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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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中衣的公子起身拉开厚重华丽的帘幔,任外面热烈的阳光洒了满身满脸,微微的眯起眼睛来。
“好天气啊……”
声音悠长而轻柔,像情人软语。
“靖先——”
黑衣少年应声出现在窗外,恭敬低下头去,“公子有何吩咐?”
封丞羽抬头看了看窗上挂的骨铃,忽然笑了笑,“把这个给六爷送过去。”
黑衣少年心中一沉,面上不变色,应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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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轻手轻脚地起身,解换下大红喜袍。一件一件叠的齐整,安置放好。她没料到她竟然沉睡至此,曾试图半夜起来一次,身子却乏软的没有力气。
床头边的铜盆里,泡着一块染了血的喜帕。
千千瞧见,愣神愣了许久,回头去看那个少年。
那少年伏在桌子上,尚还睡着。她绕在他面前,少年只露出小半张脸,眉头微皱,眼睫轻颤。千千在他面前坐下,很凝注地看着他的脸,这一次没有犹豫地探出手去,将他眉峰间阴郁抹平。
少年只轻轻动了一动,却仍未醒,想来实是累极。她这些动作,都未能将他叫醒。
她忽然便有些心疼。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又存了怎样的心思来接近他,可是她忽然之间明白,他从来没想要害她。也许只要她愿意,他真的会一辈子待她好。
可是……可是……
她没料到少年突然张开眼睛,清涟涟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着她看。
她慌张地想站起来,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少年笑得明媚,“娘子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她无措,失语,她总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嬉笑谑语,索性沉默。
他也不气,只笑了一笑,背过身去开始解喜服的扣子,“千妹你等一会儿,过会儿咱们一起去见婆婆。”
千千低着头哦了一声,他送她的簪子她一直袖在手中,此时微微摩挲着,心头的死志却一点点淡去了。她还有婆婆,婆婆还在。怎么可以叫她无依无凭地一个人过下去。
在她想事情的时候,少年已经换过衣裳,招呼她道:“走罢。”
他也不再是一身素白,公子哥倜傥风流的打扮,锦衣鲜亮,神采飞扬。
她抬头看的微微一怔,随即别过头去,低声应好。
门外阳光铺落满地,正是大好天气,院内安静并无一人,但杯盘狼藉,昨夜喜闹之象仍在。
千千有些怅然地望着,神情凄落,浮动不定。
风茵雪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千妹?”语气温柔而小心。
有人轻轻嗤笑一声。
两个人都微吃一惊,四顾望去,只见有个少年坐在粗长树枝上,正含笑望着他俩。
风茵雪神色由不敢置信化作喜不自禁,脱口唤道:“四哥!”
千千愣了一愣,看了他一眼,少年眉眼间的喜色掩之不去。她不禁又看向树上的那个少年,少年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对她微微一笑,随即跳了下来。
千千下意识地低呼一声,风茵雪却笑了拍拍她,“千妹莫担心。”
千千缓过神来,点了点头。她怎忘了这些江湖中人,轻功无不出神入化。
俊俏少年郎从树上飘然而落,他穿了一件天青底色的袍子,袖口刺绣了吉祥如意云纹,束一条玉腰带,佩着长不过二尺的一把剑,那剑式样极古,也极华丽。整个人一副王孙公子打扮,态度悠游自在,漫不经意。
开口责问时亦是懒洋洋的姿态,“老六,你大婚不喊上我,觉得说得过去吗?”
“四哥云游无踪,总不能一世寻不着四哥,就一世不成亲啊,那小弟可不是等的心也焦了。”风茵雪眨了眨眼,毫不示弱地说回去。
“总之我说不过你。”城四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千千,随即笑了起来,“不过若是我碰上这么俊俏的小娘子,也一定等不及要娶过门了。”
千千微微低下头去,沉默以对。
风茵雪把她拉在身后,“行了四哥,我娘子面皮薄,可经不得你玩笑。”
“哟哟哟,护起短来了?”城四双眉一挑,“老六啊,这不是可着劲欺负云楚阁里姑娘的时候了?”
“四哥,你瞎说什么!”少年似当真急了,一面觑着她的脸色,一面反驳道。
千千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子的他啊,好似不加掩饰,只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少年,因着兄长的拆台而恼羞成怒。只可惜,不是为她,心里又有些淡淡的怅然。
城四眼尖,见她笑了,便又接着道,“弟妹别当真,老六啊,看上去虽然爱玩了点,其实是个特别专一的人,他啊,到现在还是……唔……”
风茵雪早已利落地扑过去掩他的嘴,城四哈哈大笑地后退,“好好好,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
风茵雪这才饶了他,脸庞已微微涨红,好似生气,又有些羞恼。千千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不由觉得新奇,又有点想笑。
城四笑着又走过来几步,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来递给她,“小弟妹,来的匆忙,也没预备好贺礼,这个你先拿着,等以后四哥拿大礼跟你换回来。”
千千迟疑着没接。风茵雪挑了挑眉,“四哥真是小气,索性送了不成,还要再换回去?”
城四睨他一眼,“这玉佩本来是一对,只是另一只不甚遗落在外。六弟,你若是不在意,四哥当然也不在意。”
风茵雪哦了一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伸手取过城四手中的玉佩,塞在千千手里,“娘子,拿着吧,不必再还给他。”
城四立时脸色一变,“果然是你偷的!”
“喂喂喂四哥,说什么呢?谨言慎行啊,什么偷?不是你打赌输给我的吗?怎么过了几天就忘了个干干净净?四哥可是年纪大记性疏漏?要不要小弟给你配一副药?”
“谁和你打赌了,你个……”他碍着千千的面子,终究没好意思骂出口,仅是狠狠地瞪了风茵雪一眼。
“行了吧四哥,你就是不舍得,小气得很。”少年微微一笑。
城四怒火上涌,气得不行,也没了那懒洋洋姿态,“行行行,我小气,我收回来行不行?”
“不行。”风茵雪笑着把千千往身后拉了一拉,“四哥,你且自便,我与千妹还要拜见长辈。”
城四又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千千也没听见,倒是风茵雪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很是开心。
*
蔡婆其实没睡的多么踏实,总是心里惦记着太多事情,难以放下。
院子里的声音她自然也听见,觉得好笑,又同时有些宽慰。
等两个人进来给她行了礼,她看见千千仍然一身原来的麻衣,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但一时也没多问,只轻描淡写赶他两人出门,“行了,去看看你娘吧。”
城四一直在后面跟着,在千千提出想独自和娘亲说会儿话的时候,两个人一齐退后了些,不近不远地看着那少女。
城四微微一叹,“老六,你够煞费苦心的。”
风茵雪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还得多谢四哥配合。”
“我觉得你变了不少。”城四看着他,微微出神。
俊俏的少年虽则笑着,眉眼弯弯,十分动人,可神情之中的冷意氤氲不散,彷如雾气,虽则淡漠朦胧,可总是隔了一层。
“四哥,这话可不像你说的。”他笑得愈发灿然,转过脸来望着他,“四哥,再帮我个忙可好?”
“不帮。”城四坚决摇头拒绝。
“其实玉佩我也不是不能还给你……”少年笑得狡黠,话说一半,抬眼望去,把能藏人的去处一一看了一遍。
“但是我更想瞧热闹。”城四状若无意地一一扫过不远处的草丘、树荫,“百年难得一遇啊,不然老六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
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我觉得皇宫的藏宝虽然多,但好像少了一对价值连城的玉佩。四哥,我觉得我应该做件锦上添花的好事,你觉得呢?”
城四磨牙,“老六,谨言,慎行。”
风茵雪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所以?”
“成交!”城四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
风茵雪笑得十分开心,走过去打算喊千千回家,走出几步又回头对着城四笑了一下,“四哥别急啊,我会原原本本地转告你的。”
城四硬生生地挤出笑来,点了点头,“老六,是不是先预付一半定金?”
“不是已给了吗?”风茵雪看一看千千,再转过来看他,神情无辜。
城四点头,磨牙,“老六啊,你当心机关算尽太聪明。”
“承让,承让。”少年拱手笑道,随即转身走去。
城四尽可能保持风度地点了点头,没再言语。目送着少年走到少女身边,低下头与她耳语了什么,而后,竟也跪了下去,在坟前不知祝祷了些什么,而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城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去,良久,微微的叹了口气。
*
葛先才一直很忧心,他守在蔡家门口守了好久了,还不见那少年回来。
前天向他讨解药,那少年只说时候未到,昨天借着酒劲他又问了一遍,少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吓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立时醒了。
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做过的事,已经给他知道了?可不是么,那么多个黑衣人,那么多双眼睛,怎么可能看不见?
那就是他正想着怎么收拾他呢?
葛先才心中连连叫苦,心说他也实在倒霉,逃出城来时偏偏遇见那一个凶煞。那凶煞一听说他要到桃源村投奔亲戚,竟然允许他出城。他当时还欢喜,哪知道后面还有这些在等着他!
那凶煞一天到晚都遣人来问,他是否见着个锦盒。他上哪里见去啊!那少年打从一开始就对他防备心甚重。本来看见他们要走了,葛先才当时狠狠地松了口气,谁知道,那凶煞竟叫他也跟着去。
他当时就吓得腿软了,连连磕头求他饶命。那少年可是个魔头啊,他哪敢去算计他,跟他走?
可那凶煞却喂他一颗毒*药,说是办不成事,只有死路一条。
他没奈何,按照凶煞的吩咐,一字不漏地照办。
那少年当时冲着他笑了一笑,笑得非常好看,却把他吓得半死。
少年也喂了他一颗毒*药,说是若有差池,就送他性命。
葛先才欲哭无泪,他也不想有所差池啊!
他整日苦着脸在山谷里转悠,直到那天,看见有个橙衣少女抱着小狐狸站在千千住的山洞外面。千千随着那姑娘走了,葛先才无意间经过山洞,竟然看见石桌上摆着那个盒子!
他当时便生欢喜,赶紧跑过去取了,藏在怀里,想着怎么快点交差,换回解药。
可是后来,后来的事也不是他想见到的啊!
他怎么知道那个凶煞拿了东西不算,还……还对千千下了手!
他当时吓也要吓死了,拼了命地往回跑。在外面躲了一夜,觉得还不如就这么死了,也好过被发现了,被活活折磨到死。
但最后他还是不想死,于是鼓起勇气回来了。
那少年,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做过的事?
要是他知道了……要是他知道了……
*
城四大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在蔡家门口徘徊,神情十分紧张。
不由笑着拍了拍风茵雪的肩膀,示意他看那个人,“老六,那人谁啊?”
千千闻言也看了一眼,认出那是隔壁朱家的亲戚,葛先才。
风茵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隔壁家的亲戚,是个大夫。”
“哦。”城四若有所思地看了葛先才一眼,“瞧着有什么急事似的。”
“当然急了。”少年漫不经意地道。
几步远的路,葛先才自然也看见他们,登时露出喜色,迎上前来。
风茵雪转向千千,“千妹,你先回去罢。”
千千点头应了,先进了家门。
葛先才有点迟疑地看了看城四,风茵雪笑笑道,“无妨的。”
葛先才赶紧道,“风相公,那个解药……”
少年默然了一下,城四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怎么,老先生被下药了?老先生这是怎么得罪我们家老六了?”
葛先才心说得罪的可不轻呢,他小心打量着少年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风相公,老朽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我也没说你干什么了啊。”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葛先才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这……这……老朽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老神医。”少年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倒了一丸药给他,“如今城里太平了,还是回家看看去罢。”
“哎!哎!”葛先才蓦地松了口气,心想他看来还是不知道。千恩万谢,万万想不到竟这么容易,忙不迭就往嘴里送。
少年望着他,又笑了笑,“老先生这么放心,我给你的不是另一颗毒*药?”
葛先才刚送到嘴边,立时吓得不敢动作。
城四噗嗤一声笑起来,“放心吧老先生,老六顽皮而已。”
葛先才还不敢就吃,又怯怯地看了风茵雪一眼,直到少年点了头,才吃下去。
“老神医还不回去歇着?”少年似笑非笑地道。
“是!是!”葛先才赶紧又道了几遍谢,抓紧掉头就走。
城四看着他的背影,不觉笑出声来,“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刚才给的,是延年益寿吧?”
风茵雪也看着葛先才的背影,等他进了朱大刚家的门,才转过头来看着城四。
少年笑得非常灿烂,“四哥的眼力一如既往的好呢。我看老神医气虚步浮,上了年纪的人了,又瞧着想多活些年,所以赠他这个,岂不合适?”
“合适,合适。”城四咋舌,这延年益寿,说着好听,实则以疼痛换取寿数,多活的年岁里,头痛自当如影随形。
“所以我早说过,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我们的老六。”他慨然长叹,似深有感触。
风茵雪不置可否地冲着他笑了一笑,“四哥,多劳你了?”
“一定不出差错。”城四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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