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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节 解救家眷


  

  不管纳兰山雄怎么施加影响,一个族群,总有一些以自我种族为中心的狂热分子,他们闭塞排外,即便自己的民族再处在弱小或无力的时期,也要拿出来迷幻自己,不许质疑,他们可以容忍别人比自己弱小,却敏感地仇视强大的外在势力,不承认外人给予的恩惠,不承认别的民族在任何一方面比自己好,整日假想为敌,恶毒歪曲真理。

  有了他们,再有铮别格儿纵横开阖,威逼利诱,恰逢狄阿鸟的宽容,顿时燎原。

  不过,这些人比起整个纳兰部来,比例还是太少,只有不到十个百夫长能和他们的贵族保持一致。

  铮别格儿仍然对拉来的数量头疼。

  若不是时间尚短,狄阿鸟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

  倒不是他希望支持自己的人少一些,而是认为那些贵族应该千方百计威逼利诱,这种情况下,会有一些内心虽然拥戴自己,却顶不住的百姓才对,而且现在划出来,也是自己所愿意而且允许的。

  时间不等人。

  为了将浑水中的泥沙撇出来,他干脆再放开一个限制:那就是个人可以根据意愿自主。但是要是放开这个限制,必须不能让贵族强来。一夜功夫,铮别格儿到处逼人入伙的行为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为了防止放开个人意愿之后,发生针对个人武力胁迫的事情,第二天清晨,他叫来狄阿孝吃饭,开门见山就道:“阿舅在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狄阿孝笑道:“他怕我手底下没人不好看,想为我拉些人,这是哪个小人告的状,这都告诉你。”

  狄阿鸟冷笑说:“你当真认为他是在为你拉人?不是别有用心?”

  狄阿孝没好气地说:“阿哥未必太狐疑?他就是怕谁都不肯跟过来,让我显得丢人。他能有什么用心,难不成还拉人造反?他想造反也得造得起来,靠他硬拉的人造反?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取消那决定得了,看着抬举我,实际上防这防那的。”

  狄阿鸟是要通过他放话的,毫不客气地说:“他干扰乱政,孤因为是你阿舅怎么不了他是不是?狄阿孝。你也是熟读兵书的人,不要给孤讲事有例外,就是有人可以特殊。”

  狄阿孝想想,半哄半故意说:“我去劝劝他。不过我还是那么说,阿哥,你心眼也得大一点儿,别跟他一般见识,毕竟是你的人伤了他儿子。现在这事儿,要说是个事是个事,要说不是什么事也不是什么事,怎么都觉得像是故意找他的错,我就这么给他说,让他小心着你,你在揪他的小辫子,让他注意点儿。”

  他认为狄阿鸟会怪自己胡说八道,然后俩人一笑而过。

  没想到狄阿鸟却森森笑道:“阿弟呀。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他没错,阿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动他,否则会伤你的心。可他他要是触犯了军律国法,惹了众怒,那就另说了,孤要趁势替老四消除将来的威胁,弄死他理所当然,你是阿弟,老四是阿妹,你们之间要是有了矛盾,孤一个手心一个手背,而他,于孤而言,就是疥癣,你可得看好他,可别让孤找到足够的借口哦。”

  狄阿鸟有防备,怕狄阿孝反弹,又笑了,说:“你该明白阿哥的心思,怕伤害到你,话也说在前头了。”

  狄阿孝却不需要他劝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阿哥。我知道。我去管束阿舅,那你也要管束好阿田。阴谋诡计,我是玩不过她。”

  狄阿鸟“啧”了一声,怪道:“什么阴谋诡计,谁玩不过谁?血浓于水,你们俩得和好,上代人那儿的事,也就是说她阿妈害死阿弟的传闻,毕竟是传闻,就算不是传闻,这也和阿田无关。而且这个事我也追查了,老八确实是染了瘟疫死的,只是她怕传染,再加上老七、老八的名字音有点谐,该死的萨满说犯冲,所以她做得有些过分,让阿弟遗尸荒野,没有按照咱们的习俗下葬。”

  狄阿孝“嗯”了一声。

  狄阿鸟又说:“当时家世衰落,老八染上瘟疫,老八的乳母跑你阿舅那儿去痛哭,你阿舅根本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如果是老四的阿妈去害你阿爸的继承人,那她也应该先害老五。可为什么老五现在还好好的?”

  狄阿孝一挥胳膊,大声说:“都过去了,怎么又扯到阿舅身上了?”

  狄阿鸟哂笑道:“怎么又扯到他了是吧?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凡事怎么不多想一想?当时和三婶娘争家产的人都有谁?我算一个,老五却还是个屁大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背后就站着你阿舅。我回去,三婶母却是带着跟我妥协的想法与我商量,我那年又多大,她想的最多的还是协商分家,而不是先想到怎么杀我,又怎么会想到害死老八?老八死后,几乎所有人都跟她对立起来,我,我们的堂伯,我们的伯爷爷,甚至一些原本支持她的武士,获利的是谁?”

  他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也纵横一方几年,难道从来也不清楚一个道理,谁获利,是谁在操纵?说不定,那个该死的萨满被你阿舅给买通了……然后一切,都是你阿舅在表演,什么老五被追杀,什么他要带回家照看。”

  狄阿孝没有生气,只是说:“阿哥。这都是你的猜测呀。他是我至亲的阿舅,难道我只凭这些猜测就质疑他么?”

  狄阿鸟淡淡地说:“阿孝。虽然这几年,你也坎坷流离,但总的说还是没有经历过像样的阴谋诡计。你阿哥却历经生死,练就了一双透彻的眼睛。孤的心其实很细,甚至细得注意到,你阿舅竟然没跟纳兰明秀一起走,而是孤故意放出风声,趁此出兵之际,问一些人当年的往事,追问当年那个我们的阿婶去请的那萨满的下落,你阿舅的杀子之仇才激烈起来。于是,孤就会多想,也许你阿舅根本就不是因为大骨朵的事挑战孤……而是他怕暴露。他怕孤杀他。”

  他凑出头去,笑得极为奸诈,用更低的声音道:“孤要成就大事,就要比狼还要狡猾。不是孤故意试他,是孤想要银川,得到银川,三婶娘就会站在你和孤的面前,孤得知道该怎么对她。如果是因为分家,长生天哪,她的儿女都是孤阿妈的大帐里长大,长生天已经在惩罚她了不是吗?而如果是她杀了自己的侄子,孤就永远不想再见到她。”

  狄阿孝半信半疑,却不参与讨论,只是说:“阿哥。那你也太奸诈了,我是知道,阿舅不会是你的对手的,还请你放过他,如果他想对你不利,我第一个要他的命,好吗?”

  狄阿鸟说:“如果他单纯地想要孤的命,孤会反复放过他,甚至为了你,孤会想尽一切补偿他。因为阿哥爱你。但他不是。老八已经死了,不管是不是他,都和他有关,而且他还会对老四不利。老四可怜呐,为了表达对家族的维护,她带着弟弟、妹妹离开她的阿妈,而那时还是那么小的孩子,离开母亲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怎么过来的,就这样一直到现在,难道你就不可怜她么?”

  狄阿孝点了点头,沙哑地说:“我知道。我比她年长。”

  狄阿鸟小声说:“我狄氏之家一门三杰,于是创下一份不小的家业,今天孤算一个,你算一个,阿田算一个,阿田的夫婿就算不与阿田成亲,也和咱们像亲兄弟一样,又算一个,接下来我看了,容信也是有担当,有想法的人,容信下边还会有,这一代肯定会出现更多的英杰。这说明什么,长生天要兴盛我们家族呀。像我们这样的小家族人才辈出的有么,起码当世没有,只要弟弟妹妹们不相交恶,定有一番大为……信吗?”

  狄阿孝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容信,特别让我意外,他小时多病,懦弱,没想到现在竟有这般气象。”

  终于能和阿弟顺畅交流。

  狄阿鸟哈哈大笑。

  眼泪都被他笑出来了,泪光模糊之下,好像看到兄弟妹妹们簇拥在一起,各擅所长,而功败垂成,惨烈死去的父辈在微笑。也许在父辈人的眼里,性命可轻,但孩子们健康长大,英姿勃发才是他们更想要的。现在的,兄妹几个因为坎坷的命运得到上天的磨砺,确实可以告慰他们了。

  早饭刚吃完,就有人来报,博小鹿从高奴城中接出来的家眷中午来到,足足千数之多。

  这几天,老弱虽然一一撤走,青壮却还在原地编签,几万军队免不了整理甲仗,早晚操练,声势不弱反强。狄阿鸟担心秦纲父子生疑,一再相约,这才得到秦应的同意,于城外相会。时间上赶巧了,狄阿鸟错不开时间去接人,只得安排狄阿孝,除了要他通知到纳兰容信到场见嫂嫂,还要他筹备隆重,安排好住所,不能怠慢发妻,更不能在受挫的时期,显得怠慢部下的家眷。

  狄阿孝一一答应下来。

  他离开狄阿鸟的帐篷,立刻前往纳兰部,先奔铮别格儿的营地,知会舅舅不要再捋狄阿鸟的虎须。

  铮格别儿慢慢摸透他心思,一心打他的大旗,只是满脸委屈,辛苦诉说。

  末了,狄阿孝也觉得不合适,叹气苦劝:"阿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怎么能不知道;可也得按照规矩干,别说阿哥想找你茬,就是不找,违了法度也要吃罪。狄阿鸟自幼启蒙就是师从法家,无论是谁,别说你,就是我,也绝不可能法外开恩的。"铮别格儿也连夜与心腹合计,自忖光拉拢首领,百夫长不认可也没用,真正威胁来的人,临了、临了,难保不会反戈一击。

  真正和自己利益一致的无非是那些各部的贵族,他们有各种的顾虑,难以抉择,甚至他们自己也身不由己,军士不由他们抉择,要是能直接将他们划过来,或许不大一样。于是,他捏着自己的胡须,沉默上好半天,忽而说:“咱们这儿凑不成军呀。要不这样,你劝他把各部的首领贵族全放到这边来,给咱凑个人数,也省得难看。这样,好几百的贵族连带门户巴牙,也几千人了。”

  狄阿孝苦笑,心说他生执念了,就摇摇头说:“能不能凑出兵来真的重要么?”他回绝说:“要再多兵有什么用?我不会去提的。”铮别格儿又想了想,用短刀敲敲马靴说:“也是。你提不合适。他怀疑咱。我看最好让个外人提。让谁提好呢?”他很快想起一个人来,说:“我看别乞萨满说话挺合适,正好又是亲家,也会肯说话……”

  他怕狄阿孝不知道,说:“我把你六妹许给他家。要不是他连吃败仗,怕是已经该成亲了。本来他成了狄阿鸟身边的红人,冷落咱家,可眼下你回来,他肯定起变化。这时候给他个机会,他一定同意,用来修补关系。”

  狄阿孝不知道计较这些有什么必要。

  他记得中午媳妇孩子就到了,虽然平时不念叨,心里还是想见到的,有点儿坐不住,就说:“只要你别违犯法纪,想怎么样随你。中午,我的女人和孩子就到了,我先去告诉容信一声,然后一起去接她们。”

  说完,起身要走。

  铮别格儿“哎”了几声,没拦住,只好放他走过,忽然念头又一生,连忙喊到自己的儿子,安排说:“你赶快带人准备营地,让阿思莫去请亲戚,只要是亲戚就都请,特别是别乞萨满。另外再安排出上百人的仪仗,我带上他们一起去接阿孝的女人和孩子,接咱们营地里来。我说他怎么死不露底,原来原因在这儿,只有把他们接进来,牢牢掌握住,拉上他就保险了,他那还有上千人的军队。我曾去看过,那上千人很多都是夏侯家族的老底子,肯定能打仗。”

  阿思莫是他的三儿子,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凶狠残忍,而且力大无比,这在草原是巴特尔之相,深受他的喜爱。

  二儿子小骨朵刚要走,他又叫住:“我听说阿思莫喜欢上容信喜欢的一个女人,前两天喝醉酒后,还把容信给摔了个跟头,甚至出言嘲弄他有两个阿爸,你给管住他,关键时候,千万不要与容信起冲突。要是容信把自己受欺负的事说给狄阿鸟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好在这孩子是我接回部落里的,还有点顾念,什么也不说……但是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不说,如果今天见着容信,你要让他赔礼道歉。”

  小骨朵说:“阿爸。你听谁说的。阿莫思喜欢上的一个女人多看容信一眼,他就给赖上了。明明是他看容信不顺眼,自幼就不顺眼,打你把容信接回家来,他就不愿意,你让他去道歉,他肯吗?”

  铮别格儿也头疼。

  当年他把纳兰容信接回家,阿莫思就认为纳兰容信夺走了他专属的宠爱,天天大闹,铮别格儿揍了他几顿,他就把忿恨全积累到纳兰容信身上,后来牧场分家彻底,铮别格儿从纳兰容信身上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把纳兰容信送给纳兰山雄做养子,当中就有阿莫思不容纳兰容信的原因。

  谁知道,这一举动又激怒了阿莫思。

  阿莫思认为做了族长的养子就意味着能够继承纳兰部。

  他又反过来怪罪铮别格儿没把自己给纳兰山雄做养子,甚至多次纠集伙伴去寻纳兰容信。

  纳兰容信自幼获得良好的教养,见识出众,弥补了纳兰山雄的缺憾,极得纳兰山雄喜爱。纳兰山雄见阿莫思实在不像话,干脆找人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警告说:“容信现在是我的儿子,欺负我的儿子就是欺负我,若有下次,我挑断你脚筋,连你阿爸都护不住你。”

  纳兰容信投百兽萨满为师,养只老虎,就是为了防他。后来纳兰容信很少到舅舅家走动,原因也是因为他。

  不久前,狄阿鸟与纳兰容信相认,纳兰容信恢复尊贵,很多熟识的人都围绕着纳兰容信转,不少人自告奋勇替纳兰容信教训阿莫思,阿莫思却以为是纳兰容信主使的,越发忿恨,前日寻个女子喝酒,见那女子看了纳兰容信,就借着酒劲爆发出来,上去摔了纳兰容信一跟头,结果被二十几个人围着暴揍。

  小骨朵心里清楚,以阿莫思的暴虐性格,不会找纳兰容信道歉;而纳兰容信外表柔弱,内心刚硬好强,虽然不会借助外人报复,却也不会接受阿莫思的道歉。

  然而,现在正是节骨眼。

  阿莫思与纳兰容信交恶,又从不肯掩饰,一旦今天安排宴席为狄阿孝的女人与孩子接风,他与纳兰容信在狄阿孝面前交恶,再一喝酒,跳出来闹出个什么事,狄阿孝可是要爱护他亲阿弟的呀。

  铮别格儿第一次为自己儿子的品行感到发愁。

  想了片刻,他安排说:“让他避一避吧。阿孝不是他阿弟文瘦懦弱,他惹上定有他好看。”

  小骨朵这就去准备。

  铮别格儿最近吃睡不香,简单的一个事儿,仍怕不能万全,霍霍地走来走去,直到帐篷里多出一个人。

  他一抬头,吃惊道:“撒力罕?”

  撒力罕是下野著名的勇士,与夏侯武律有杀父之仇,在渔阳之战中被狄阿鸟消解恩仇时放走,投效了铮别格儿,本来恩仇之心渐淡,想隐姓埋名,从此终老,但是人的名,树的影,铮别格儿接纳他就是图他勇信,又怎么能白养?不久前感到自危,就派他去联络纳兰明秀和巴伊乌孙去了。

  撒力罕身不由己,只好从命,辗转数日,终于回来了。

  他称呼说:“铮别格儿首领安好。”

  铮别格儿点了点头,出去掩掩帐篷,招他坐下:“你联络上了吗?他们肯不肯出兵接应我们?要是他们能来接应,我手里也有几千人,到时直扑狄阿鸟,取了他人头,东夏定然大乱。”

  撒力罕点了点头。

  他低声说:“巴比格来了,白天引人注目,不容易混进来,首领要见他,夜里才行。”

  铮别格儿同意这点,说:“虽然我身边不会有狄阿鸟的耳目,但还是小心为上。你先给我说说,他们是什么意思?”

  撒力罕面无表情地说:“他们不相信你肯与狄阿鸟为敌,我再三保证,他们这才答应接应。条件是要么你取狄阿鸟的人头,要么你能营救出纳兰部的老弱,给他们弄到狄阿鸟自中原交换的粮食,如果你能做到这些,他们能把慕容氏的余部,甚至克罗部一起拉下水。”

  铮别格儿失笑道:“他们也太可笑了,难怪会败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撒力罕,这条件都是事成之后的事情了,我答应又能如何,不答应又能如何?他们不都要出兵?看来他们肯定要出兵。”

  撒力罕仍是冷漠地说:“也不一定,他们都非常忌惮狄阿鸟,怕是一个陷阱,不然,万不会冒险拉上克罗子部,克罗子部可是狄阿鸟的外父说了算。”

  铮别格儿也担心起来,说:“我可做了万全准备,把狄阿孝都拉了下水,那可是他阿弟。我有心算他无心,就目前看,他还没有察觉,反倒在促成,如果这些人不按期出兵,那就功败垂成啊。”

  担心归担心,他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微笑说:“正像他为了安定人心,放走你撒力罕一样,说什么冤仇宜解,他不是他叔叔;现在他编签了诸部,又来了一回,说不愿意的可以自愿。你说他是聪明呢,还是聪明人犯的愚蠢?”

  撒力罕抽搐了一下,叹气说:“我也不知道。虽然我和他阿叔有杀父之仇,但是却恨不起他。”

  铮别格儿肯定地说:“可是他把你放了,你只会站在他敌对的一侧,不是吗?”

  撒力罕承认说:“是的。”

  铮别格儿笑道:“现在也一样。论识别人心,他怎么比得了我这样有着几十年阅历的人。”

  撒力罕承认说:“是的。首领老谋,这一点是他没法比的。”随后,他就说:“那我先去了,安排巴比格来见你。”铮别格儿拉住他说:“且慢走,不急于一时。”说完站起来,走了两步,转过身来问:“我知道你不是个撒谎之人,我问你,论谋划,你觉得我能比得过狄阿鸟吗?”

  撒力罕想不到他有如此一问,愕了一会儿,这才说:“首领和他是两种人,他的谋划就像一张网,铺天盖地,首领的安排却能更加细致,恰好找到他的网眼。”

  铮别格儿很满意,再加上要见别乞,就放他走了。

  撒力罕到了外边招手叫了自己的阿弟,轻声说:“想办法把我们家族的人集中到一起,以备不测,看来,我们又要投奔一个主人了。”

  他阿弟连忙问:“怎么了阿哥?铮别格儿首领要对你不利吗?你们在帐篷里都说了些什么?”

  撒力罕淡淡地说:“没说什么。他问我,他与狄阿鸟相比谁更高明?”

  他阿弟苦笑:“比较这个有意义吗?”

  撒力罕说:“对我们来说有意义。他把我说醒了,现在他无计可施,招来纳兰明秀和巴伊乌孙,本无资本,却自认为套住了别人,却没有意识到纳兰明秀他们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想从他这里得到三样东西,一,狄阿鸟在哪;二,粮食的押运路线;三,纳兰部的其余部众在哪;他却以为自己得计,沾沾自喜,妄图与狄阿鸟相比,狄阿鸟的智慧用于千万人,他只会针对个人,耍阴谋诡计,这是大略与小智呀,他又怎么会是狄阿鸟的对手呢。就算是狄阿鸟失算,失蹄落马,到头来赢家也不是他,我们还是早做准备,不要为他死伤亲族。”

  他阿弟拉住他低声喊道:“可狄阿鸟是我们的仇人啊。”

  撒力罕冷笑说:“也许是,也许已经不是。他若富足东夏,恩惠百族,结果却死在我们手里,我们就举国皆仇了。这样的仇,还怎么报?还是仇么?我们若记住仇恨,不为他出力就行啦。”

  于是,他骑上马,等到阿弟,风一样往营地外驰走。

  奔出去,正好一行人来,马蹄扬尘,一路卷过,别乞不免打了个喷嚏。果然如铮别格儿所料,他一接到信,就带人过来了。

  铮别格儿觉得他正受恩宠,他却觉得他正在受冷落。

  狄阿鸟每每议事,他均无头绪,说不出个所以然,眼见都是别人提建议,受夸奖,自己无足轻重,内心深处时常涌现危机感。

  他分明地感觉到,狄阿鸟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用人唯才,用人唯德,自己一样不占一样,这样下去,迟早被边缘化。为此,他想尽一切办法,甚至花血本养上门客,让人帮自己寻找治理国家的办法,每得到奇思妙想,立刻作为自己资本,向狄阿鸟进言,借以邀宠。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确实不待见铮别格儿。

  不为别的,他想在狄阿鸟的亲信中觅一少女,让自己的儿子娶上,这样能够稳固自己在狄阿鸟身边的地位。

  然而狄阿鸟身边的人普遍年轻化,还真没谁的亲族合适。

  至于狄阿鸟的妹子呀什么的,他自卑,不敢高攀,最后就把眼睛瞄到图里图利的妹子和牛六斤的异父异母的妹妹身上。

  没想到上个月,图里图利同意把图里草下嫁给史文清做二房,狄阿鸟搬动众人出马,最后协商了个平妻的地位,这事算完;而牛六斤的妹妹跟牛六斤也不亲,逼着牛六斤的母亲找牛六斤,定要嫁王公贵族;牛六斤又恶心又无奈,生怕他阿妈出面,扯上自己的战友不放,委托张铁头随便在北平原找了个多金的商人。

  水中望月了一把,狄阿孝却回来了,与狄阿鸟的兄弟感情半点不受影响,将来不定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铮别格儿却是狄阿孝的亲舅舅,他心思一转,觉得也不失一个好选择。

  这回铮别格儿相招,又说是为狄阿孝的家眷接风,他跑来的极快,却不知道撒力罕避之不及。

  很快见着了面,铮别格儿就把说辞给扔出来了:“别乞大人。阿孝宝特有个事情想拜托你帮帮忙。”

  一听是阿孝宝特相托,别乞想也不想应了下来。

  铮别格儿说:“是这样的。大王想将一部分兵马分给自己的阿弟,可你看,大王自领一军,谁敢轻易站队呢?到跟前了,阿孝宝特这儿没人,不成军制,显得太不好看,他就想呀,看看能不能让大王把我们党那的贵族和巴牙划分过来,这样的话,人数也就凑起来了。但这个话,他是开不了口,总不能张口要兵,这样招机会,你看你能不能寻个人开个口,免得人数失衡,在外人面前不好看。”

  别乞也是个精明的人,说:“确实不好说,要金要银都好说,要兵要权招人忌,你该不是看准我这老儿了吧。”他思忖片刻:“也行。我豁出去了,你给宝特大人说,这个忙我帮,但事成不成不一定……大王今儿约了上国的王子,下午才能回营,一回来我就过去。”

  铮别格儿大喜,都想立刻赶他走,让他在营里等狄阿鸟,但想想,如果子女的婚事成了,两人是亲家,为外甥家眷接风也理所当然,只好不提,反过来邀请他带上人,一起去接狄阿孝的家眷。

  这会儿,狄阿孝与纳兰容信在一起。

  今天早饭时间,狄阿鸟给狄阿孝说了不少关于铮别格儿的话,他并非一点也没听进心里,只是他刚硬的秉性决定,他不会轻易动摇,更不会妇人一样跑到铮别格儿面前去问铮别格儿,见了纳兰容信却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娓娓复述,最后问:“这些年你被阿舅接去,真实的情况是不是这样的……到底是阿哥对阿舅有偏见,还是阿哥的鼻子什么都能闻得出来?”

  纳兰容信半晌没有吭声,好像已经陷入到深深的回忆中去。

  过了一会儿,他说:“那时我还小,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大清楚,只觉得阿哥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阿舅是有野心的,不然他也不会把我送给纳兰山雄做养子,这显然是他想插手族权呀。而且现在也太过活跃,阿父阻拦他,还被他羞辱得昏了过去,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呀。难道你认为他是在为了你么?阿父都亲口给我说他野心渐渐大了,让我离他远一点。”他淡淡地说:“这些年他挺照顾我,在一个无父无母无依靠的孩子身上,真的算好的了,只是我与阿莫思不合,让他为难。有空我得去劝劝阿鸟阿哥,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再还原出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也得让他不要得意忘形,该让他清醒就让他清醒清醒。”

  狄阿孝想给他说,阿舅想扶持自己的事情,也想给他说,野心也许有,却也有为自己的成分,却没说,只是不依不挠地追究当年,轻轻地说:“怎么能说没有意义。这是要清楚咱们的阿弟是怎么死的,这样能知道咱们的婶娘是不是杀死阿弟的凶手呀……我相信阿舅,觉着阿鸟是过分狐疑了,但只有陈年旧事的真相追查下去,才能回答人心头的疑问。”

  纳兰容信苦笑说:“如果真相揭开,两位长辈中终有一个坐实,你又能怎么样呢?”

  狄阿孝也不知道,但他觉得阿哥应该知道,不然狄阿鸟也不会试图揭露事情的真相,尽管前提是阿哥想把三婶的嫌疑坐实到阿舅身上,但是真相的追查,最终不一定会是谁认为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两兄弟从这个话题入手,讲了很多不在一起的岁月,和对对方的思念,最后都是眼泪斑斑。

  最后,他们统一于一句话:阿舅是二人的阿舅,也是阿妈那边所剩的最亲的人了。

  太阳在天空中移转,当他们醒悟到要安排接人的事情,召集起高奴旧部时,铮别格儿已经做好了准备,还为之安排了营地,派的人来给他们说,要一道去接。虽然铮别格儿见过撒力罕,利用了别乞,这时却风平浪静,平静得不惊起一丝浪花,该准备的,该通知的人一个不少。

  兄弟二人带上高奴旧部赶到,铮别格儿已经汇集了一支庞大的迎接队伍。

  许多人,两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反正都在了,摆开仪仗,穿着盛装,脸上带着笑容,造出巨大的声势。

  眼看已经到了半中午,狄阿孝他们也来了,队伍便绵延出发。

  到了汾水畔边的兰村山口,博小鹿一行沿着汾水到来。

  狄阿鸟派出博小鹿去接狄阿孝的家眷,已经做过最坏打算,只不过拓跋氏欲先取雕阴,眼看偷袭雕阴不成,才改为切断道路,进攻高奴,征兆被留守高奴的将领泽儿忽提前察觉到,泽儿忽是夏侯武律的贴身卫士,虽非大将之才,却忠心不二,眼看拓跋氏已经切断前往关中的联络,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请示主母秦悦鸣。

  这样请示在草原上十分常见。

  草原上战争突发,男主人不在,女主人需要做主,但对于秦悦鸣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她自幼成长于宗室,学的都是女巧,一辈子的念想都难越过相夫教子的界限,好在不是小家族出身,也自幼饱读诗书,耳濡目染了一些,不短见识,便不许泽儿忽秘而不宣,反而让召集高奴士绅,宣布说:“因为拓跋氏的挑拨,将军将诸位的子弟带走,向朝廷用兵,以致血肉抛洒,生死不明,眼下可以看得出来,是将军中了拓跋氏的奸计。他们不但怂恿我们向朝廷开战,却又打算渔翁得利,趁人之危。妾身知道诸位都是豪杰,心存受妾夫君挟裹之心,不愿附之,然妾身出自宗室,宁愿合家断头,不肯便宜鞑虏,致使诸君沦陷,望此危难之际,得诸位之善,一起放弃郡城,回归中原……”

  她不以高奴狼主之身称呼狄阿孝,而且还将朝廷所赐而狄阿孝弃而不用的节度将军搬出来,挑明自己的郡主身份,高举宗室文碟,动之以情,说自己夫妇宁愿被朝廷杀掉,也不愿意让人沦陷在异族的铁蹄之下,再加上狄阿孝挟裹走郡中子弟,士绅本身都在贼船上,无不动容。

  他们凑出军队,积极备战。

  正巧博小鹿得到史千斤之助,冲过敌人的封锁,抵达高奴。

  秦悦鸣认博小鹿,诸事让泽儿忽与之共商。

  商量的结果就是联络史千斤向南突围,尽量在史千斤、王志的军队接应下南迁,抵达雕阴后,再抽出自己人的家眷,过王河,走汾水,并肯定沿路关节上没有问题,必要时也可以让史千斤派兵护送。

  这时,拓跋氏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唯一疏漏的地方就是料敌不足,认为雕阴空虚,却没想到史千斤杀了回来,他们认为高奴空虚,而且各族混杂,缺少丁壮,一股可下,却没想到秦悦鸣一介女流,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而博小鹿一行的到来虽然人数不多,带的多是健牛,这些犍牛本身就身经百战,又受狄阿鸟选拔,带在身边日日集训,军事素养极强,可以将一团散沙迅速组织起来。

  当时全郡空前凝聚。

  他们一开始就组织出几波上百人的马队,主动出击,给出兵力充足的假象,借以推迟拓跋氏的进军计划,换来民众的聚集和组织,然后又给出一个假象,就是向*围,前往银川和下郡。

  得益于几位优秀将领的指挥,多次小规模的战斗中,让拓跋氏的将领拓跋统万误判为郡中留有狄阿孝的主力,人数起码在三千到五千人。而更为戏剧化的是,因为民众太多,组织不利,很多人自发地向南迁徙,拓跋统万根据情况判断,向南突围是假象,向*围才是真的,因为南边发现大量的百姓,东边发现的都是军队,于是认为高奴的将领驱赶百姓向南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急于建功的他,有针对地放弃南面的拦截,纠集重兵拦截向东。

  于是,成群、成群的军民花费极小的代价就穿过了拓跋氏的封锁;而博小鹿率领向东的马队,趁南面的军队紧急调动的慌乱掉头,正面破击之后,且战且退,成功断后。

  恼羞成怒的拓跋统万挥兵追击,在史千斤的接应下又吃了个大亏,无奈之下只好掉头,冒称战败上万高奴守军,拔了高奴,只有残兵败将突破自己的包围,逃到了雕阴,去向他的朝廷交代。

  得益于秦悦鸣的正确主张和出奇信任,损失相对要小得多。

  高奴百姓以及史千斤的部下们对之爱戴空前,甚至忘记狄阿孝对他们的奴役,朝廷听到她身世的传闻,派人调查,却都被高奴军民给阻拦在外,王志也不好说什么,再说,揪出点什么对他也没有用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史千斤派兵护送上千家眷往东去了。

  一路上,博小鹿也对这位阿嫂敬畏有加,每有主张,必先让人禀报,置办用具,规格奇高,甚至不顾战乱,跟身旁的人说:“阿嫂为人特别像阿浑的姐姐,对人仁爱,关键时英聪果断,就是身体太多文弱许多,你们要是照料不好,生了病,我有何面目见阿孝阿哥。”

  但秦悦鸣心怀太多的不安,她只知道自幼读书,偶尔读到过军队里的将领让人效命的办法,眼看情形如此,除了日夜流泪,却不肯过半点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口的饭菜必先授于身畔武士,每日扎营,定抱着婴孩,领着女儿,让人带着看一圈,但凡看到受伤的便去裹伤,见到衣裳单薄的,就递出自己的狐裘,是日日消瘦,眼看着快要到了,心情一放纵,竟染了些风寒。

  众人自觉受她恩惠,均倍感沉重,尤其是身边女婢,流泪涕零,深夜祈求上苍,盼她好转。

  因为中午要到了,而到了,狄阿鸟身边有李言闻的弟子,博小鹿才不那么担心,随着行进的脚步,迎接的队伍在前面出现,他心里猛地一松,竟然在马上晃了一晃,无端地笑个够呛。

  看了旁边一眼投奔过来的没藏黑虎儿和刘公明,他大声宣布说:“阿哥如果知道你们来,一定很高兴。”

  黑虎儿本来无姓,自称没藏,而今已经改为姓狄,嘿然一笑,说:“主人以前说要给我盖房子,娶媳妇。”

  接到他们一行,计划就顺利了一大半。

  听说狄阿鸟去与朝廷的皇族相会宴饮,自己只要开口,亲外甥怎好拒绝自己家眷留居营地的提议?

  铮格别儿沾沾自喜。

  便是他内心有些激动的时候,发现部分队伍开始骚动了。

  就在一瞬间,狄阿孝的军队像奔腾的王河,很多都泪流满面朝他们的家眷奔驰过去,原野的上空,对亲人的呼喊像是一波一波吵杂的浪花涌现。

  便在这惊涛之中,铮别格儿注意到穆二虎。

  穆二虎也心情激动,带着兄弟奔过去,却发现这些家眷全是狄阿孝嫡系的家眷,本来他按捺不住,现在却手足冰凉,只希望这些家眷把自己的家眷淹没掉了,自己细细走一遍,能够找得到。

  转了一遍又一遍,五郎都哭喊开了,却无音信。

  他光棍半生,好不容易混个媳妇,肚子里都有了孩子,却没见着,更不要说老五更闹心,咧咧着呼嚎,脑袋里顿时嗡嗡作响,一口气冲到博小鹿跟前,大声责问:“我和我们老五的家眷呢,你没去接么?”

  博小鹿正忙着让人别一窝蜂乱转,扭过头看是他,愕然道:“你问我要家眷?”

  穆二虎上去就拽他,大声说:“我不问你要向谁要?我不找你找谁要?”

  博小鹿大怒,用马鞭棍别过他伸过去的手掌:“我欠你家眷么?”

  他是狄阿鸟派去接狄阿孝家眷的,虽然运气好,组织百姓突围,然而到了雕阴,北地人的家眷就不走了,只有这些狄阿孝带出来的游牧骑兵的家眷才赶车驾马跟随着过来,他穆二虎的家眷在不在里头,与自己有何关系?

  他鼻腔里都是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老几?

  老子临危受命,组织全城迁徙,对众人有恩,说不定救活的就有你的亲族,你不来感谢老子,上来找老子讨要家眷,你当老子专门去接你的家眷?

  这么多跟着阿孝阿哥的人,我一个一个都记得么?一个一个专门去接么?你家眷比阿哥的宝眷还重要么?

  场面太忙,太乱,人不见家眷会失心疯,何必一般见识?

  博小鹿强忍住怒气,打了个转转去维持秩序,护卫好秦悦鸣的马车,带着他们驰到矜持不动的狄阿孝他们面前,却没想到掉头不一会,穆二虎竟然追上,自马后面一抓,抓上他的披风就往后拽。博小鹿一不小心,战马立了一人多高,才没有从马背上掉下来。

  此刻,一股戾气再难收住,他不等马蹄再次落下,就松了披风的活扣,扭身一鞭,正中穆二虎面门。

  穆二虎惨叫一声,捂住了脸……博小鹿却不肯罢休,“噌”一声,把马刀抽了出来,狄黑虎早先也因为穆二虎与狄阿鸟起过冲突心生厌恶,而今姓了狄,与博小鹿是亲戚,登时解下自己的双锤。

  要不是秦悦鸣掀开帘子,脆叫了一声:“住手。”立刻就是血溅当场的局面。

  博小鹿再一次收住怒火,持刀一指,沉如墨色道:“穆二虎,别给你脸你不要脸。阿哥念在曾与你相熟,厚待你几分,却并不是你立了功劳,忠诚于他,我却是阿哥的阿弟,身份比你高贵十倍百倍,得教你懂点规矩。”

  他见狄阿孝他们已经骑马来了,便吐了一口吐沫,挪马相移,立在一侧。

  铮别格儿是长辈,驱马先到,他一直在注意着穆二虎,此时微微一笑……上次他便当过穆二虎的面说过不该说的话,此时心思奇妙,笑言道:“穆兄弟是怎么了。有何话不妨给我讲?”

  穆二虎松开双手,鞭痕正中额头,皮开肉绽,几乎深达半寸。

  他恶狠狠地用两眼剜了下博小鹿,却是打算调转马头走的。

  铮别格儿一个眼色,小骨朵上去一探身,挽住他的缰绳,说:“壮士慢走,我阿爸替你管教他。”

  博小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铮别格儿看去,见狄阿孝在一旁,才不发作,只是说:“于私,我是阿哥的阿弟,于公,我战功累累,是东夏大将,无须谁来管教,阿孝阿哥既然在,我看在阿哥的面子不计较。”

  纳兰容信却奔到博小鹿跟前,笑着说:“我看他拽你披风,你回手给了他一鞭,也等于扯平。既然阿舅为他说话,你这也就算了。”

  博小鹿才无心计较这些呢。

  他连忙下马,帮纳兰容信挽住马缰,往车里一指:“容信。咱们的阿嫂接到了,你信不信,全是我的功劳。”

  纳兰容信下马,朝他肩膀上捣了一记,笑着说:“阿哥派你。我还因为你年龄小担心呢。”

  狄阿孝是最后下马的。

  纳兰容信却不等他,眼看秦悦鸣的侍女卷帘放下个孩子,自己抱一个下来,秦悦鸣也扶着车沿,准备下来,慌忙上去扶了一下,然后抱住狄阿孝的女儿,喜色收不住地说:“阿嫂。我是阿孝同父同母的胞弟阿信,您的亲阿弟,阿嫂,见过阿嫂……”

  他发现秦悦鸣在打量自己,也忍不住打量一下,见阿嫂一头柔顺的头发披在肩上,入秋却穿了件滚边青缎皮裘,脸色有点苍白,脚步款款,却略微发抖,连忙问:“是不是鞍马劳顿,吃了风寒?”

  这么一说,博小鹿一手掌按自己脑门上了。

  狄阿孝下了马,目光柔软地望着妻子儿女,胸中也自是情不自禁,然而女儿被阿弟拽上,儿子挥舞手爪,又哭又叫又蹬腿,妻子嘴唇颤抖地望着自己,嘴竟然一扁,两串眼泪就要下来,终是克制着自己,笔直站着,给她点了点头。

  秦悦鸣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狄阿孝心里也不免发酸,慢吞吞地说:“你别哭。都过去了。脸色不好,再一哭,病了。”他忽然记起阿舅,一扭头,见铮别格儿别过马头去宽慰穆二虎,喊了一声:“阿舅。”接着回过头给秦悦鸣说:“这是我们的阿舅,我阿妈的哥哥。”紧接着又说:“阿鸟阿哥去见皇帝的儿子了,事先约定,没能来接你,你就先和我拜见一下阿舅吧。”

  铮别格儿这才回来,仔细地打量秦悦鸣,震惊于秦悦鸣的容貌,口中不禁念叨:“嗯。美。阿孝。你娶的女人会让表兄弟们羡慕的。真美。”

  秦悦鸣却有点避他直勾勾的目光,连忙挂起纱巾,行拜礼说:“狄秦氏见过舅舅,舅舅安好。”

  博小鹿见铮别格儿就那样坐在马上,用马鞭敲着马靴,半弯着腰,极是无礼,不满地“哼”了一声。

  哼声大概惊动了铮别格儿。

  他连忙收回发直的眼神,张开双臂说:“我的大帐已经装满了美酒佳肴,为我外甥的妻子敞开,我在这里迎接你们的到来,邀请你们前去赴宴。”

  很多人开始为宴会欢呼,他便强调说:“奏乐。”

  二十几人的乐队排成两排,开始悠扬地奏鸣。

  太阳一点一点地往天空正中移动。

  正午。

  狄阿鸟也到了秦应准备的宴席。

  对于狄阿鸟约见自己的事情,秦应不敢瞒过秦纲。

  也正是出于秦纲的授意,他才敢出城叙见,在一处皇庄摆开宴席,宴饮招待,主要用意自然是相互试探,免得狄阿鸟突转念头,甚至还准备在合适时交代秦纲准备好的政治伏笔,表示自己有心在东夏方便的时候造访东夏,说如果将来朝廷派人到北方去,自己很愿意到东夏走一走看一看。

  狄阿鸟却做足要走的姿态,馈赠一些离别的礼物,不但有十几匹汗血血统的骏马,有骆驼,天鹅,海东青,马鹿,有虎皮,黑熊皮,熊胆,麝香囊,数百年的人参,还有一对金钱豹,一对斑斓巨蟒和几头俘虏来的大象。随人是一道、一道地送遣至前,毕恭毕敬,渐渐令秦应意动。

  秦应也有所准备,百坛好酒,上等茶叶,数匹丝绸,这会儿觉得自己的馈赠狄阿鸟不但见过而且熟悉,而狄阿鸟送来的,比方说马鹿,中原俗称的四不像,属于稀世之物,于是有些拿不出手。

  末了,狄阿鸟让人把数十口大箱子抬至宴席跟前,神色淡然说:“当年皇帝陛下复立先主为皇太弟,欲以稳定天下,而今天下稳固,先主请废,太子尘埃落定,孤念及先主的生活,愿托殿下不避忌讳,将一些俗物转交,也算是臣下的一点心意。这只是一些钱,一些土特产,殿下可以一一开箱查验。若是先主身边缺少人手使唤,孤亦可从东夏遣奴仆侍奉,还请恩准。”

  秦应没想到狄阿鸟仍不忘秦汾,吃惊道:“夏王竟仍念念不忘,可谓忠厚。”

  狄阿鸟叹息道:“殿下勿怪,如今天下已定,孤万不会忤逆上天,别作企图,仅怜惜旧主而已,还望成全。”

  转交的事,秦应颇为踟蹰。

  他想回复说待自己请示父皇再作安排,借以推脱,却是说不出口,人家托你转接些东西,你都厘清,未免失了真心,有趋利避害之嫌,转念一想,也没有太大的害处,或者有害处,只是自己还没想到。狄阿鸟见他犹豫,连忙说:“殿下若为难,可转呈皇帝陛下,若皇帝陛下觉得没什么,再转交也无不可。”

  秦应苦笑,心道:“要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要父皇难看?”

  他只好同意说:“定当转交。”

  狄阿鸟这又与他计划了一下撤走的时间安排,末了才与他接连畅饮,表示说:“皇家厚恩。孤岂敢忘怀?君臣之信,孤岂敢违?中原虽富足,岂敢戈祸父老?孤愿为朝廷永镇北疆,无它,皆为雍人尔。作非你我,百年后并合一统,我雍人纵横大漠矣。还请皇帝陛下和殿下清楚孤之志向,不图王霸,唯依枕帝国,北向纾解游牧之害,为朝廷输送战马,换以食粮、布帛,如此百年,如此之身心,可得容乎?”

  秦应肃然感怀,似乎第一次看清面前的人,整容施礼,有感而言:“北地苦寒,不适耕作,难聚生养,难迁人口,游牧人向来以杀戮为耕作,虽在兴盛之朝多作臣服,朝贡来京,却无所约束,时叛时乱,用兵讨之,亦不能免。北方,实为中原无力着手之地。若夏王解此大害,必将名垂千古。”

  午后宴饮结束,秦应留狄阿鸟不住,又已经得到想要得到的试探,甚至更多,包括知道狄阿鸟流露出来的,未来不会威胁朝廷的最可靠保证:依枕帝国,北上大漠;便也匆匆离开皇庄,向秦纲作说明。

  秦纲相信狄阿鸟的结盟之心,狄阿鸟所在的地方决定他的可信度,北方大漠的游牧袭扰不说,东西方均有强敌,他如果能依靠上中原朝廷,背后就是安全的,而且还能得到人口,耕地,粮食,布帛,除非他解除各个威胁,一统大漠,否则以他的行事,以他对情况的判断,定然会做朝廷坚定的盟友。

  如果说别人不一定会。

  但他肯定会做朝廷的盟友,因为他已经从交换中得到了甜头,因为他客居中原很久,他的班底,其实多半都是中原的破落武士。

  有了他这个盟友,北方的威胁消除,朝廷定可发展生产,稳定河南(通天河以南),训练军队,到时先对付拓跋巍巍,再图西庆。

  一旦顺利覆灭这些敌国,数万里疆域,数百万军队,举手可灭他东夏……他所说为雍人开拓疆土,倒也不假。

  只是这个过程,当真如他所说要上百年么?

  不一定。

  他定然不知道通天河以南的富庶,最近朝廷的改观,几乎全赖南方的米粮和收入,若非没有像样的运河,则朝廷已更进一步复苏。

  有这颗定心丸,秦纲也觉得狄阿鸟可爱多了。

  他听秦应反应他互赠的礼物大为不及,就又从内庭中拨出财物,让人颁旨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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