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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节 庄园中的老人


  

  陶坎坐着,好像是在听杨雪笙念道,思路却在湟西飘。

  他早已经到了不受外界影响的境界,至于杨雪笙在官场的去还是留,在他来看都不过是区区荣辱,即便是杨雪笙因而获罪,他也是波澜不惊,就像看一个战友疆场搏命,打赢了战争自己却战死了。

  所以,他虽然拿出几分虚伪装着在意,心底却只有一句:“中原从不缺兵源,扶立东夏王是为不智,坐等结果是为不争,自然利用完就毁灭。”

  他的眼睛瞄在湟西,知道牛六斤折到哪了。

  这可以当成东夏方反复衡量的军事决策。

  牛六斤绝不是没事跑到海边晒盐巴的,他那守可策应湟中两岸,攻可遏制高显的战略意图,让人不衡量不行,不衡量,谁都难以说准湟西战场的强与弱,就预测不到两方的战果。

  杨雪笙见他默默含戚,以为他听得动容,将很多的事娓娓倾诉,然而,扑捉到了大雨夹冰雹中的变化,天马星空的思维又一转,要求说:“得去请司农令。不光该去的人要去,你也得去。”

  陶坎没有听清,醒悟过来则未敢相信:“司农令?!”

  杨雪笙肯定地说:“没错。如果你连这都想不明白,你就只会打仗,永远站不到狄阿鸟的高度。”他站起来,面朝窗口望去,轻声说:“这场雹子会不会对庄稼有影响,如果有影响,影响多大?是光围着咱魏博下,还是北平原也下了,下了多久,这关系到粮食收成,我们这里是去年的麦子,刚刚收过,田里是青苗,他们那里是晚麦,还没收,这暴雨加雹子,如果都下到了,对谁来说会是灾难?”

  陶坎慢吞吞地说:“对谁影响都不大,雹子没下到北平原,而我们这儿秋季不是主粮,这个时候的青纱帐抗砸,都影响不大。”他又说:“为将者,岂敢不闻天气,大人还是把心放到肚子里。”

  杨雪笙回过头来,这才发现他一动未曾动,便低下目光,紧紧与他对视。他心里已经赞叹:“我是没看错人,如此之人,如此之定力,才是一把刀呀。”

  陶坎说:“我在想水军,高显有水军,东夏的东征军再难撤下来。您的重重顾虑其实都没有必要。”

  杨雪笙想想也是,东夏的赢面很小,叹息说:“也许吧。”

  他正色道:“我觉得他们来,本意不是让我们出兵,而是让我们居中调停,让我们为他们两家的和谈出面。不知道为什么,东夏突然不提这茬了,我倒觉着这是因为东夏王认为战争没有打到必须得和的程度,认为高显不会与他和谈。”

  他们计较了许多看起来是闲话的事。

  等陶坎出来,已经有人开始着手安排熊熙来怎么投东夏王投得自然。

  其实怎么投都已经很自然了。

  一个人,母亲,妻儿,兄弟姐妹被东夏弄走了,咋去投都合情理。

  但杨雪笙还是再布了一道苦肉计,于是派人往田家庄园去了。

  田家接卢龙塞的庄园那儿没有下雨。那儿天气只是阴着,有点凉,起了几起风。这样的天气能让受了外伤的人稍稍好过一些。

  王三小给熊熙来带来了伤,但最终也没把嗒嗒儿虎搭救走,就把自己也留下了。李言闻虽然有所恨,却也没有对熊熙来厚此薄彼,都在给他们看,通过庄园的人购些草药,操持着煎药。

  在很多人看来,外伤不需要煎药,无非是包扎伤口,先让血不淌,然后让肉不溃烂,最后使得创口长好,但到了李言闻这儿,处理手法就截然不同了,他扎住了伤口之后,除了涂抹创药,预防溃烂的消炎膏,还给人灌许多的草药,说什么外伤内治。

  嗒嗒儿虎的乳母被救了出去,李言闻忙着给人看伤,嗒嗒儿虎只一个人呆着。

  这也是朝廷的人没去注意的原由,毕竟一个王子,那么小的年龄,不可能不带乳母之类的下人。

  他虽然不到年龄,但头脑中似乎已经能够理解自己是要被人带跑,一有机会就藏起来,把照料他的牙猪儿给折腾得够呛。

  牙猪儿跟叶赫完虎臣又吵架了。

  一个看不住,嗒嗒儿虎也又不见了,这回搜遍整个屋子,都没找到他平时幼稚的藏身点,牙猪儿也就往外一瞄,瞄着建筑群的边上多出的几堆草垛。

  他就往那儿走走看,走了一段距离,觉着孩子是不会走更远了,只好退回来,去告诉李言闻。

  实际上,嗒嗒儿虎是一开始就想藏到草垛里去,但草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也就咬着食指,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走到庄后的弯河。

  错落的农田和间杂的草地被一道小河从中穿过。

  波光粼粼的河水两边都是老色的歪柳,古槐,近处,几支羊群就这样清闲地漫步,远处有一匹小马浅滩涉水。

  与庄园建筑挨接的草垛把他们都挡在后面,嗒嗒儿虎站在河堤上,往那边看去,怀疑自己要是能走过这条河,就能见到阿爸。

  他记得牙猪儿背着自己过河是抓着一根缆绳的,就一边哭,一边沿着河堤走,看看哪有被牵到对面的绳索。

  近几天来,他没怎么生病,但人一下瘦了下来,两只眼睛变得又黑又大,好像仿狄阿田阿姑,脸上长了水潭式的大眼睛。

  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看。

  突然,他看到了一片树荫下有个枯树根,有自己那么高,旁边依了个须发几乎全白了的老人。老人旁边,有个背对着河水的小姑娘,跪坐在席子上念书。小姑娘穿着的衣服有白色透明的边,中间有块肚兜一样的布子,裙子还有裾,扎的是丫辫,除了卷成垛型的,一边仍各垂两条。

  他就站在上面使劲往下看,眼泪也忘了掉。

  这条河太小了,河堤也格外地浅,小姑娘也看到他了,撇了撇嘴,继续背三字经。

  嗒嗒儿虎也会几句,就坐到地下,抽着鼻子随着念。

  他一用带着微微的哭腔憨声跟着念,小姑娘就生气,干脆站起来大叫:“哪来的小孩,尽跟我捣乱……你会不会背书呀,都错的。”

  嗒嗒儿虎又哭了,说:“我会。”

  他倒不是好哭,而是心里有要被人带走的恐惧,父母的不得见的想念,想跑,却非小孩之力能跑,跑不了的烦躁。

  小女孩就推了推身边拄了棍的老人说:“爷爷,他学我背书。”说完,又喊:“还哭了。你看我不让人把你扔河里。”

  老人转过头,就见河堤上趴了个孩子,脸上花花的,滴着眼泪朝他们看。

  这个孩子是那么的亲切,头上髡了个洞,长得既有点可爱,也带着憨气和严肃,哭,眼泪是滴的,不是撇了嘴嗷嗷,很像是他见过的那些北方贵族家里的孩子。

  他就不许小姑娘吵嚷,问了一句:“孩子,你多大了?父母呢?”

  嗒嗒儿虎一路折腾,好像长大了很多,害怕被小姑娘看不起,连忙把眼泪和鼻涕吸吸,沙哑着说:“我被人拐跑了,我也不知道我阿爸阿妈在哪。”他本来就胆大,面前又是自己判断了不会伤害自己的老人和小孩,就一骨碌翻下河堤,一步一步走过去,走近了,给老人鞠个躬,似模似样地说:“请混(问)咋样过河呀。”

  老人再次把他端详一遍,笑容慢慢敛去,问:“你真的是被人拐跑了?”

  嗒嗒儿虎点点头,“嗯”了一声,连忙说:“可我不怕,我能回家,我只要过了河就可以了,我阿爸会接我。”

  一边说,一边又要哭,但看到小姑娘蔑视的眼神,就涨红着脸,气也不喘一口地说:“那边有一只小马,我也敢骑,骑上它,我不让阿爸接也能回家,我要翻上高山到上面看一看,看到了下去,看清楚了下去,就是多远都不怕,不怕野兽,不怕人,无论刮风下雨,我还要做马前的兵,哪里都去。”

  老人重复问他:“是真的,你不骗爷爷,是真的被拐到这儿的?”

  嗒嗒儿虎看了看小姑娘,背起两只手,大声说:“嗯。他们要挖我的心,又把我带走,你们呢?跟我一起走吗,我阿爸喜欢朋友。”

  小姑娘笑着跟老人说:“他还朋友咧,知道什么叫朋友。”

  嗒嗒儿虎说:“我知道。我阿爸有很多朋友,我也有很多朋友,都是好朋友,我阿爸的朋友是大朋友,我的是小朋友。我对朋友好,有吃的都分他们一半,他们也对我好,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做跑在马前头的兵。”

  老人疑惑了,问:“你几岁?”

  嗒嗒儿虎说:“我阿爸说我四岁,我算算,以前是三岁呀,现在就变四岁了吗。”

  他又说:“我叫嗒嗒儿虎,我也会背书。”

  老人念叨两句说:“嗒嗒儿虎?嗒嗒儿虎。猞猁。”

  他招手让嗒嗒儿虎到跟前,跟身边的小女孩说:“两地相互贩卖人口,肯定又是你父亲造的孽,这么小的孩子,拐来干什么呀?”

  嗒嗒儿虎回答说:“怕我阿爸。”

  老人没听懂。

  嗒嗒儿虎解释说:“他们怕我阿爸,我阿爸打他们,他们打不过,就打我。”

  老人心里怜惜,一把把他搂上,问:“他们还打你。”

  嗒嗒儿虎说:“现在不打我,以后打我,我阿爸生气的时候,他们打我。我伯伯告诉我的。阿爷,你教我过河吧。”

  小姑娘忍不住就笑,说:“你还过河?听说过小马过河没有?”

  嗒嗒儿虎说:“看,那一匹小马想过河。”

  他就是知道骑马跑得快,就瞄准那一匹远处的小马了,却是不会去想,给他匹小马,他又能怎么样。

  老人说:“你要是知道你在哪住,父母是谁,我就能想法送你回去。”

  小姑娘说:“他会知道呗,比我还小,一个小鞑子,读书读得都错呢。”

  嗒嗒儿虎说:“我会读书。我会的可多了,我会爬树……”他还没说完,小姑娘就打断说:“你会爬树?我还能游河呢。小孩子撒谎,鼻子变长。”

  嗒嗒儿虎说:“我阿妈说,要让女丫,我让蜜蜂,也让你,可我就会爬树,只有我一个会爬树,小孩爬小树。”

  老人抱他到水边,给他洗了洗脸,再端详,觉着好是熟悉,就喃喃地说:“孩子呀,你好像我的一个学生,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聪慧……”

  他用手码了下嗒嗒儿虎的头顶,叹息说:“你要是真知道你阿爸叫什么就好了。”

  嗒嗒儿虎说:“我知道。他叫阿鸟。”

  老人心里一颤,觉着不会这么巧,何况这名字在北人中也常见,就笑了重复:“阿——鸟。你咋知道呢?”

  嗒嗒儿虎回答他:“他说我阿鸟,还说还叫我阿鸟。”

  这会儿,李言闻听牙猪儿说孩子不见了,奔出去找呢。

  他担心,还有人更担心,熊熙来和王三小都不顾伤口,飞一般跑到河堤,沿着河堤不断大喊:“嗒嗒儿虎。嗒嗒儿虎,你在哪呀。”

  小姑娘竖了尖尖的耳朵,一听就指着嗒嗒儿虎说:“他阿爸。他撒谎,是他阿爸。”

  嗒嗒儿虎不免畏惧,连忙说:“阿爷,你把我藏起来吧,不是我阿爸。我阿爸不喊我,都让别人喊我。”

  老人自然不知道他阿爸为了自重身份,自己不叫街般喊自己孩子,见不着了就叫梁大壮等人扯嗓门。

  他不见,熊熙来都想把庄园翻过来,到处推人去找人……去要求田家的下人都出来,虽然过分,但他是被军方送来养伤的,下人们给庄园的管事的一说,也都出来了,到处喊着找着。

  这王三小本该被拘制的,可他身上的伤实在不轻,又一直追缀使团,已隐隐有溃烂之势。李言闻不让人加以枷锁和绳索,熊熙来也出于爱才心切给答应了,这会一起奔出来寻找嗒嗒儿虎,熊熙来前头喊着喊着,喊来喊去杳无音信。

  王三小突然情生烦躁,冲上去抱上他的腰。

  找嗒嗒儿虎的过程中,熊熙来的人分散,也只好亲力亲为再与他干仗。两个人拳脚相加,就抱着在岸边摔打。

  一会儿功夫,田家找人的人和熊熙来自己带来的官兵就全围了过去,只有李言闻一个又急又无可奈何,走在河堤张目高喊。

  他喊,嗒嗒儿虎是肯应声的。

  老人抱着嗒嗒儿虎,带着小女孩上了河堤,一个人也不作睬就走,嗒嗒儿虎倒是先想到了他的阿伯和阿叔,说:“阿爷,你也救走我的阿伯和一个阿叔吧。”

  他听到李言闻的喊声,看到了个身影,就扭转身子,指着说:“我阿伯。”

  老人站定望了望,把嗒嗒儿虎抱转过来看一眼,大概在奇怪这被贩卖的人为什么像个文人,还能自由走动。

  他略一留步,叫了一声:“那个人。”

  李言闻也看到了他,看到他怀里掩着的是个孩子,一个气喘吁吁,瘸着腿跑,摔了一跤,爬起来又跑。

  嗒嗒儿虎又把头转过老人的肩膀,让人看得真切了。

  李言闻一脸的紧张和惊喜全落入老人眼中。

  老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冷冷淡淡地说:“你是孩子的伯父?”

  李言闻连忙说:“是。是。孩子打搅老先生了。”

  老人丝毫不跟他客气,问:“你怎么都不像他伯父。这是怎么一回事?孩子的父母呢?谁把他拐来的?你也是被人拐来的?”

  李言闻没想到他问这么犀利,又不敢真实着回答,就说:“此事说来话长。这个孩子呢,他父母呀,他父母让我照料着孩子,可是呢,我是个郎中,这不,朝廷里的使团呀,里头有伤员,我就……”

  老人比熊熙来还更难骗,哼哼一笑,说:“是吗?那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他伯父?你姓什么?他姓什么?他父母为什么把孩子交给你来照料?你是个中原人,他不是。”

  李言闻分辨说:“我们自然都姓李。都是中原人,前些年被虏去的,他阿爸呢,是……在当兵。他阿妈,这个,出远门了,我就带着他。带着他。”

  老人说:“孩子说他还有一个阿叔,是谁?”

  李言闻说:“噢,他阿爸的一个军友。”

  老人不再理他,抱着嗒嗒儿虎,喊了抬头傻看的丫儿一声,扬长且走,扔了一句:“孩子我先抱走。等你的话不再破绽百出了,再说吧。”

  李言闻平静下来,也没有跟上去,这倒也是,如果孩子被老人给藏起来,熊熙来找不到,自己脱身出来再把孩子带走,倒也是个办法,于是喊了一声:“老先生,您高姓大名,哪里可以找得到?”

  老人停了一下,说:“一个让人羞耻的名字,不提也罢,你要找我,就来此庄园,问一个老不死的。”

  李言闻又跟上几步,还是站住了。

  老人是在这个庄园里,自然是这个庄园里的人,能会打听不到?切让他抱走孩子,让所有的人都当孩子失踪了吧。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扭过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又把脸色变回原来的样子,去阻止王三小会不会被人群殴。

  到了跟前,一个管家打扮的大汉黑着脸,用手臂将熊熙来和王三小分开,天生神力的熊熙来正被他抓着胳膊拼力,然而熊熙来的脸神已经变了,吭吭有声。

  最后,那大汉一扬手,甩了熊熙来一个趔趄,嘿然说:“熊大人,得罪了。我这也是顾全熊大人的脸面。”

  熊熙来没有生气,只是讶然盯着他,迟疑片刻,问:“兄台是什么人?田先生的管家?区区管家,竟有如此气力,屈才了。”

  大汉说:“我是本庄园的二管家,姓黑名泰……来替朝廷请你,朝廷来人了,要问你话。”

  熊熙来不免生气,说:“我再给你说一遍,我这会儿顾不上。”

  王三小也还要挣扎,李言闻挤过去扯扯他胳膊,不许他再妄动。

  大汉又说:“不就是找个孩子吗?哪重哪轻,你自己还不知道?”

  熊熙来当然知道,他把狄阿鸟的儿子带回朝廷也就罢了,半路上丢了,出事了,那可了不得了,这就说:“哪重哪轻你知道?孩子要是出了事,少半根毫毛,那可是变天的事儿。”他扭脸看到李言闻,脱口就问:“孩子呢,找到了?”

  李言闻摇了摇头。

  熊熙来大吼一声:“你们姓田听好,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是灭门之祸。”说完,一扭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朝廷来人了?哪呢?”

  到了,原来是陶坎,正要客套。

  陶坎却一脸严肃,要屏退众人,单独问话,待人都走开,这就说:“我代表朝廷向你问话,你据实回答。”

  熊熙来看他好像不认识自己,心里一阵不痛快,这就说:“我也正有事,大事,不敢让别人知道,你来了我才放心。你速速再安排一个地方,说不准东夏的人会扑来这儿。”

  陶坎已经推测到了,说:“原来真在你这儿。”

  熊熙来倒不曾想他未卜先知,问:“你说什么?你知道我要给你说什么?”

  陶坎点了点头,又一次严肃地说:“我先问你,你和东夏王有没有达成什么协议?给你透个底,东夏王给朝廷送人质,朝廷不要,不敢要。你有什么想法,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要把一件大事交给你,在交给你之前,需要提审你的下属。你心里得有数……一定得有数。”

  外面的人只见他们进去半晌。

  再出来,熊熙来脸色苍白。

  陶坎代为宣布说:“有个孩子丢了,必须找到,都给我去找,天黑以前找不到,我派军队来找。”

  众人面面相觑。

  跟熊熙来一起回来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田氏下人们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们的大管家出于矜持没来,其它的人,当中的一个人就觉得不合情理,说:“孩子又不是我们谁让他走丢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派兵来,你问过我们家老爷了吗?”

  陶坎冷冷一笑,说:“问没问都一样,孩子必须找到,别说是田文骏,就是皇亲国戚也一样,丢了孩子,就丢了一家满门。”说完,这就一挥手,让他们继续去寻找。

  于是其中一个下人飞奔着去找大管家了。

  人到了大管家那一说,大管家只带着不敢相信问:“一个孩子,这么重要?”他换上一身衣服,匆匆走出来,让人找来黑泰,低声说:“得注意了,陶坎很可能是找个接口,借题发挥。你去告诉老爷,让他来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黑泰应了一声就走。

  黑泰走黑泰的,他立刻让人到处寻找孩子。

  无论人怎么找,天都要黑了,还是杳无消息,熊熙来脸上的汗都黄豆一样往外冒,作势要讯问叶赫完虎臣的陶坎也坐不住了,奔出来问了好几趟。事情好像真的很严重。大管家只好派人让田文骏回来。

  田文骏倒先一步跟黑泰回来了,来不及大管家说一个字,立刻给他摆了摆手,去见熊熙来。

  他见到熊熙来,客套了两句,直入正题:“你说一个孩子不见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只问你,和我们庄园有关系没有?”

  熊熙来怕他不好好找,就说:“有,这是在你的地方上找不到的。”

  田文骏笑笑,说:“这样都能牵得上?陛下的皇子呀。”他不软不硬地说:“还要带兵搜查,是不是?在搜之前,你们得想好,为了一个孩子,你坐实我有罪能不能让人信服。我是投诚过来的,天下人可以当我忘恩负义,你们也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们这样搞我,以后谁还敢向朝廷投诚?”

  熊熙来看他误会得厉害,倒不好再砸硬话,就说:“田先生多想了,这个孩子非同小可,他就是能牵连到你家,如此而已。”

  田文骏叹了一口气,说:“我就不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把你们养到这儿。”他不再多说,礼貌性地和熊熙来对揖,大踏步跨出去。

  他刚跨出去,陶坎又进来了,说:“本以为发你去东夏的事儿,已经布置得再自然不过,可孩子一不见,再自然有什么用呀?就算找得到,那也能让人看出来点什么了。你说,这孩子到底能去哪?天黑之后,我还要不要绑上你,吊起来,找机会放走那个东夏兵。”

  熊熙来要求说:“不能放他,朝廷得留住他,他是个将才,你们要放,放那两个高显人。”

  陶坎摇了摇头,说:“我已经讯问过他们了,放他们,他们也不会跑去东夏,何况他们是从高显来的,对朝廷而言更有价值。那个东夏兵,即便是个将才,事情是这样的了,也得放,你要干大事,得通过他。”

  熊熙来想想是的。

  他走出来之后,立刻去找李言闻,到了李言闻,李言闻正在打听庄园里一个带着小女孩的老人,被他挂了一耳朵。他假装没听见,安慰了一下李言闻,但心底却怀疑了,匆匆出来,干脆直接找田文骏。

  田文骏一听就惆怅了,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说:“还有谁?鄙人的父亲。”

  他说:“老熊呀,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僵得很,这个孩子,还得靠你自己去讨。其实,只要不是我在他面前,他还是明事理的。”

  熊熙来也就只图在田老先生那先礼后兵了。

  他让田文骏给派了个人带着,在庄园的西北角,见到了田老先生。嗒嗒儿虎果然在田老先生那儿,还在他怀里呢。一个小丫头揉着眼睛哭呢,咧着嘴巴说:“阿爷偏心,你见谁都不笑,见了这小孩,比疼我还疼他。”

  熊熙来记得田文骏老说老先生的心被龙氏收取了,其实是不耐见他的,且站着,正要虚伪地说,本该早来拜访,只是身上有伤,失礼之至,田老先生却看了他一眼,先说话了:“熊大人是吧。”

  熊熙来一愣,连忙执晚辈礼。

  田老先生开门见山,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被你裹到这儿来?想不到朝廷的使者,现在都成人口贩子了。”

  熊熙来略一犹豫。

  田老先生又说:“大国得有大国的风范,你不要脸了,别人就不看你的脸了。”

  熊熙来想编造事实,没想到他吐了这话,只好说:“老先生,不瞒您说,这个孩子和您毫无关系,把孩子给我,难道你会因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而灭门吗?”

  田老先生生出几分冷笑,说:“我早就等于死了。我养得儿子不争气,他被不被灭门,和我有什么关系?”

  熊熙来问:“就是因为他投降了朝廷?所以,你看不起他?你也是中原人呀。你也是靖康国人呀。我是知道的,你受龙氏大恩。可那,你也不能忘了国家大义,只顾私情呀。”

  田老先生怒声说:“我什么时候忘记了国家大义,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自以为是。我推荐当今东夏王的父亲入朝为官,你们让他不得好死,结果招来夏侯武律的报复。夏侯武律打备州,我让自己的亲人哪,来报信儿,给我杀了呀,我的好孩子,让他死的像个奸细。龙氏虽是你们眼里的北虏,却是大情大信。我感念他们的恩德,羞愧自己的背叛,难道也有错吗?”

  他大声问:“有错吗?”

  他说:“我即便是后悔,不再站在朝廷这边,认为它腐朽,也不应该吗?我不去死,那是因为我觉着有个人他没因我而死,我还不至于羞愧到要自尽的地步。”

  熊熙来没想到是这般隐情。

  他是来讨要孩子的,这又说:“我听说您还抓着鞭杆来怀念在北虏那里的生活,那里就那么好吗?”

  他大声说:“朝廷上是有一些傲慢的人,也许他们真的伤害了您?可是,您恨他们可以,您怎么可以恨自己的母国呢?”

  田老先生两眼湿润了,轻声说:“谁说我恨自己的母国?你没有我的经历,你就永远不会明白,我在北人那儿生活,那里的人是怎么实心待我,那里的孩子,是我一个个照看着长大,你也永远不会明白站在一位盖世英雄的身边,接受人家的礼遇、尊敬和奉养,到头来却背叛人家是一个什么滋味。”

  他掉着眼泪笑了:“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也会一生痛恨自己。”他又说:“如果是你,你也许和我没有区别,虽然你带着雄心和六亲不认的傻气。”

  熊熙来还是觉得自己不会。

  冥冥之中,他感觉上苍的安排倒也巧,正是自己深入东夏前,上苍借眼前老人之口让自己借鉴,自己当然得注意,当以铁石心肠勉持心中大义,绝不能不顾他的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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