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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节 天罗地网


  

  狄阿鸟忍不住去想樊英花,想象她星眸半闭、罗衫轻舒,情意绵绵地坐在自己对面,等着自己采撷,想象她被自己肆虐亲吻着桃颊,耳垂,玉颈,推袖半就时的羞不敢当,想象两人好到深处,她紧绷身子,唇蕴梅红,发出柔弱处子的吁吁*,让自己如何神摇魄荡、销魂蚀骨。

  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明明羊脂白玉般毫无瑕疵的美丽肉体,是自己在身下抚摩出来的,还是沉迷进去醒不来。

  李思晴早因得到了满意,昏昏沉沉中睡去,丝毫没想到他心理上不贞到这一种地步,杨小玲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天亮时,她问狄阿鸟半夜坐起来大笑,躺下去,又是一阵磨牙、一阵轻笑,发出“花。花。”的梦呓,到底知道不知道,狄阿鸟也才知道自己这一夜,激动到了何等程度。

  几分内疚之余,他起了床,鸡鸭不是地在院中逛荡。

  李思晴记得李思广今儿起程,一遍、一遍地呼他,却也喊不到身边儿。

  赵过只是嘀咕几句,他就和赵过对了眼,找上茬了。

  杨小玲给他饭吃时,说了他好几次,也没能拦住。

  直到赵过猛一摔杂面窝头,起身走掉,他才冲着背影喊:“我打我老婆,你心疼个啥!”

  众人这才觉得昨晚上,赵过扯他出门,可能趁没人,说了些维护段含章的话,使得他有点疑神疑鬼。

  这种尴尬的事儿,人人心里明白,人人没法儿出头说句话,就是杨小玲,在众人面前也一样爱莫能助。

  他俩形如水火,冷对眼,热相讽,到狄阿鸟要出门时,赵过自然赌上了气,窝在僻静的地方一动不动。

  没几个人知道狄阿鸟随时会遭遇危险,且看他夫妻二人带着莫藏,和杨二一起去为李思广饯行。

  两人到了目的地,竟意外地碰到了樊英花。樊英花是借送行而来,眉目诡俊,自是和昨夜判若两人,再有圆帽上乍蓬蓬的狗毛,当地人常穿的猴儿袄,显得大膀、短腰,威武,更老远让人敬而远之。

  狄阿鸟的新袄在殴斗时被扯得四分五裂,现在穿的也是猴儿袄,却显得小了,收不到腰中,只好缩着身儿,到了跟前一站,像在人前点头哈腰。

  两个人有意无意地坐到一起,你先我后地向李思广一行人劝酒,假惺惺地从生疏变成熟识。别离总催人伤感,来往话别,更不易尽,席间劝酒,客不饮尽,主心不安。近了中午,王志也派人递来赠别之物,众人感知到时候不早,罢席出门,只见天气突变,长空又布彤云,层层黯淡黄絮汇聚攒转,沉沙扑面,旗帜翻卷,长街上下只剩风呼马鸣。

  一行人走到土廓城门,李思广连忙让众人留步。

  樊英花这些人与他并无太多交情,就此止步。

  狄阿鸟却不一样,当下强留了哭啼不止的李思晴,看了看城门下右手街道上的草棚,回头冲樊英花意味深长地一笑,和莫藏一起出了城。

  他一走,送行的人中立刻有人匆匆离去。

  樊英花看着这几个人的背影,找到在她左右亦步亦趋的老秀才,轻声道:“钟叔叔,您老看出来点什么没有?!”

  老秀才说;“昨晚他告诉你,有人想暗杀他,而到了今天,却还做出这样的轻率之举,只带了一个人,就轻骑出城,唉!公子,是不是去找一下陆川?!”

  樊英花笑道:“找陆川,你找不到的。”

  她回过头,一边走,一边缓缓地说:“邓校尉对他很特别,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早想让陆川交纳一纸投名状,今儿一大早找陆川,不办完事儿,怎么肯让你见着面儿?!”

  老秀才压低声音说:“您是说,他在拉拢陆川?!”

  樊英花点了点头,不容置疑地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的投名状,这纸投名状,恐怕就是阿鸟的项上人头。”

  老秀才大吃一惊,失色道:“陆川——肯吗?!”

  樊英花平静地说:“他不得不肯,不肯,怎么取信于邓校尉呢?!您老怎么这么吃惊?!您老不是和他们一样,看不好狄阿鸟,杀了他,岂不大快人心?!”

  老秀才惊慌失措,结结巴巴说:“我们,我们——也是为公子作想,公子既然下了决定,我们,断不敢做它想,我这就想办法!给我一刻钟,不,我现在就去想办法!”

  樊英花举手制止,笑着说:“算啦,随他去吧。”

  老秀才试探着问:“公子莫不是早知道这件事,让陆川护他个周全?!”

  樊英花说:“没错,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这事儿的,恰恰相反,我不但没让陆川保护他,反而不许陆川手下留情。”

  老秀才目瞪口呆。

  樊英花看看他的样子,叹息说:“叔叔,你更应该为陆川担心才是!你们也该对阿鸟刮目相看了。如果您老多加留意,就会注意到,饯行从始至终,都不曾见赵过的出现,而狄阿鸟门下,最得他信任的两个人一个也没露面。我要是没有预料错,他们已出城多时,正等着邓校尉的人呢。”

  老秀才说:“赵家那小子哪儿是陆川的敌手,他那些家奴,都是些种地的,能挡得住刺客?!”

  樊英花又笑了,说:“他那些家奴是不是挡得住一干刺客,我不知道。我只想告诉你们,你们最看不起的赵家那小子,现在是狄阿鸟最信任的师爷,骑马出行,马鞍左右各垂口袋,左边记事、记言;右边记录地形,政教,人情,他们还一起编撰了一部法典,是书写在几件巨大的皮裘上的,名为羊裘札撒……”

  老秀才看到樊英花笑了,也忍俊不禁,说:“赵家那小子,他认得字么?!”

  樊英花说:“认不认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小子已经读过几本兵书,现在正在读史,昨天,陆川和一个将官发生冲突,他上前就教训,说,叔父,你一介武夫不知大势,而今人心思定,局势渐稳,非成事之时,在这里起局,肯定占不到便宜……”

  老秀才愕然之余,又忍不住笑道:“他?!哈哈,他,还知道什么?!”

  樊英花问:“你是觉得,话是他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老秀才说:“当然是从狄阿鸟嘴里听来的。我承认狄阿鸟能在西陇崛起,有他过人之处,当今天下群雄之中,有他的一席之地。可这赵过,他是个傻子呀,傻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无论是对的,是错的,都不是傻子能说得出的,要是一个傻孩子就能说出这番话,我们这些人,可都白活了。”

  樊英花叹可口气,说:“你们这些大人给过人家多少白眼,无不在背后说,这小子傻得媳妇都难娶上,赵兴那枝就这样给毁了。可现在呢,已经有事实放在你们,证实你们看走了眼,你们却还是抱着一个‘傻’字不放?!

  “这不就是我们家的气数?!

  “当年那么好的形势,咱家硬是没有可用之人,没有善战之将,没有经略大才。陆川虽为勇士,我也不是没试着让他带兵,战场上一胜一负,胜的一次是他冲上去,将敌首的脑袋砍掉,使得敌兵溃逃,负的一次,是他一口气冲进敌阵,把自己的兵远远抛在后面。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嫁给狄阿鸟,把部曲作为陪嫁,辜负祖宗不说,对你们也太不公平。

  “可你们清醒地看过自己没有?!

  “当初,咱在河东占了块小小的地盘,对外号称雄兵十万,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万兵卒,而且兵械残破,军粮难继。你们呢,却拿着这样一枚鸡蛋,迫不及待地想接我哥哥回去称帝,几次险些酿成兵变,不是家族近亲樊全、樊缺兄弟二人手握重兵,忠诚厚道,后果不堪设想。接下来,皇帝北伐,我派他们领兵助阵,你们又是不肯,说要坐山观虎斗,可后来?!你们不都清楚了。皇帝派遣使者的同时,驻扎于曲东,连日飨士卒、励军心,而史纪领兵二万,出兵滏口陉策应,倘若我不派出一支军队随征,不出十天,朝廷大军就兵临城下。

  “皇帝受了箭伤,怕压不了人心,而樊全意外地大获全盛,让朝廷对我估计不足,朝廷才没有迫切地剥夺我们权力和地盘之时。

  “我也曾想过在拓跋巍巍和朝廷之间周旋到底,可周旋得要本钱,我们要钱无钱,要粮无粮,军中中坚还是狄阿鸟帮咱们收拢的官兵,一时人心纷乱,每天都有人往官兵控制的地区逃亡。钟叔叔,你当时劝我什么?!大势已去,还是保存一点家族的元气吧。

  “天下大势已是如此,可我到了狄阿鸟那儿,却发觉他连自己都吃不饱饭,治下官官民民却井然有序,士卒甘心用命,百姓日夜劳作、*练。陆川和他一起去收拢降兵,亲眼所见,那些官兵一句话不说,见了就跪下磕头,在酒席上,一句玩笑,当场有人吓死,这是什么,这就是王气,王者之气。你私底下问一问陆川,他服狄阿鸟不服?!

  “我不是不能一个人嫁过去,由着你们,立一近亲,比如樊全兄弟,可叔叔想想,他们带着这点家族元气,又能怎么样,是复兴家业,还是葬送家业呢?!”

  老秀才深深吸了口气,说:“老奴怎么不知道?!可天下已是这般田地,他狄阿鸟不也是任人鱼肉吗?!即便我等愿意奉他为主,他连自己都不能保全,又有什么本事干成大事?!即便他能干成大事,他现在也没别的资本了,为什么您要嫁过去,而不让他来入赘呢?!”

  樊英花说:“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愿意入赘,他母亲也不会肯。我和他母亲商量过,就是说服他,一起逃回大漠。大漠是他的家乡,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回到那里,自然可以开创一番事业?!叔父,您不妨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今天是怎么自保的,要是你愿意,我们就把大伙的命运交到他手上。”

  老秀才犹豫了片刻,说:“公子,赵过也是我们家的人,即便陆川下得了杀手,他能保住狄阿鸟性命,也说明不了什么?!”

  樊英花冷冷地说:“你以为去杀狄阿鸟的只有陆川一个?!他不过是邓校尉派出的人手之一,除了邓校尉,京城还来了一拨要杀他的人。您老到现在还没明白?!他轻骑出城,是以自己为饵,引蛇出洞,而打蛇的,是官府,是官兵。”

  她逼视着身旁的老人,又说:“这个局,早在几天前就布置好了,大街游弋着官兵,戒备的局势促使杀他的人不得不把今天当成一个难得的机会,而移民垦戍,官兵向南抽调也不会受到别人的怀疑,这样的布置是天衣无缝呀。这计策也许算不上高明,可是有谁能让一切进行得这么自然,这么周密,如果不是他亲口讲给我,有些事儿,连我都想不到,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都在他那边,多少人去杀他,也是全军覆没,有去无回,所以我才叮嘱陆川及时逃命,才让你多担心、担心陆川。钟叔叔,我知道,很多人从始至终都认为阿鸟每一次逆转形势,都是因为运气好,就像那次,我们与官兵对峙,一封矫诏,敌军溃逃向北,去打游牧人去了。家里的人都说是运气。我不希望您这样的长辈也跟着他们糊涂,到了现在还这么认为,您明白吗?!”

  老秀才思衡再三,恭敬地说:“老奴什么都明白,公子是下定了决心,老奴随侍几代家主,何敢不从,只想向他要一个条件,他必须答应的条件。”

  他一字一顿地说:“他必须答应,如果他打下一份家业,所立世子,贤与不肖,须由你二人所生。”

  樊英花苦笑道:“这是最愚蠢不过的。”她抬头举手,往天际指一指,轻声说:“苍天之诺,人有何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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