌令，见识阅历自比我们这些黄毛小子更多更广，请问拉波特家族主，你真的对他们有信心吗？”

　　王呈.拉波特终于露出了犹豫之色，保罗.德库比冷眼看着，颇为欣赏地笑了。

　　欣赏的其实并非王呈.拉波特的识时务，事实上保罗.德库比并不觉得自己一番话可以让他做出不同的选择，一切还是因为利之所趋。

　　保罗.德库比敢肯定，自齐熬.拉德斯所部兵马对拉波特家族形成合围之势的那一刻起，王呈.拉波特便已有了决定，他带了一群贤者士子气急败坏跑来拉姆城城理论，这个举动本身就是一种含蓄的服软，向王国低头承认自己错了，否则以拉波特家族家主之尊，在明知王国已怀疑他的情势下，哪里还敢进拉姆城城？他敢来，证明他已意识到拉波特家族的危势已迫在眉睫，王国在他家门口摆出兵马可不是吓唬他的，审时度势之下，王呈.拉波特不得不服软，不得不亲自进拉姆城城。

　　保罗.德库比欣赏的，却是王呈.拉波特的演技。

　　明明已服软了，可偏偏在他和乔治.拉德斯面前还要做出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仿佛拉波特家族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今日服软我是给你面子之类的模样，不就是千年家族吗？连认个错都不肯，真不要脸。

　　政治人物的基本技能，演技必须要精湛，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一言不合就飙演技，感人搞笑或是催人尿下，全看当时的剧本怎么安排，绝对咯咯都是演技派。

　　王呈.拉波特身为茅坑拉屎脸朝外的汉子，此刻的演技很不错，至少保罗.德库比觉得自己的火候做不到这般炉火纯青。

　　良久，王呈.拉波特抬起头瞪着保罗.德库比，嘿嘿冷笑：“老夫看出来了，钦差大人，你这是祸水东引，大家心里清楚，拉波特家族与此事无干，可你把这顶谋反的帽子硬生生扣在拉波特家族头上，拉波特家族若欲自辩，只能发动拉波特家族的力量，把幕后那人揪出来才能自证清白，而王国则完全可以壁上观，钦差大人年纪轻轻，心思倒是狠辣周全，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终于信了这句话了。”

　　保罗.德库比听到了王呈.拉波特语气中的嘲讽和不服气，但是他并没有在意，而是正色道：“家主此言差矣，既然非把话说透了，小子斗胆问一句，拉波特家族果真清白么？清不清白，大家心照不宣便是，如今情势已明朗，纵然小子今日不与你说这些，敢问家主如何决断？还是愿意跟他们一路硬扛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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