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节 死不欠钱
也就是高显上层确认东夏确实有抢占湟西的意图时,熊熙已经抵达东夏几日。狄阿鸟称病不见,他也只能冲着一群中下军官威胁恐吓,说如果东夏王一息尚存,也要出来跪拜朝廷的使者,同时谴责东夏的劣行,说东夏不给朝廷一个交代,朝廷就会灭亡东夏。
目前,张铁头三人还在渔阳,也被宣布暂时罢免职务,就地反省,北平原当家迟迟没有任命。
熊熙来这么一嗓门喊下去,北平原登时乱成一团,东夏将领不断求见病重的大王,见了一看大王是真病,让大伙先商议怎么办,无比着急。
大家都是打仗打出来的,能商议出来什么?
二话不说,就得了个结果,事都干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不就是打仗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们就跑去给熊熙来喊:“你们还有了理,你们的人凭什么到我们这儿白吃,又不是没让你们接他们回去,你们干什么吃的,想让他们吃跨我们么?我们给了那么的粮食,还杀了羊,这些损失谁给我们?我们把他们卖了换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何况也没卖成,被你们截走了,你们还有什么仗捣?”
他们这么说,熊熙来也只能从两边的渊源说,从朝廷给东夏的援助说,两边一见面就吵架,一见面就吵架。这熊熙来长个大身量,也不是任人指鼻子的,必要时也捋袖子。
后来两边一见面就捋袖子。
再到后来,相互威胁,你说你打我,我说我不怕,我说我打你,你说你来试试。打仗是得动员的,北平原上上下下都不知道朝廷是否动员过,立刻发起动员,上下转达说:“他朝廷想灭东夏,我们东夏难道连手都不还?大王病着,咱们不能等,上上下下都给我准备好,情况一不对,咱们抢先下手。”
上上下下都明着来这句,能瞒过熊熙来?
熊熙来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没想到一威胁,他们这群一根筋的武夫要先下手为强,一边派人回去报信,一边作最后一次求见,要东夏王出来说句话,到底是认罪还是认打。
他对东夏王是否有病半信半疑,认为东夏王一直不见自己,这一回,也一定不见,不料,东夏王却宣布见了。
他走进东夏王的土宫土殿,果然一股药味,进去看看,东夏王斜斜躺在榻上,脸上没有抹粉,却惨白得吓人,人也很消瘦,眼窝深陷,一下肯定了外头的传言,心说:“只当东夏王称病躲避朝廷的人,没想到他真病了。想来也是,一个国王,正是功成名就的时候,被群臣联合起来,背后捅了一刀,从此被天下人唾弃,岂有不气病的道理?”
这么一想,他也更忧虑外头的情况了。
东夏王之前那件事,就是群臣联合反对的,现在他生了病,这病确实有几分严重。他之前就有管束不了部下的苗头,这一病,岂不是更无法约束部下,朝廷还傻着恐吓他们,东夏王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真的一病不起,他的部下就是一群蝗虫,带着对备州财宝、土地和女人的欲望,反攻备州。
他确定东夏王真病了就够了,至于东夏王给自己说什么,还重要吗?他也就鞠了个躬,一改口气,说:“没想到大王真病了,其实我这次来,就是了解一下情况,想知道那件事,到底大王有没有提前获悉。”
狄阿鸟苦笑,让人把自己扶起来,轻轻地说:“这是高显人的挑拨。我阿妈是高显王室,我的部下,很多都是高显过来的,虽然他们都还听我的,但有的时候,我也决定不了他们。他们瞒着我下手,我赶去已经晚了。我知道朝廷担心什么,朝廷担心我那些部下有心反叛,这不会,其实说到底,这件事是因为我们太穷,花了那么多的粮食,杀了那么多羊,结果却不取分文,而他们的饷银大多还都欠着,他们想要钱。你放心,我还是能管得住他们的,等我好了,出卖东夏国的贸易权,得来的钱,可以应急,有了这些钱,他们就安分了。”
熊熙来什么过分的话也不敢说,只说自家总督惦记他的身体,希望他能好起来,同时也毛遂自荐,说自己略通医术,问一问医药,狄阿鸟一一讲明,说自己之前有内伤,高烧,吐血,又说,自己一开始用土方子治病,差点没死,后来请到了好的医生,已经再好转,说完,还请李言闻出来,应对熊熙来。
熊熙来立刻相信他说的话,因为这李言闻确实是为好先生,而狄阿鸟也确实用萨满治病,吞毒药,找蝎子,这都是满城风雨的,两下一关联,那就是东夏王说的是实话。
熊熙来确信东夏王的病是真的,差点一命呜呼也是真的,现在正在好转还是真的,告退出来,立刻私下找些东夏士兵,打听说:“听说你们欠着饷呢?”
士兵回答说:“发不下来,给的羊也不让杀。”
熊熙来又想问:“那你们想不想要?”
士兵又照实回答:“做梦都想。”
熊熙来再问:“那如果一直欠下去,你们怎么办?”
士兵说:“能怎么办?”
熊熙来盘问:“那你们会不会是不是不想给东夏王干了?”
士兵说:“没想,我没想,我就是想着大王会想办法。”
熊熙来问:“要是他想不来呢?”
士兵被难为了,过了好半天,大声说:“我们都替他想,大家患难与共,大不了找些肥羊开刀。”
熊熙来浑身一颤。
肥羊?肥羊在哪?
这是他随便找来的兵,要是东夏王能够示人假象到这种程度,那他就是神人了。
他二话不说,连夜回到备州,见面就给杨雪笙说:“杨大人,恐怕咱们欠考虑了,东夏国太缺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只怕朝廷的处罚无法实现,而且我建议,给他贷款,不然的话,穷疯了的士兵会逼他向朝廷下手。”
杨雪笙一手扯起自己的胡须,“哦”了一声:“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赈济流民?”
熊熙来说:“东夏王是一个光明磊落的英雄,穷困至此,尤兼顾流民性命,如果要说他想收买人心,我都不信。不瞒杨大人,我去了,也忍不住认为为他效力,他不会亏大于我。我也私下问过他的部下,既然发不下来钱,你们就没有别的念头,问了好几个,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想走的意思,他们都说,大王会想出来办法的,想不出来,我们就替他想,大不了找个肥羊开刀。”
杨雪笙说:“逼急了,对朝廷不利?”
熊熙来肯定地说:“不利。”
杨雪笙说:“那也得有一个惩处吧。”
熊熙来说:“给他一个象征性的就可以了,低息贷给他款,东夏不能破产,东夏王不能倒台,如果他倒台,朝廷的心血就白费了。”
他又说:“他收回了要在上谷互市的请求,说他们东夏人没脸见上谷人,还拟颁法令,要求东夏的商人一生不可经过上谷,路上遇到上谷人,要退到一里之外,如果硬是遇到了,上谷人冲他们吐唾液,就都得像他一样,不能立刻擦掉,要它自己干在脸上。”
杨雪笙长叹说:“奸雄呀,奸雄。”
熊熙来分辩说:“大人不能这么说,他真的是被一名上谷少女吐在脸上,任其自干,这是真愧疚,大胸怀。”
杨雪笙苦笑:“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不过见他一面而已,就这么为他说话,何况别的人呢。”
突然,有人禀报,说高显送来国书。
他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说:“*养的。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显想把湟西拿回去,说是东夏王要报复他们,夺取湟西,断绝高显和朝廷往来的门户,要求我们把湟西还回去,由他们守。”
熊熙来第一个不信,立刻啧舌:“东夏王一病不起,东夏国都乱了,据说拓跋巍巍的使者被咱们朝廷的人杀了,还要出兵东夏,自顾不及,去夺湟西,纯粹就是一个借口。”
杨雪笙也相信,说:“我也不信。告诉他们,他们要是占据湟西,休怪朝廷不客气。”说到这儿,他回过脸说:“不管他是奸雄还是英雄,都不重要了,想想怎么给他象征性的处罚吧,啊?直接宣布?北平原不能有他的军事武装存在,耕地逾越别人的县界,要给当地交钱,这个钱,先定到一亩地五文吧。”
他想了一会儿,说:“他也要收税,那就三文吧,如此一来,他可以接受了?地税不是目的,是标明地是我们朝廷的,是不是?关键是北平原不能威胁到我们,不能存在一切军事力量。至于贷款,贷给他多少呢?贷给他十万两,期限是三年,给他三年的时间,至于利息,我们拿八钱。”
熊熙来点了点头。
杨雪笙这又说:“你再辛苦一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熊熙来于是又去了东夏。就是这一天,费青妲十万火急地来到东夏,要见狄阿鸟,一见到,就告诉了狄阿鸟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黑师爷一时半会来不了,我们开设的钱庄近来一直受人挤兑,银根松动,全赖我们有足够的马匹应急,相互补庄。”
狄阿鸟也忘了自己的病,目露惊惶地站了起来:“那可是咱们家的商业根基,怎么成了这样呢?”
费青妲说:“我们摊子铺得太大,缺少资金,不但不要保管金,还给利息,年利息从三厘涨到一钱四,一时间吸纳许多的资金,因为银票有利息,一下比过了几个老字号,眼看银票遍天下,钱庄巨头们急了,联合起来与我们斗法,他们纷纷把自己的银根存到我们那儿,突然一起提款。”
她说:“口里贸易,我们一直使用飞钱,因为钱庄大多新开,出贷的资金不多,各地补庄迅速,这才顶得住,一时还不会遇到大的问题,可照样需要弥补银根呀,黑师爷已经在东挪西凑了,可我们起码还要百万两以上的纹银,才能以让应付他们的存取,这种时候他不但来不了东夏,他还想问你这儿有没有足够的银两……”狄阿鸟苦笑说:“我这里哪有什么钱?我还等着你们给我买夏粮的,他就应付不了了吗?”他略一寻思,伸出一只手掌,轻声说:“我还说他钱粮本事天下无双呢,这点事儿就解决不了,既然咱银根不是那么不堪,他怎么就不反击?”
费青妲问:“怎么反击?”
狄阿鸟点了点她,说:“怎么反击,你也算做了一辈子生意了,就不清楚怎么反击?比方说,我们可以对大额存银实行定期存取,不到期限,不给利息,还要扣保管费,他们钱庄动银根挤兑我们,我们就不能动银根挤兑他?他们都是老字号,许多的金银都外放了,又往我们钱庄填银,银根不松吗?”
费青妲说:“谁知道黑师爷是不是这么给试过了?就算可行,我们也需要大量的白银呀。”
狄阿鸟叹息说:“告诉他不要急,反正我们一时倒不了,让他沉着应战,就说我会给他找银子的。”
费青妲见了他就镇定多了,听他这么一说,这么一个模样,这才透露出几分担心:“你病了,严不严重?”
说完,看到狄阿鸟的药被送来了,连忙接过来,抬脚上前。
狄阿鸟立刻伸出一只手,大叫一声:“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费青妲笑笑,轻声说:“服侍大王进药。”
狄阿鸟一口气躲回榻上,说:“不用你,用不到你,拟是想让吴班找我拼命,你出去,鞍马劳顿,休息去。”
他把费青妲撵了几撵。
费青妲却不走,笑吟吟地说:“怕我勾引你,你没想法,怎么会怕呢?”
正说着,外头有人禀报:“熊大人又来了,我说大王有病,不见客,他说是给大王送银子的,您看?”
费青妲急切地问:“怎么给送法?”
士兵挠挠头,说:“好像给我们贷钱,他奶奶的,我就想告诉他,我们不贷他们的黑心钱。”费青妲恳切地看向狄阿鸟,说:“阿鸟,大王,见呀,一定得见,款目利息都合适,正好可以拿来补庄,要是真的补了庄,我们也可以集中银子,按你说的那样反攻。”
狄阿鸟“哼哼”笑笑,说:“那好吧,见,我看他怎么一个送钱法。”
费青妲有意要听,依仗自己是个女人,狄阿鸟又敏感,奈何不了自己,就躲到帷幄后面,她躲几躲,伸一伸头。
熊熙来就已经来了,说:“我们杨总督得了大王的话,知道是大王的部下违背大王的心意为恶,也知道了大王的处境,特意让我前来,一来顾及朝廷的颜面,二来帮助大王解决藩国的危机,送一笔低息贷款,大王请看。”
他上前几步,把信函交给狄阿鸟身边的人,狄阿鸟拿在手里,不经意间转脸,就见费青妲一个飞吻自一旁飞来,脸猛地一红。
他看了一会儿,说:“朝廷的处罚,我接受,可是这笔十万两贷款,我恐怕只能表示谢意,却无法接受,一来太少,不能解决我的问题,二来呢,我的那些部下吃朝廷的亏吃得多,一年被蛇咬,十年怕缰绳,他们认为朝廷只要有利息,我们就还不起,是在坑骗我。”
他一摆手,告诉说:“你回去吧,我要服药了。”
熊熙来只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东夏王不要朝廷的低息贷款,却接受朝廷的处罚,傻了么?旋即他反应过来,首先,东夏王是对朝廷是一心一意的,其次,不贷这笔钱,确实是被坑怕了,有难言之隐。
他点了点头,退了出来,出来还不曾问,只见门口沾满了卫士,伸着头往里看,还没来得及吭声,一个卫士就大声说:“大王,你跟他说了没有,我们不要,免得他们吭骗我们。”
熊熙来头皮发麻,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
门口又有卫士在说话,说:“朝廷又想从我们身上捞钱啦,你说我们大王亏待朝廷了吗?上一次大王派人去朝廷协调,朝廷劈脸就说,那我们援助你们的钱呢。人回来,大王就坐着生气,出来跟大伙说,我们再穷,也要勒紧裤腰,把朝廷的钱还出来……”
熊熙来走后,费青妲立刻就跳了出来,恨不得指上狄阿鸟的鼻子大叫:“这贷款利息可以了,你怎么就把人家给赶跑了?”
狄阿鸟笑着说:“不怕,不怕,说不准他明天还会来,不但数额增加,还降利息呢。”
费青妲冷笑说:“你就做你的大头梦吧,我告诉你,钱庄要是不能反守为攻,你就等着喝西北风。”
费青妲还在咆哮,熊熙来已经逃一样走到外面,出来见几个随从也跟人偎墙根说话,咳嗽一声。
他是一直走到所谓的使馆才坐下喘口气,给几个等着的同僚说:“东夏王不敢向我们贷款,可不贷款,他就要倒台,高显出兵占湟西,我们自己出兵可能不太合适,还指望东夏为我们卖命呢,将士拿不到钱,怎么肯去拼命?”
一句话把几个人说得心里有点凉。
之前辛璧他们逃亡的目的地就是高显,现在高显又无缘无故占了湟西,非赖人家东夏要封他们家的门,用意不可知,备州不是不能自己出兵,可备州要是和东夏失和,驱使不了东夏,以备州一州之力出兵湟西,和高显这样的大国打仗,十有八九面对一个可能:先是战败,然后撕破脸,从此边疆的宁静荡然无存。
也许高显要买奴隶,就是破坏东夏和朝廷的关系,就是为了让那些东夏的亲高显派能够抬头,左右住东夏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话一点不假。”一个清癯的官员说,“东夏王不能被高显牵上鼻子,一定要接受我们的好意,我们立刻派人回去请示,看看能不能再给他筹一些钱,利息能不能降。”
熊熙来第一个同意,说:“钱没有,粮食也挥霍了,东夏王现在人头还长着,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我想他肯定想要我们的贷款,只是部下们情绪大,对我们太反感。这个时候,我们做好人要做到底,彻底改变这些士兵们对朝廷的看法,他们之中,也不乏中原人,朝廷设法改变他们对中原的看法,将来总会起到用处。”
几个人商议完,当天把联名的请示送到杨雪笙面前。
杨雪笙看了好半天,让人叫来刘太勋,告诉说:“太勋呀,你对这个事儿怎么看?”
刘太勋说:“还能怎么办?不过就怕银子给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杨雪笙仰了一回头,走了个来回,突然停下,怅然说:“我是不是用的阴谋太多了,有的时候应该再用一点阳谋?!你说,这北平原的将士,都是东夏王从中原带出来的,他们对朝廷充满了猜疑和反感,就没有一点感情么?”
刘太勋说:“他们有什么感情,谁给他们钱就是他们爷,跟着东夏王,还不是图一个风光?”
杨雪笙反问:“可是东夏王给他们什么了呢?”
他淡淡地说:“熊熙来就在问我,东夏王欠饷欠这么厉害,他的头为什么还会在脖子上长着。”
刘太勋说:“杨大人你等着看,他要是长年累月欠下去,这些人迟早削他的脑袋。”
杨雪笙惆怅地说:“这也是熙来顾虑的呀,这个时候我们要花血本喂养他吗?把他养肥了,那,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刘太勋想了一会儿,说:“我就一个问题,把钱给他,他还得起还不起?”
杨雪笙点了点头,说:“不好说,也许还得起了,他也不还。”他后悔地说:“当年我给朝廷提建议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会成为我们备州的一大负担呢?这东夏土地贫薄,虽说出产军马,皮货,可一个国家只有这些能行吗?这个时候,我感觉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东夏王,他想不与朝廷交恶,不想掠夺朝廷,只能抢占一块土地,自耕自种。耕地,是他作为一个王者为了解决民生的唯一手段,是为了让他的人民都吃饱饭,无论我和你与他的立场是否一致,我们必须得承认,他是一个真正的王者,他想要的不光是他的荣华富贵,不光是称王称霸,他还想解决国内民生疾苦,我想这也是他的部下始终信任他,再困苦也不肯舍弃他的根本原因。”
刘太勋笑着说:“杨大人也不要把他想得太好,这是他的手段和虚伪,什么民生疾苦,他现在处在这样的时期,还能不好表面文章,他的这个地位,什么减膳,什么节省开支,无非给人做出一副共患难的姿态?至于他要耕地,是解决人吃饭的问题,解决人吃饭是他的最终目的吗?不是,他有野心。”
杨雪笙说:“有野心没错,可也不能全用野心来说,比方说这一次赈济百姓,都赈到举国上下要死要活,反过来插他一刀的份上,作为一个只有野心的人,他会这样不惜代价?”他又问:“比着他,我们是不是用了太多的阴谋,却没试过阳谋呢?要我看,贷给他二十万,不要利息。”
刘太勋试着劝阻说:“他还不起。”
杨雪笙微微一笑,说:“还不起?马匹呢?二十万两不过是几千匹好马而已,他可以以马还款。”
说完,他就一边向朝廷上书,一边给熊熙来回信儿。
第二天,不相信熊熙来还会来的费青妲不免跑狄阿鸟面前,好一顿埋怨,特意跑去问:“干嘛呢?”
狄阿鸟说:“灵感来了,作曲。”
费青妲喷一会儿口水,接着又说:“白花花的银子放了,你还有闲心作曲,做什么曲比银子重要?”
狄阿鸟笑笑说:“这曲还真比白花花的银子重要,也许一做完,银子就有了。”
费青妲咳嗽一声,揭了看看,只见上面标明平平仄仄,白圈黑点,中加夹着字,漫声一念:“东夏奇,儿女多雄立。天苍地浑兮逐天地。逐天地。生来骑马挎弯刀,一声令下赴戎机,关山几重叠,戎马现山脊,冲锋陷阵混不怕,战罢多思修身齐。大义我常思,五心要齐备,仁义礼智信,仁为爱众生,义为全吾节,礼为敬天地,智是明道理,信多严威仪。谁说巴图鲁,五心可缺一?猎犬忠于主,群狼戏虎易,骏马追风跑,当是好志气,暴虎冯河不为勇,勇者为国捐躯体,求公可共利,求私人鄙夷,贵不凭出身,行为似雪不沾泥……谁说巴特尔,言行能不一?骑我青聪马,扬尘蓝天地。冷月当空照,长啸刀光疾,共与我王患难齐,建我家园。将士齐力,德行相济,文武辅成,陆战无敌。将士齐力,德行相济,文武辅成,陆战无敌。”
费青妲咂舌半天,再揭,上头写着“阵兵三问”,下头写着:“问:你们是什么族的人?答:我们不论族,都是一家人,夏,夏,大夏。问:你们忠诚于谁?答:国家,国家,大王,大王。问:你们信什么神?答:长生天,长生天,圣人,圣人。”再揭第三张,是“进饭歌”……。揭第四张,是“阵战歌”,写着:“推进则呼:‘陆战无敌,嗬嗬嗬,阵战无敌。’快进则息。观战则刀剑击顿,乱战则喝:‘吼,吼,吼。’夜战则‘……”揭第五张写着:“中原朝廷歌《无衣》,闻则必悲,吾亦从军中来,观此歌更与目前东夏处境同,可暂用之,然曲调须变,以返古之浑朴,去之悲而求旷远,融以燕赵风,以大音低鸣,奏牛角,首字当长,次字当混,后字当重,如此一来,则可节奏沉奇,育将士之大胸怀。军歌不必唯一,尚可寻我东夏《敕勒川》为次歌,此歌虽无杀机,然雄浑开阔,可舒缓心志,使将士多思我东夏,休怡身心。”
费青妲说:“你还能作曲?又不能当饭吃。”
她放下去,还是没埋怨过瘾,继续埋怨。
不料,埋怨未完,熊熙来还真揣着目单来了,笑着跟狄阿鸟说:“总督体谅大王的困难,一咬牙,愿意出借您二十万两,而且不要利息。”
费青妲都恨不得小马一样甩起两只玉臂,使劲儿跺脚。
狄阿鸟却又让她失望了,摇了摇头,轻轻地说:“说一句实话,不是我不想要,而是我不敢要,朝廷绝不会无缘无故送我钱,也不会不担心我还不起,一定另外有原因,我还是不能要,也不是说不能要,是要知道什么事儿,然后再考虑。”
费青妲痴呆,咧嘴,长大,无声无息地眨眼,一个指头往前够着,好像是要自己跑出去的心抓回来。
熊熙来尴尬地说:“大王不会是?不会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大着胆表示自己的怀疑:“大王是不是和别国有了什么协定?”
狄阿鸟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朝廷似乎从来也不做赔钱的买卖,借给我二十万两雪花银,有点想要,有点不敢要。你们还是尽快让我知道,朝廷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熊熙来又失望地走了,干脆亲自回备州一趟。
他把事情一说,杨雪笙笑了半天没音,说:“你说东夏王缺钱,他缺钱?”
熊熙来说:“也许是他戒心太重,也许他不敢无功受禄,总之,他还没有与别国来往的征兆,而且别人,恐怕也给不了他什么。除非高显想把……”他半天没音,咳嗽几声,小声说:“湟西。”
杨雪笙大叫一声:“我日他娘,高显只是阴险到家了,那是朝廷的地。”但他很快醒悟过来,说:“这不可能,湟西确实是高显的门户之地,虽然他们未曾经营,但一直视为自己的,不然也不会说一个‘还回去’。”
他吸了一会儿气,实在疑惑不解,问:“东夏王到底缺不缺钱,到底想要什么?难道他对朝廷不信任到这种程度?难道二十万还不够?”
紧接着,他“嘿嘿”笑笑,说:“这家伙有时候奸起来,也是够呛,上次骗粮,一群傻头傻脑的玩意儿都被他耍得坐地下哭。咱不能上他这个当,这个事放一放,免得越给他,他越上脸。”
第三天,熊熙来没从备州再去,这二十万不来了,飞了。
费青妲这就在狄阿鸟面前反复责问:“玩过头了吧,钱呢,钱呢,没利息你还不要,现在好了,没有这笔钱,钱庄怎么办吧。”
然而这一天,王本终于露了面。
当天狄阿鸟让阿过派人找他,却并未去问他在不在渔阳,他这几天,其实一直不在渔阳,说是考察武律山,其实是考察阿鸟给他的一块牧地去了,到了看看,什么都满意,可关键问题是现在东夏的势力,就只到武律山,那儿有点远,拓跋巍巍若是发兵,还首当其冲。
于是这家伙唉声叹气,一考察好几天。
这一次他来,就是一句话:“我想换地。”
狄阿鸟也就顺水而下:“我没有多余的地呀,你给我找一块国土,我从上面给你切一块,换给你。”
王本垂头丧气,说:“我哪有什么本事给大王找国土?其实我知道,我不该来说这事儿,大王还病着,算了,大王,你给我百十亩农田吧,一百亩农田,我都愿意。”
狄阿鸟说:“不行,你得给我找一块合适的国土,现在不是你吃亏换地的问题,而是我没地,朝廷罚我了,北平原的地要交钱,虽然交得不多,但是麻烦不少,他们不允许我们有军事力量存在。”
王本“啊”了一声:“交钱,还,还不能有兵,那还是我们的地?”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本来人家没想过给咱,咱得自己谋一块,你要是给我找不来地,趁早回武律山放牧。”王本眼睛突然闪亮,小声说:“不是没有,我就怕大王跟揍博小鹿一样揍我,那块地不好?靠着河的可以耕种,不靠河,山河险固,经营得好,北看北平原,东望咱们家?”
狄阿鸟一阵糊涂:“哪块地呀,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王本一咧嘴,一含糊:“大王,就那一块,要吧,不要没了。”
狄阿鸟扩着耳朵“啊”一声:“哪一块儿?”
王本“哦吆”一声,避实击虚,笑着说:“何必让说明呢,那块地,就怕你不敢要。”
狄阿鸟说:“你不说我怎么敢?”
王本没好气地说:“你就是不敢?”
狄阿鸟说:“这个事儿我只让你一人知道,我不但敢,还很快就会下手,不然,为何找你来?但是你的口风得紧,出去之后不要给自己人乱说。”
王本张着嘴巴惊笑,旋即说:“让我来就是这事儿?”
狄阿鸟点了点头,轻声说:“实际上就是这事儿,但是表面上却不是,龙多雨跑了,他干了坏事,跑了,我们不能不理吧。你去一趟高显,告诉他们,为了两国的和平,我要龙多雨的脑袋,要他许诺给我阿妈的采邑,要富的流油,要在我们够得着的地方,要足够大,龙多雨说半数百姓归我阿妈,为她耕作,那么土地上耕地面积,起码得是半数百姓能耕作的面积,告诉他们,不给,我们就开战,就自己去取。”
王本点了点头,说:“那湟西要不要明说?”
狄阿鸟说:“何必明说呢,龙多雨一跑,他们自己就心里有数了,你可以临机决断,但是最好不要道明。”
王本低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样不是让他们有防备了么?”
狄阿鸟说:“地不是他们的,他们要先拿在手里再送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走之后,我会派出刺探,做好准备,但你要给我打听两件事,这两件事表面上都与占不占湟西没有关系。第一件事是他们海上战船的情况,第二件事则是他们每年对外用兵的粗略次数,以及兵役制度的实际情况。”
王本问:“你问这些干吗?”
狄阿鸟说:“你别管,你去找几只信鸽,摸到了,立刻飞鸽传书。”
他赶走王本,则立刻让赵过亲自去渔阳召来张铁头,常子龙和季伦,传达他们说,就地反思不是呆在渔阳反思,是回来反思,同时,让谢先令来渔阳,也向牛六斤,德楞泰传达一些命令。
这些布置完之后,他就继续生病。
生病还没生够,谢先令和张铁头三个一块来了。
狄阿鸟让三个胆大包天的人一色站到自己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卖人卖的快呵,我硬是没有撵上,告诉我这是谁的功劳?”
三人心里忐忑,个个低下头,不敢吱声。
狄阿鸟问:“到底是谁办到的?”
张铁头知道自己的问题最大,连忙说:“三个臭皮匠,顶个大个将,不快不行,于是同心协力就……”
狄阿鸟冷笑说:“三个一起呀?”
他说:“常子龙,你练你的兵,怎么跑来与他们合伙?”
常子龙讷讷地说:“事情都那样了,铁头调我来,我干也是那样,我不干也是那样,我也就凑了个数。”
狄阿鸟为谢先令指一指他,说:“这位将军他只是凑个数。”
张铁头连忙包揽:“都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你想揍我,说不定还要我脑袋,不用再让他俩一人咬我一口吧?”
狄阿鸟笑着说:“怎么会?你多厉害?我生病的时候都想过,张铁头这么厉害,说话这么算数,我还做什么大王呀,逊位让他得了。”
张铁头挖挖头,轻声说:“阿鸟,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狄阿鸟说:“错在哪?”
张铁头说:“不该和你对着干。”
狄阿鸟说:“让你反思,你反思了没有?这事的对错我不多说,你当时该不是想造我的反,反水吧?”
张铁头惊惶地往两边侧目,连忙说:“没有,没有,阿鸟,我不会去学张奋青那个王八蛋。”
狄阿鸟笑笑,说:“那你的话怎么比大王还算数?把常子龙都调了回来,将来你要造反怎么办?”
常子龙连忙为他说话:“不是造反,要是造反,我第一个就要他的脑袋了。”
狄阿鸟厉声说:“没问你的,你的事儿在后面。”
张铁头说:“我明白了,我错在大王不在,说了就算,其实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那天,博小鹿帮我了。”
狄阿鸟笑着说:“好呀,挖出来一个,先不要讲他,为什么你的话比我的话算。我以后是不是得防着你一手?”
张铁头连忙说:“做大王的,防着点应该。”
狄阿鸟一变脸:“应该个屁。”
他顺手抓住一张纸丢了下来,要求说:“拾起来看看。”
张铁头弯腰拿起来,一看一伸头,末了说:“调兵制度。这个我知道。”
狄阿鸟冷笑说:“你知道有屁用。你只有一只狼符,日常情况下调兵上限是三千,你调了多少人?你现在把纸放身后,我问你,调一万人的军队,要什么符。”
张铁头连忙说:“虎符。”
狄阿鸟一句“王八蛋”,上去就是一脚:“鹰符。”
他咆哮说:“二万人以上,乃至全国之兵,才是虎符,你坐镇一方,这这个都不知道,要是哪天,某个人反叛,把鹰符偷了出来给你,你把兵全给他了怎么办?”
张铁头连忙说:“那个鹰符谁敢弄丢?”
狄阿鸟上去就拍他的脑袋,拍得他抱头鼠窜,他这才说:“我以后会记住的。”
狄阿鸟这才稍微缓和,说:“光你一个人知道有什么用?”
张铁头微微一怔,笑了,说:“我的失职,大大失职,我还应该让部下们都知道。”
狄阿鸟说:“想过没有,你不能比我说了还算,这是国法,共富贵难呀,你们这些兔崽子三心二意,不拘小节,将来掉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掉的。这一次,我有错在先,忽视你们的意见,这我承认,我这几天写了一份罪己诏,已经教会了五十人背诵,他们就要代替我到各处去读,路费,口舌费,辛劳费,我出了。可是,你们也有错在后,你们有了错怎么办?认还是不认?我都有罪己诏,你们呢?”
张铁头长长松了一口气,说:“我写认罪书,当着部下的面念。”
狄阿鸟问:“你的部下呢?”
张铁头说:“他们也得写,在他们的部下面前认。”
狄阿鸟点了点头,转脸扭向常子龙,说:“你算擅离职守吧?”常子龙说:“我知道,可是我与张铁头有约在先,为了紧急应变,可以以鸡毛令箭相互传唤,所以,我就飞快到达北平原,到了北平原,虽然我不赞成那样做,可是无论我赞成不赞成,都是那个结果了,我只好设法协助他们,将损失降到最低。”
狄阿鸟说:“思路清晰,理由也比较充分,也就是说,将来张铁头造反,你小子因为心里有我,为了给我留全尸,在旁边帮忙协助。”
张铁头又吓一跳,连忙说:“大王你别老拿造反举例好不好?”
狄阿鸟说:“我一再强调造反,不是我真认为你们会造反,而是我让你们警惕,你们在国内,普通人怎么知道你们的内心想法,都是看你们的一举一行,你们干出格的事儿,他们不说你们是造反是什么?这是让你们小心着,别将来被人家抓住把柄,老子都救不了。”
他一转脸,看向季伦,说:“这会儿你最老实,我知道我一问,你也有理由,我不问了,我只想知道,张铁头说一,你就不说二?”
季伦说:“文武同心,其利断金。”
狄阿鸟打断说:“住嘴,我让你来干什么的?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要你干什么?啊?他虽然比你高一级,可实际呢,你这个管军政的有自己的职责,该跟他对着干的就给他对着干,不要跟着人家跑。我告诉你,张铁头他可是都能跟我对着干,只是一不小心干大了,越权了,你呢?”
他说:“你是个读书人,我不能像骂他们俩一样骂你,上去动手,可是你也得反省,啊,认罪书也不用写了,读书人,任何时候,斯文不能扫地。”
季伦却说:“不,大王,我写,知耻而后勇。”
狄阿鸟说:“我还有一个疑问,你们仨,靠谁把这件事办成的。”
张铁头这会儿也没了顾忌,大叫一声:“他。”指向常子龙。
然而,常子龙和季伦都拿眼神看着他,他只好手指一打弯,指向自己的鼻子,说:“我。”
他等着狄阿鸟大发雷霆。
狄阿鸟却说:“将兵能力有长进,领兵可达十万之数,我另有重任给你。你们两个回去,我跟张铁头说件事。”
常子龙和季伦连忙告退,张铁头却贴了上去,说:“大王,你该不是让我领兵打仗吧。”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你不是一直想正儿八经领次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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