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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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一线月,缀在夜色中。
风茵雪强撑着以平常步子走回西屋,关上门便已支持不住。
少年将包袱翻开,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从中扒拉出一张黄符,苦笑一声:“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用得到这鬼画符。”
他临去时顺了蝶影不少东西出来,只是其中并没有魅血毒的解药,想来如蝶影所说,还没炼好。不过他没料到竟会发作的这样快,终归是大意了啊……微微一叹,眼前已有些昏花,少年聆听屋外动静,一面在心中想着,唐靖先说过,要以血为引。
如今的他,却不敢回去,回去,其实也已来不及。
什么命!风茵雪一声苦笑,扒拉出纸笔,挣扎着提笔,眼冒金星,却终是一字一字写罢,折好,搁在床头,取出一个锦盒压在信上,再将包袱背在身上,靠在门边,听着院子里那对祖孙声音,直到外边没了一点声响,才悄悄推门。
少年只觉步子虚浮,每一步都轻飘飘踏在云端,唔……所谓的飘飘欲仙就是这样么?走出几步,一打眼看见那小狐趴在树下,本想似往常一样拎了就走,但过去时脚下一滑,险些打了个跌,幸好及时扶着树干才站稳了身子。
小狐狸一声嗤笑,抬起头看着少年的眼神却很清明,很担忧。
那少年可不领情,仍是一手拎起它来。只是翻墙也不如平日利落,险险才平稳落地。轻功更是比往日逊色很多,一路上歇了几次,折腾几番,才终于进了山中密林。
他神智尚还清明,知道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勉强提气折枝布阵,弄完便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扯着那小狐的耳朵喃喃:“小狐狸,也许你我的主仆缘分就要到头了……”
小狐恼怒地甩了甩头,竟然轻易甩开他的手,不禁轻轻叫了一声,眼神沉重起来。
风茵雪倒是不以为意,翻了个身,仰头望了望弯月,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闭着眼摸出黄符,划火石点燃,而后眯着眼看着它化风而去。
“一刻钟……”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少年竟还笑了一笑,“你猜我还有没有好运气?”
他喵的都快死了能不能别这么作死?小狐当真觉察出他气息微弱,前所未有。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月亮渐渐到了正中位置,一刻钟,早已是过去了。
少年忽然坐起身来,伸手拽过包裹,把那些药瓶都打开,每样往手里搁了一粒,而后毫不迟疑地往嘴里送。
他喵这是要疯啊!小狐赶紧扑上去拽他衣角,这遭瘟的主人还真当自己百毒不侵吗?
风茵雪只是低头看了它一眼,“以毒攻毒么……话本子里到了最后,不都是这样么……歪打正着,以毒攻毒……”
他喵你自己也说是话本啊!小狐继续拽,你他喵还真把自己当主角吗?
少年忽然轻轻笑出声来,“小哑巴。”
他喵小哑巴又是什么鬼!蓦然抬头看他,却见少年神色已微微恍惚,眼睛不似往日般明亮,迷迷离离,似是笼了一层薄薄雾气,在微微月色下,竟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他喵长得好看真是妖精!小小狐狸也不由看的一呆,用力甩了甩脑袋,顺带着险些将少年的袖子扯了下来。
“不过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风茵雪用另一只手将衣裳理了理,低头看着小小的狐狸。
那小狐在泥灰里打过滚,灰扑扑的一团毛球,只剩一双明亮水润的眼睛惹人心折。
少年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的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还带着笑意,“我要求不高,殉葬就够了……”
小狐狸整个身子一抖,牙一松,水润润的眼含悲含怨的瞪着面前人。
就知道不必对他有好心!殉葬?你才殉葬,你全家都殉葬!
就这么一瞬间,风茵雪已将药丸全部吃进嘴里,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而后放松地躺倒,“果然,还是毒·药甜啊……”
狐狸翻了个白眼,什么以毒攻毒,不就是……不想活了吗……
明明,用那个,不是更好吗?
*
夜色初上。
封丞羽持笛立在亭中,抬头看着月色,轻轻摩挲着手中长长骨笛。他站了很久,却没有打算吹笛的意思,只是站着,看着月色,若有所思。
他脸色一向白,白似雪,一双眼冰封雪冷,透着疏离与冷漠,如同贬下凡间的神祗。今日尤甚,宽大的白袍鼓风而动,似随时便可乘风化去。
天上只有一轮弯弯的月,似弯刀,有着薄薄的冷刃,透着入骨寂凉。
总是如此,过了十五,只能越难圆满。
月满则亏,人间事也。
他忽然觉得有些倦,是打心里出现的一点倦意,慢慢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这么一刻,不愿动,甚至不愿想。
身后阴风乍起时封丞羽便已察觉,却并没有动。由着那尖刻手指如钩,极速抓来,亦是不避不闪。
但在堪堪触及他衣裳时,那双手却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只因白衣公子手中忽然出现的一颗硕大夜明珠。
在月华下,熠熠发亮。
来人血红眼中盛满极大贪婪,伸手去拿。
白衣公子却忽然动了。
他也只是那么轻轻一动,人却转眼已在几步之外,微微一笑:“魅先生也太着急了些,养神芝到手不过半日,还不容丞羽见识见识?”
魅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住封丞羽手中的夜明珠,似随时要扑上去争夺。
封丞羽转着珠子一笑,风月清明般爽朗,苍白脸上却透出几抹诡异,低低笑道:“如今这城里,似乎有个小姑娘,与先生的老对头大有关系。”
魅终于开口:“我自会处理。”
封丞羽一笑:“只不知这养神芝如何取出?”
魅紧盯着他,眸中血色弥漫,终久,松了口:“以鲜血灌之。人血。”
封丞羽面色微微一变。
魅不由嗤的一笑。
封丞羽却又低声笑了,“丞羽非是不忍,只是不知这血,可有要求?”
魅紧盯他片刻,“大慈悲,之心,或至真至性,之人。”他说多过五字,便要一顿,听来更添几分诡异。
“这么说来,最好找个和尚?”白衣公子轻轻一笑。
魅缓缓摇头。
封丞羽颔首:“不错,和尚也未必六根皆净。”他轻轻一笑,忽然将夜明珠抛了过去。
魅大喜接住,拿在手中,血红眼里赤色更盛。
封丞羽看了他一眼,随即背过身去,“那便一个一个试吧……”白衣公子负手望着月色,嘴角微微含着笑意,“瞧瞧这江湖众人,哪一个算得上至真至性。”
*
千千睡得并不踏实。
隔墙便睡着令她心动的少年,她要如何才能睡得着?千千仔仔细细的想过了,也去问过王嫂子,她很明白,她怕是,喜欢上那个少年了。王嫂子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同他永远在一起。她想看见他,想时时刻刻的看见他,可是她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救了她两次,他对她好,她知道。她相信他没有恶意,可是……那个姑娘永远在他们中间。怎么办呢?朱嫂说,男人三妻四妾都很寻常,可她……
若那少年当真对她有意,她真的甘愿做小么?
千千又翻了个身,心乱如麻。怎么能呢?只想他全然是自己的啊……
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被角,心中一惊,慢慢转头看去,只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灰扑扑的一团影子。
千千猛然坐起,抑制住惊叫出声的冲动,低头打量,原来竟是那只雪白小狐。
千千生怕吵醒睡在里间的蔡婆,连忙抱它起来,压低声音问道:“小白,怎么了?”
小狐嗷呜一声,从她怀中跳了下去,撒腿便往外跑。见她并未跟上,又在门口往回望了望。
千千犹豫了一下,随即扯过外袍,披在身上,下了床向它走去。
那小狐却是引着她往西厢去。西厢的门关着,她迟疑,转身要回去,却被小狐狸咬住裙角,呜咽着直叫。
“小白。”千千只得蹲下来看着它道,“到底怎么了?六哥……难道是六哥出了什么事?”
小狐狸猛然点头,清明的眼睛里全是深深担忧。
千千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门推开。
月光淡淡落进屋子,木板临时搭成的床板却是空的。那少年竟然不在!
千千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是来了吗?六哥说的危险,那是……是封公子?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那小狐却一下跳上床头,口中低声嘶叫着。
千千恍惚地看过去,只见床头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她走过去,才看出是个盒子的形状,盒子下竟还压着封信。
她将盒子放在一边,把信拿起,刚要看时,那小狐却叼起盒子,一跃而下,就往外跑。
千千一声低呼,顾不得看信,匆匆揣入怀中,跟了它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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