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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孩子吹牛


  

  冬天夜长,雪又不住下,熬得人都半截身儿没知觉。壮丁们勉强嚼些分发的食物,吃完,挤挤扛扛,横七竖八凑一起取暖,约莫着刚把填进肚子的热气喘干净,不知从哪起了一阵骚动,说是城外火堆熄灭不少,一传十,十传百地在人堆里散播,好一会儿,上头传令,挑丁留宿,让其余的回家,狄阿鸟和杨二一商量,和两个拎大锤的大工留下,揣张破棉被,背着墙根挤到天明。

  那雪是越下越大。

  天明时,人坐在背风的城墙根窝子里都埋进半个身,围着几个搭就的简陋棚子,挤得水泄不通。狄阿鸟钻出来抖被褥,见上头的雪成块下掉,刚扑扑自己身上的雪,把几个伙计蹬起来,听人在一旁喊“冻死人了”,一扭头,是几个人驮了个僵硬的小伙子,奔得飞快。

  营里拨人起炊,一人发一碗热汤。

  狄阿鸟领完,和几个人一起回了家,就想着暖和、暖和,吃顿热和饭,杨二一大早出了门,光见杨二嫂在那堵门口:“人家不是管你们吃的了吗?!这要打仗了,人家把城一围,粮食没粮食,生意没生意,以后不省着点怎么行?!要不,你们去睡会儿?!”她这么一吆喝,不让人吃饭,大伙只好抖得跟衰糠一样去炕上挤。

  杨小玲偷偷给狄阿鸟揣了俩热馒头,狄阿鸟吃罢,也就偎炕上读书了。

  到了中午,他正愁自己摸不到军情,听到院里动静大,问问许小虎,才知道吕花生被放了回来。

  院子里,大伙拢过去,这个问了那个问,原来人家是真给他吃顿肉。

  吕花生牢房不是白蹲,不但受到校尉相公的接见,耍了几手能耐,吃上了肉,更比大伙知情,跟大伙讲,敌兵夜里绕过雕阴扑黄龙,抢一夜,城中夜里不敢轻出,上午开城出战,跟回来的鞑子在城外干了一仗。

  狄阿鸟对这些都不感到惊讶,只想问陈绍武出城没有,爬爬出来,硬了头皮去搭讪,见吕花生也是抬着头,爱睬不睬,只好作罢,回头跟杨小玲念叨:“你看这小子抖成啥呀,他吃顿肉,还不是老子成全的?!”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过了一会儿,吕花生也没有想到,门外来了两个捧绵甲的兵,众人眼里喷着热光去问,这又知道吕花生补了个良长,送到一副衣甲,一个院的人都追了瞅,吕花生是合不拢嘴地笑个没完。

  吕花生来戍守,要是循规蹈矩,从伍、什到良,哪一步都要有像样的战功?!而他这一越数级,几乎跟讲武堂出来的武士一样,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众人一时众说纷纭,不在话下。

  吕花生找杨锦毛父子感激,杨家父子也预备酒肉,在堂屋摆开庆祝,杨二嫂是跑来跑去张罗。里头正喝着酒,惊叹着世事,只听得羡慕声声,外头又来了两个兵,这一次捧来了一把宝剑,牵了一匹上好的煽马,说校尉相公夸吕壮士好武艺,怕他没有趁手的兵器,没有坐骑,解剑相授,下马推让。

  杨氏一家无不惊讶校尉相公的大方。

  他们比较前日狄阿鸟所受礼遇,觉得吕花生身家清白,和狄阿鸟摆臭架子不同,说这说那。

  狄阿鸟见工棚也没开工,他们这般欢喜,把堂屋挤得满满的,想陈绍武还没有消息,不禁惆怅,也没去凑热闹,出来走了一圈,见院外挨工棚的地方放着几只浸兵器细腰大水瓮,里头半瓮水,外头扑满厚棉被一样的雪,就寻了一个,弯腰一揽,抱起来,从这边儿挪那边儿,来来回回,挪个干净,接着又一个、一个挪回来,随后,却又从兵器架上挑起一杆金瓜,寻了个地方旋舞,荡得身边雪飞舞走。

  几个吃过午饭来玩的小孩从僻静处来,瞅到了他,都睁大了眼睛,狄阿鸟无奈收了兵器,听到一人击掌,回头一看,是个戴了鎏棠大叶帽的人插枪远观。

  这人见引起了狄阿鸟注意,大步流星走上前,抱拳道:“壮士好武艺。”

  狄阿鸟停手看他,自觉营中人都在应战,他有闲情在这儿逛游,定不是军士,笑道:“你是不是要借地方晃一晃枪?!”

  那人说:“在下岂敢献丑?!听说官兵开城应战,准备出去,提一、二首级回来而已,见壮士武艺了得,何不结伴而行,杀他个人仰马翻?!”

  狄阿鸟听这话豪迈,见其人身材高大,面如紫铜,胡须低垂尺余,大为惊奇,却道:“杀鞑子,有官兵够矣,区区流囚之身,还是算了吧。”

  那人道:“官兵中无出壮士右者,这番话却未免让人小觑。洒家刘公明,是早先来此地投亲的。”

  狄阿鸟也淡淡抱名:“狄阿鸟。要打仗,你赶紧跑快点,别跟我这个流囚磨蹭。”

  来人往北看看,说:“既然壮士无心报国,洒家去也。”

  说完,转手拔了他那枪,从腰下结下一个酒葫芦搭上,挑过背膀,往北大步而去。

  狄阿鸟瞅着他离开的方向,寻思说:“小小雕阴,同样藏龙卧虎,这刘公明,到底是什么来头?!”

  挠头间,迎面又有人来,定眼一看,是李多财缩了个脑袋,他来到一旁,看了看,站住,说:“少爷,你在这儿呀。”

  狄阿鸟“嗯”了一声,连忙向他打探消息,问:“你知道,老陈是什么时候出的城?!知道不知道?!”

  李多财说:“昨天,就是昨天,听说他是抗命走的,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呢。”

  狄阿鸟皱起了眉头,说:“那今天早晨城外作战,是王统领领兵?!”

  李多财说:“没错。是统领大人出战的,送死去的,夜里就听说鞑子绕城而走,奔往黄龙,这天一亮,黄龙那边不告状?!营里的兵都说,鞑子引诱他出城作战,我看呀,雕阴城难保哇,今儿来,就是想跟少爷您说说,让您心里也有个数,别到时城破,咱一点防备也没有。”

  狄阿鸟觉着有这么一种可能,但是很小,就说:“鞑子引诱他的可能不是没有,可鞑子引诱他,不也冒了更大的风险,他若是不往黄龙方向追击,返过来截敌归路,敌人岂不是进退两难?而且,他是天明出的城,追击也可以和黄龙方面的兵马前后呼应,合击敌寇,所以,这一仗,诱敌的可能不大,我看,鞑子们是穷疯了,只是想绕了城,抄一气,就回去。不是说,仗已经打起来了吗?!”

  李多财苦笑说:“人家打起来,胜负也不会把信报给我们这些当兵的,是不是?!”

  狄阿鸟过去搂了他的脖子,轻轻地说:“老李管家,你这个火头夫,别干了吧?!”

  李多财一怔,大声说:“为什么?!我真把我那点烂账都跟我们校尉说了,他没有怪我,真没有怪我,反而更相信我,给我说,这里面的油水,哪个干伙夫的不是拼命地捞?!像我这样实在的,没几个。”

  狄阿鸟说:“不是因为这个,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办,除了你,别人,我哪一个也不放心哪。”

  李多财扭过脸问:“什么事儿,少爷你说。”

  狄阿鸟把他的脖子压下来,轻声嘀咕了好半天,李多财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喊:“那么远,这天气,那不是……”

  狄阿鸟说:“要不,你再找个信得过的人跟你一起?!”

  李多财苦笑说:“不是呀,我也不认得路,要是用这两条腿边走边问,走到哪年哪月呀,明年开春那也未必回得来,不是反而耽误了大事吗?!”

  狄阿鸟啧了一声,问:“你难道不能找匹马?!”

  李多财说:“少爷。这个事儿,您还是多考虑考虑,考虑齐全了,再去办。因为这马呀,还真不好找,这雪往后就不会再消停,真的不好走。”

  狄阿鸟想一想,自己的确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想周全,特别是这个雪,要按自己的想法,谁知道这漫天的雪会不会带来大麻烦,只好叹了一口气,念叨说:“我看哪,你们这些狗日的,没有一个能指望得上。”

  李多财失了音地说:“这不是……我不知道路呀。”

  狄阿鸟把他揽回院子,径直回到自己那屋,杨小玲一边张罗着招待李多财,一边给李多财解释堂屋的人为什么那么多,别有所指地说:“你看看人家小吕多上进,阿鸟呀,他就是没正经,心里有啥想法,有啥抱负,都不跟赏识的人说,你看,今天打仗了,那王统领,就是不见再来。”

  狄阿鸟只好叹一口气,给李多财使眼色,李多财连忙说好话:“哎呀,我的大奶奶也,你可不知道,隔壁那小子,那样的,他和我们少爷一样呀?!人家给他匹马,给他宝剑,那是让他去卖命的,我们家少爷呢?那和王统领之间,是不一样。王统领要是给俺少爷一个良长干,他自己都说不出口,别说是良长,他就是给个校尉,他也张不开那个口,俺少爷是给他脸,替他保城的。”

  杨小玲信了,心里很满意,却笑着奚落:“你们这么说他,他呀也就沾沾自喜,到处跟人家吹,没个正经,昨天,你知道我二哥怎么说?他抱一块石头,不知怎么赖给了小吕,害得小吕挨人家的鞭子,抓走蹲号子,要不是校尉相公识人,咱家那不还得慌着把人家小吕扒拉出来?”

  狄阿鸟只好一扭头,说:“他还是承我的光,要不是我舍身挨他一脚,赖他说‘他说敌人不攻城’,人家校尉相公去留意他一个兵*呀?!做梦吧,结果这小子不知好歹,回来把头抬到天上,别说念我的好,都不搭理人。”

  杨小玲没好气地说:“你就好好地吹牛皮吧,阿狗可是什么都学了去,天天给人家吹牛,说他家里养了好些兵,比几百还多几百,个个带西瓜一样的头盔,和他一起去打仗,你要问他自己人在哪儿,他说他抱一只小狗,在一辆小车里睡觉……你一说他说谎,他就急,嚷嚷说,不信,你去问阿瓜呀。”

  狄阿鸟瞪大眼睛,申辩说:“孩子说的都是真的。”

  杨小玲摆摆手说:“他满打满算才四岁,吹得让几十好几的人都傻眼。反正你们爷几个,就是能吹牛,那许小虎也是跟人家吹,人家说打铁拎大锤的本事,有劲,能打好几个人,他就说他干爹武艺好,全国也找不出来三个比他干爹武艺好的,这二个比你武艺好的,一个是万岁爷,一个是谁,世外高人,还跟人家说,神仙不算数。他还知道神仙不算数。”

  李多财“噗嗤”一声就笑,笑得直咳嗽。

  狄阿鸟只好也跟着笑,喃喃地说:“按说,我最不擅长的是武艺,这小子咋能这样吹牛呢。”

  杨小玲说:“他俩天天跟人家吹,你没看杨宝和杨蛋儿都怕你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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