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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节 雕阴无赖


  

  赵过脚步似飞,一口气跑到田小小姐住的馆驿旁边,田小小姐正好要出门,马车已经备好了。黑明亮先看到赵过,怕他被十三衙门里的人跟踪,不由头疼,先一步迈过去,塞了点银票,小声说:“你怎么又来啦。”

  赵过着急地往里看看,问:“你们这是到哪去?不能去……”

  正说着,田小小姐让人叫黑明亮,黑明亮不敢耽搁,纵了腰袍往里走,赵过连忙跟上,眼看黑明亮几次“啧”出声,也自顾走自己的。

  到了里面,田小小姐正捂着纱巾打哈欠。一旁的王小宝捧着一张黑皮账本,身上印着俩脚印,缩得跟蛤蟆似的往外张望,见黑明亮一进来,立刻摇了摇头,低着头往外爬。田小小姐看也不看,自顾说道:“什么玩的也没有,乏呀,回去后多买几个姑娘,教教他们歌舞……黑先生,王宝宝这兔崽子真是个宝贝,准备给我炒糖葫芦呢,我且放他一马哈,这个钱,得补上,我的钱,来得也不容易,哈,再加上那几个大手大脚的——”她发觉动静不对,抬头愕然,点了点赵过:“你这个?!人。也不要太过分,一天到晚事真多,烦不烦,你就不怕碍着笼里那一只鸟,过来,过来。”

  赵过迟疑片刻,看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只好附耳,却不妨伸来一只小手,拽住了耳朵。

  他一惊,反手握了对方的手腕,一扭,就是田小小姐“唉吆吆”地呼疼。

  他退了两步。

  田小小姐却极力掩饰发疼的手腕,低头狂揉自己的脚,嘿嘿低笑,念叨说:“好久没有活动筋骨,现在连阿狗阿猫也捉不下,愧对我阿爸了。”继而喊道:“丫儿,给点肉吃,改天给我请个教打架的先生回来。”

  这个田小小姐,诡异古怪,站到她跟前,一天到晚都要看她出洋相。

  黑明亮想笑笑不得,把拳头放在鼻子下头咳咳。

  田小小姐低头俯视打一旁送了盛肉小盘的罗丫,讶然不觉地问:“受寒了吧,病了吧,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身子单薄,我幸好算到,去把我的衣裳,赐给他吧。”接着补充说:“反正我也穿不上。”

  罗丫犹豫了一下,回头扯了个带洞的皮裘,双手捧着去给黑明亮。

  黑明亮连连摆手,往赵过那儿躲,小声说:“你拿着。”

  赵过没心情,干脆一把扯下,扔在一旁,大声说:“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知不知道……”

  田小小姐荷荷打断,赌了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我买了身大衣裳,回来一看不合身儿,一生气,亲手设计,剪了两下,三下,顶多好几下,其实衣裳还挺好,更漂亮,扔坏了你买呀。”

  赵过哑然,只好弯腰给她捡起来,见面前的罗丫要脱身逃走,甩手给她扔过去,黑着脸说:“有人知道你要去哪儿,纠集一帮地痞在那儿等着,你最好别去了。”

  田小小姐暧昧地“吆吆”,说:“一帮地痞在那儿等着,拿了刀?!好可怕噢,所以你不忍心了?!心疼地跑来的么?!”

  黑明亮又掩鼻咳咳。

  赵过回头看了他一眼,脸刷地红了。

  田小小姐点点头,举了两只小拳头,说:“好吧,那,就不让费小姐去了,本胭脂(阏氏)亲自出马,阿丫,刀。”

  赵过大吃一惊,又连忙找黑明亮的眼睛看,回过头来,只见罗丫荷一声,递了把剪刀。再看田小小姐,双手抱住,先凝重后放松地说:“正没劲,去看戏。”她又问:“有没有破了的锅碗瓢勺,一块儿带上,正愁钱花的快,有人送钱花花,哪个不要,除了那只败家子鸟,哪个不要?!”

  在赵过的傻眼中,她站起来,在暖毡房里东一头,拔两下,西一头,挠个东西,旋即一举光脚,抱个马靴坐地下提,一时提不上,就扔给罗丫拿着,说:“到车上穿。”说完,一瞪眼,大叫:“去,叫门外的狗倌,把狗牵上。”

  赵过上前就要逮她,团团扔回去,感觉黑明亮拉自己胳膊,生气地说:“她阿哥把妹妹交给你们,你们也不管好。”

  黑明亮连忙摇头,推着赵过,回头看田小小姐兴奋地拿会剪刀插在裤袋上,光着脚丫扬长而去,笑着说:“别急,你跟她没相处过,不知道她性格,放心吧,她有惊无险,去尖叫几声,寻个刺激。”

  他看人已经不在了,又连忙解释说:“她不是说去牵狗了吗?!”接着连忙地说:“不是一只狗。”

  赵过呆呆地问:“一群狗?!她哪来一群狗?!”

  黑明亮连忙甩甩头,也为自己的“狗”字叫糊涂,哭笑不得地说:“她是让人去王将军府上言一声。你没听她说,把烂的锅碗瓢勺都带上,那是等着人砸的。我们在这儿设牧场,迎合了军营,迎合了官府,又上下花钱打理,里里外外保护都来不及,这个时候,有人来动她的生意,简直是找死。她就是没有地方去玩,到那儿去找个刺激,好从肇事者那儿敲诈笔钱回来。”

  赵过没好气地问:“刀枪无眼,你们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黑明亮赌气说:“你要不信,你自己去看看?!”旋即又笑着说:“回头到晚上黑,咱约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喝两杯?!”

  赵过应了下来,随口说了地方,出去跟着,要看看是不是真像黑明亮说的那样。

  赵过出来了,记得自己可能在被十三衙门盯着,前几天接二连三找来,已经让人生疑,要再是直接跟去不是个事儿,不跟又担心,便望望马车,犹豫了一下。

  田小小姐原是要让费青妲去仓址看看,统计一二,只一下,旁边盈盈踏来一人,老远一股清香。

  赵过扭过头来,发觉是位绝代风华的丽人,本能地退个两步,听到对方问自己:“他还好吧。”一时没有闹清,随口说:“好。”

  旋即,他才记得这是当初大名鼎鼎的费仙子,想她一定是在问狄阿鸟,连忙说:“我回去问问他。”

  费青妲哑然失笑,说:“你还要回去问问他?!”

  牙扎勿林都看呆了,老远伸个脑袋。

  赵过却不觉得什么,只是发现她眼泡发黑,有点难看。

  官府交待下来夜里开堂的事情,赵过也在私下做准备,听说田小小姐危险才匆匆赶来,不肯多耽误,只是说:“我还有事呢。”

  费青妲却觉得他心有忌惮,哂地笑笑,回过头来,自言自语说:“皇帝登基,天下大赦,不知道博格阿巴特还会不会神奇地爬起来。”

  她何止是在问狄阿鸟,也是在问自己,那么犹豫,那么断魂,牙扎勿林一路被赵过拖着走,一路都不停回头。

  赵过觉得这家伙一点欣赏水准都没有,骗他说:“这是阿鸟的女人,再看,挖你眼睛。”

  牙扎勿林吃惊极了,憨声问:“主人怎么不把她带回家?!这么漂亮的女人随时都会被风刮坏,被雨淋坏,让仇人掠走。”

  赵过头大,只好说:“阿鸟早不要了。”

  牙扎勿林连忙说:“将来我给主人卖命,让主人把她赏给我好吗?!”

  赵过这才发觉自己不会骗人,吱吱唔唔,只好说:“那你去问阿鸟,我也不知道。”他们绕了一个圈,去了粮仓那儿,老远看到一大群的年轻人提刀带棒,当中几个并排走在街心,头发飞舞,冷酷潇洒,连忙四处张望,找狄阿田的马车准备停在哪儿。

  周围并没有来什么军队,只有清理野地的民丁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簇拥成一片,逆转方向,对面街面上几间因东家破产而萧索的门面也正在收拾,泊了一辆马车,赵过连忙带牙扎勿林往跟前走,心里痛骂黑明亮:“哪来兵了?保护她的人呢。”

  正骂着,随着马车的接近,他看到了一个人,揉了揉眼睛,没认错,是没穿盔甲的王志,浑身宽松绰绰,回头在给几个人指手比划这块野地。他一下把心放进肚子,再往马车看看,发觉车窗洞中趴着两只眼睛充满笑意,还伸出一根指头,往一旁勾勾,看用意,是让他走远远的。

  他一下明白了,心说:“借刀杀人,也不能这么借,这王志来了有什么用?!”想到这里,还要上前提醒,想想,干脆去提醒王志得了。

  还没走到跟前,听到一个喊声:“大人,来了一群无赖子,直奔这里,不知道想干啥?!”

  赵过一时放心,看得一片倒闭的商铺中还有家卖杂货的,就和牙扎勿林一起走过去。

  刚刚走到旁边埋下头,就听杂货店老板驱赶说:“这两位客人,改天再开吧,你们看那边,我要收摊?!”

  赵过扭过头,那些年轻人已经横跨工地的一角,奔这些铺面来了。

  赵过还以为他们要商量好久呢,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连忙往王志和马车那儿靠近,只见那些人也着急,个个冲王志叫喊:“大人,您快走。”

  赵过心说:“是呀。你们都赶快走,走了就没事了。难道那帮无赖还追着砍杀?!”让了个身儿,他已经离王志很近了,正要抱拳,自报身份,却被王志先认出来了,只听王志颇具威严的声音:“谁也不要走,反了天了,这雕阴,难道还成了他这帮无赖子的天下?!我今天在这儿,非要看看他们哪个敢动一下儿。”说完,向赵过招手,招呼说:“这位壮士,是狄小相公身边的吧。”

  赵过连忙抱拳,往他身边去了。

  王志给他摆了摆手,又说:“上次狄小相公的事儿,就是因为这帮无赖,这可都是安大人的过错,出了这么多无赖,年纪轻轻,不思报效国家,一味恃勇斗狠,侵惹黎庶,也该治一治了。”

  这时,田小小姐突然露头,爬下车来,上前献殷勤说:“王大人,你还是先回去吧,这里让我们处理就好了,这都是刀呀枪的,万一蹭破点皮儿,那就怪我们这些人了。”

  她摆动小手,朝一干人吩咐:“你们快送王大人回去。”

  王志大怒:“你这小姑娘竟不知道,几把破刀耐老子何……”

  田小小姐下车了,目示左右,只是说:“你们这些卫士别傻站着,由着他,将军要是受了伤,还不天下大乱呀。快。快。实在不行,你们动强,把他塞我车里。”说完,就给赵过递了个眼色。赵过怔了一下,一个卫士先抱上了王志的腰,大声说:“将军快走。”其它人也纷纷下手,赵过看这势头,一时也想不好提田小小姐要干什么,反正觉得她有什么用意,也推着王志的屁股上车。

  田小小姐又说:“保护王将军快走,这里有我。”

  王志被众人塞进车里,为田小小姐让车而感动,伸出头,用手点了俩人,说:“你们俩给我保护好田小姐,谁要动她了一根毫毛,提头来见我。”

  赵过看着王志走,更不放心田小小姐这儿势单力薄,抢先站到她身边,只听她跟一个柜上的人说:“去,把那边的人都给我喊来,传我的话,我田小姐说了,让他们动动筋骨,挣点银子,往死里打,打死的算我的。一人一两银子,受伤了,除了治伤,再给十两,死了的,给一百两,打死对方的,奉送白银一千两。”

  赵过头轰隆直响,心说:“黑明亮,你这兔崽子,哪来什么兵马,这临时雇民丁,那些人能上吗?!”

  他已经来不及了做什么了,就见田小小姐举把短刀,而且不是她的剪刀,带着自己,带着罗丫,就往民工那退,一边退一边喊:“弟兄们,本小姐给你们送钱来啦。是个爷就不要光趴着干活,富贵就在此一举,打死不偿命。”她伸出指头,说:“打死一个一千两。你们累死累活,要的是什么?不就是挣钱么?这是官府的工地,也是我田大小姐的地盘,要钱有钱,要后台有后台,怕么?!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们哪个要是怕了,滚回家吃奶去得了——”

  民丁中当即举起一片武器,领头亮出浑厚的膀子。

  领头大汉举着一杆铁铲响应说:“这群无赖子不学好,不让咱们干活,怎么办,只能打。”

  田小小姐又喊:“冲,都给我往前冲,第一个冲上去的一百两。”

  人就疯狂了,潮水一样,蜂拥而去。

  顷刻之间,前面已经短兵相接,一路走一路敲的混混们一时慌乱,但随着邓平的大喊,也个个挥舞刀子,棍棒。

  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械斗展开。

  赵过都痴了,打死个十个八个,那得多少钱哪?!田小小姐也太舍得了吧。而这群不开眼的无赖,哪是来砸田小小姐的生意,分明是打砸官府,造反了,把王志都逼走了,不是造反,是干什么来着。

  他心潮澎湃地护住田小小姐,盯着她的两只眼睛,心里响着一个声音:“这真是阿鸟的妹妹呀,天生就有一种气质。”

  田小小姐举着把刀,在头顶晃,站在一个土坡上哈哈大笑,就像是一个奔驰在荒漠中,晃着弯刀发狂的巴特尔,只是这只是意会的气质,真的从远处看去,倒成了豆芽草头上顶个新叶片子。

  赵过只走了一下神,一抬头,就发觉无赖在这些发疯了的民丁面前,一个冲锋就溃不成军,往四面八方逃散,每一个,屁股后都跟着好几个追赶的。

  有的心里一软,抱头求饶,却发觉对方毫不留情,铁铲一扬,一落,自己就飚血,只好再次爬起来,嚎叫着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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