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牧场凋敝
又一年的冬至来临,靖康朝廷历经数年经营,终于开始恢复元气,不但南方各国旧土日趋稳固,财政日新,仓廪日满,北方也有游牧部落频频内附,接受朝廷的安置。皇帝秦纲以父皇驾崩之年为数,至今年已十二年矣,以自己登临大宝为数,接近十年。昔日举国上下有图强之语,言靖康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当雪国仇,而今十年过隙,皇帝已鬓发染白。
子欲血父之耻而时不我待,皇帝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衰老,眼看国力渐复,其心已不能平静,其志已又不甘。
所以这一年,冬至大典用万方来朝形容毫不为过,祭祀的用度也一改往年简朴的气象,流露出皇家的奢华和威严。
古朴、神圣的礼乐声在庄严肃穆的乾元殿上响起,威风凛凛的羽林军和庄重的皇帝銮驾鱼贯而出,文武百官与外国使节紧随其后,到东南方向的郊庙迎日祭祀,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因为各地述职官员和外藩使节的来京,原本新年才开始的预算开始提前。这一天的晚上,皇帝聚集起重要的阁臣们,开始统计国库仓廪,第二天一大早,赦令便形成于禁中,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有不少大商人的利益与朝廷的预算息息相关,在他们的反复打探中,民间已经生出诸多的传言。
京城汇源居酒楼各地大商号的重要人物是越聚越多。
他们很多都是冲着冬至时期的贸易便利来的,但是今年朝廷的反常让人匪夷,议论也由此泛滥。
东家三分堂又是京东贸易行的大股东,理所当然在自己的地方设有接待,一个干练的后生身着长衫,拾阶而上,不停地给往来的掌柜、东家打招呼。
众人也都知道他是三分堂的重要管事,不断向他打听:“苏先生,你们的万掌柜安好,你那儿有什么消息没有?”
这个姓苏的年轻人便满脸神奇地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回应:“替师傅多谢诸位了。消息当然有。一会儿当场宣布,定能炸到你们。”
二楼的东面都是一些东夏国的商人,今天不知为何,使臣团也在,也许是因为使臣团在,他们少些喧闹,都规规矩矩地跪坐成几排,甚少人去其它各个州的地方联络生意。
中原的商人,无论是京商还是登商都对东夏的商队抱有相当的好感。大概是出于两个朝廷的渊源,东夏国的习俗与中原相近,行商以诚实、守信、务实、果断、快捷著称,他们地方上出产成品的皮靴、皮衣,结实耐用,他们的木质器物圆润规矩……给各个地方的商圈以极深的印象。有人还记得前年中原小作坊以仿人家的靴子盛行,鞋底以毡片填充,京商中便有人想借机压价,不料,一名东夏商人什么话也不说,索要几名京商脚上的旧靴,也不管是不是自家的字号,只要是东夏的,就当场剖开,结果那些东夏靴,厚厚的鞋底全是皮革匝起来的,用牛筋浇灌而来。
后来京商们便知道了,自东夏的靴子流入市场,他们所有靴底均是这样,不分字号,不分作坊,没有一双作假,如果一旦作假,他们的东家会被他们的朝廷拨去荣誉,收回采状,得不偿失。
今年,他们之中又多出了不少瓷器商、布商。一看到他们,中原的瓷器商、布商就有点发愁,因为他们带来的成套细瓷用具虽与上等瓷器还有差距,但是却只与粗瓷的价格不相上下,他们的布匹是用水力织就,虽然不染颜色,只能当原材料供给染布坊,但每匹都要比靖康便宜出好几个币。
但这也是他们的机会,他们若是将东夏的商品一下全吃下去,价格就会比自己的竞争对手便宜。
苏姓的年轻人就是奔他们来的。
一群卧坐在那里的东夏商人把目光集中过去,想知道这年轻人为何直奔过来。那姓苏的后生便站住了,沿着回廊,扶上栏杆,转回中空的楼下,大声宣布说:“刚刚已经证实,朝廷的预算中有一项特别的支出,今年年末到明年年初,向东夏国多购买三万匹战马,由几大钱庄居中支付。”
整个楼内一下炸开了。
东夏的马匹输入数量也是有限的。
有人不敢相信地问:“三万匹?不是要夺尽民间的马匹吗?”
那姓苏的后生满面春风,扬手制止半晌,又一次宣布:“不仅如此,朝廷还有意向东夏购买十万双皮靴,两万套甲衣……三万套车骨……总之,怕各位与东夏商团的贸易需要全部停掉。”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在谈着的生意也因而中断。
左边是一位风姿款款的少妇,以轻纱拢面,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少年,有点粗壮,却不停地抓自己的脸,而他们的对面,坐着几名武人气质的商人。
那少妇有点走神。
对面的生意伙伴却连忙说:“郡主。朱少爷。你们听到了,东夏的马匹全部被朝廷要了,市面上的马匹价格说涨就涨,还要再压我们的价钱吗?”
那少年立刻一扭脸,喊了一声:“姐。”
少妇回过头来,眼中却还残留着震骇,她反问:“什么?”
几个生意上的伙伴纷纷说:“其实只要再坚持一下,马价定然上涨……”
少年迟疑了一下,央求说:“姐。买吧。”
少妇摇了摇头,轻声说:“你们想熬就坚持吧。妾身从刚才的消息里听得出来,朝廷……”她犹豫了一下说:“朝廷要举兵灭陈朝,要收复陈州了,物价第一时间会受影响,至于牧场和马匹会不会全部被征用尤未可知。你们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人,说不定全部都在征召的名册上。”
对面的人面面相觑。
终于有个人硬着头皮说:“也好。卖吧。可恨的东夏……垄断了马匹的生意,其它人的牧场都全部转成农田了,也只有我们傻。”
少妇倨傲地向身后勾了一下指头,一个管家模样的小老头上来,把装银票的小匣子放到桌子上。
……
过了一会儿,少妇带着一大批仆役出来,上了马车。
马车里已经坐着一名老妪,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额头上点着红砂,皮肤白里透红,秀气得像是个女孩。他一见少妇,面带胆怯地叫了一声“娘”,央求说:“我不想离开京城……姥姥说了,皇爷爷都说让我去和皇孙一起读书。”
少妇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坐端正了,说:“一身女气,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回去好好练剑。”
她转过头来,看向殷切的老妇人,说:“娘。他你小小年龄,不知道其中险恶,您也不知道吗?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确实家室充裕,但是多少人在盯着我们的产业,盯着我这个遗孀,表面上看我是个郡主,实际上呢,我就是一张牌,我们母女谁也靠不住,只有离开京城才行呀。”
老妇嚷道:“也不知我俩谁是娘。你想过你弟弟没有。再嫁又怎么样,以你郡主的身份,嫁也是……官居一品的大人物。那你弟弟不就平步青云了?什么靠住靠不住的,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今年才二十几,人家官居一品,还会贪图你的钱财呀。离开长月去开牧场,要什么没什么?”
少妇看了她一眼。
她便住嘴了,但嘴唇还在蠕动,脸上表情万千。
少妇冷冷地说:“娘。你可知道我的酱园一年收入十万贯?要是所嫁非人,家产尽被人所夺不说,怕是你和弟弟和凶多吉少。当年,不是为了你和弟弟,我也不会走今天这条路,你反倒觉得我是带你去受苦?不要再影响孩子了,你看他,现在都是半个娘娘腔,看着我都觉得恶心。”
马车由慢转快,在几名武士的护卫下一阵飞驰。
到了他们的庄园,少妇下了车先走。
她娘和孩子走在后面,却还是在说:“越活越回去了。都不肯给她弟弟买个官,*着她弟弟练武,*完了*孩子。”她的儿子,那个粗壮少年从后面赶上来,问:“娘。你说什么呢?”老妇没好气地说:“说什么?说你姐。你说她又不是个男的,养着武士,供奉,现在养马……还好好的长月不呆。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少年闷声说:“我咋知道?”
老妇说:“你要和你姐调换个就好了,唉,给你买个官多好?就不给买。人家老王家的那郎会啥。现在是六品知事郎了。光有钱,没用呀。你没给她说说,让你留在长月看家宅?”
少年说:“说了。我也想去当官。可她说我是家里唯一一个男的,得带得住兵,得管好几百个武士……武士们需要我来管吗?都领钱,听她的呀。上次我叫上几个人给我抢个姑娘回来,回头他们就告诉我姐了。现在谁家的牧场不都是往外卖,就她一块一块买……反正我不管了,去就去。”
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却在忧愁自己,一抬头,哭腔说:“姥姥。我不想去练剑。”
少年脸色凶狠地说:“必须去。等你能带兵了,你娘才不会往死里管我。”
正说着,听到有些什么声响。
他们先后回头,就见几个骑士护卫着一辆马车听到了庄园外,只一看,那少年就乐了,口目俱歪,连声说:“娘。董大姐找我姐姐来了。我去接她。”说完,就低着头,手指在衣襟上整理。
他娘开始生气,用指头点着他说:“你就被这狐狸精迷上了你。她买牧场买的早,好几年不在京城了吧,今年咋回来了,非是她撺掇的你姐姐不可。”
少年反驳说:“我觉得是我姐撺掇她的。”接着,他得出结论:“我突然想去冀州了。”
董云却不是在车上,而是骑着马,一身戎装。
她旋了个马身,探出身躯,持着马鞭,见了那少年就问:“朱长,你姐姐呢。她买没买牧场?准备什么时候走?好一块儿走啊。”
马车的前垛也被掀开了,露出一张女面,脆生生地说:“姐姐。你别给他说,他就是白痴,一见你就流口水。咱们直接去找他姐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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