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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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茵雪看着吴撼被拉走,始终带着笑意,还冲他做个鬼脸。
书房里一时寂寂。
少年似是累了,毫不客气地走了两步,挑了一张椅子坐下,抬头漫不经心看向上官沐:“事关重大,大人自然应当好好考虑。”
“不必考虑。”上官沐凝着那俊秀面庞,“晚文相信风兄所言非虚。”
少年像给谁拿针扎了一下,猛然坐直了身子。懒洋洋的神色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双潋滟的眸子寒了一寒,极快的瞧了上官沐一眼,才重又靠回椅背,视线飘忽,“大人别这么称呼,折煞在下了。”
上官沐淡淡一笑,走过去要解开他身上绳索。
风茵雪神色中略带了些不可思议,戏谑一笑:“大人不怕在下逃了?”
“风兄若是想走,早就可以走了。不是么?”上官沐泰然自若地拉住绳子,轻轻一扯,竟将绳索扯落开来。绳子一端早已断开,似是被利器所割断。
少年没有动,依然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仰头笑嘻嘻道:“大人好眼力,好胆量。”
上官沐偏开头不看他璀璨笑容,“风兄见笑了,晚文自幼便听祖父讲些江湖故事,神往已久。奈何身在官场,不由自主,今日得见风兄,实乃平生之幸,若风兄不弃……”
“大人,在下怕你衷肠错诉。”风茵雪打断他的话,笑容微微的冷,起身站起,负着手瞧着书房里装饰。
墙上有几样东西似是才刚取下,一片空空,架上寥落。少年拾起桌上一件白玉狮子镇纸,拿在手中端详,声音淡漠,“吴官爷说的不错,在下的确不值得大人相信。”
上官沐望着少年背影,无端端有种寂寥之意。这名扬天下的怪盗,衫子上无一点杂色,也无纹样,只是一片纯粹的白,清冷,淡漠。而当他转过身来,笑容却似第一抹晨曦,双眸璀璨如星光。
他也不知为何,只是愿意信他。
“先祖父曾与晚文说过,看一个人,并非听他的言,而是看他的行。风兄本无需来此,却还是来了。”眉目清正的绯衣官人微微一笑,“晚文相信风兄所言不虚,风兄亦是诚心替死者伸冤昭雪。”
风茵雪低声笑了,轻轻将镇纸搁回桌子。
“大人不觉得把风某想的太好了吗?实话告诉大人。”风茵雪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顿才接口道,“风某不知朝廷什么样,但江湖中所谓快意恩仇,侠义心肠,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追名逐利,抑或爱恨情仇罢了。”
少年回过头来,笑容恰似晨起第一缕清明,“大人一定要想清楚,信了,可能要赔上一条命。”
上官沐微微皱眉。他并非不知,此事若真是这少年指鹿为马,胡编乱造,他妄动兵马,造谣污蔑,是大罪名,极可能被封丞羽反咬一口。何况此时他密旨在身,却仍无建树。可……少年眼眸清澈,无论如何,都不似大奸大恶之徒。
俊俏的少年笑容愈发灿然,“大人还是好好考虑考虑罢,反正,时间还够。”
“大人!”书房有人轻轻敲门,吴通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竟带着些沉重,“洗冤鼓……洗冤鼓响了!”
*
大雍州府设内外两堂,平时问案多在内堂,只每月两日外堂公审,允百姓围观,以证清正。但近日来公案并不多,许是连贼犯都被铺天盖地的鬼怪之说吓到,潜伏不动。
敲响洗冤鼓的女子已被衙役带到内堂,此时正直直跪在堂下。从背后瞧去,但见她全身缟素,全无点缀,只在鬓边插了一朵雪白的茶花,未曾束发,长长黑发如瀑垂下,如缎如匹。
风茵雪一眼看见,便叹了一声,折扇一打,“罪过,罪过。”
吴撼立在堂下,看见他绑缚已释,登时变了脸色:“你……你……”
上官沐轻咳一声,堂前坐定,“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那女子微一犹豫,轻声道:“民女贱名青青。”
“青青,你可知这洗冤鼓一经敲响,不论有无冤情,必先得挨上三十大板,以示府堂威严?”
那女子没半分犹豫,叩首下去:“民女明白。”
“那便休怪本官执法无情。”上官沐道,“吴捕头,带下去行刑。”
“是!”吴撼应的干脆利落,走至那女子身旁,“姑娘,得罪了。”
白衣女子抬起头看了上官沐一眼,白纱遮面,美目中微微露出些惊诧,但并未出声求饶,只镇定地站起身来,便要随着吴撼出去。
风茵雪自进了门便在桌案前坐下,随手扒拉着案上的公文,上官沐也未阻拦,他便随意翻着,似是看的入迷,一字未语。此刻却抬起头笑了一笑,折扇在案上轻轻一叩,“大人还真是铁面无私,这么美的小娘子,也下得去手。”
“国法不可废,不分老少男女。”上官沐神色平常,“洗冤鼓一响,不论冤情是否属实,以下犯上之罪已定,便当受罚。”
“国法不可废,法理却无非人情,自是有些例外。风某瞧这位姑娘并无存心戏弄之意,且女子体弱,怎禁得大人你那三十杀威棒?不若由风某出面讨个情,暂且记下这顿杖责。”
上官沐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晚文虽然有意给风兄面子,无奈国法不可违,执法绝不徇私。”掷地有声,毫不存一丝一毫转圜。
“法理外无关乎人情,事有从权,大人何不先听听这位姑娘要说什么,再做定夺?”
那女子忽然向他行了一礼,盈盈娇弱,清丽秀致,声音冷脆:“多谢公子回护,然律法如此,若是人人皆开恩求情,则法度焉存?”
风茵雪微微一愣,随即展扇笑道:“姑娘说的很是,只不过……”
绯袍官人轻声一叹,“你且说说看,是何事体。”
女子重新跪下,“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民女只能告诉大人一人。”
吴撼喝道:“婢子无礼!”
青青神色不变,与上官沐对视。
上官沐轻叹一声:“你们下去吧。”吴通判并覃仓管等人诺诺退下。
“大人!”吴撼却不肯走,觉得这青青也甚是可疑,寻常女子到了公堂早就腿软,她还不卑不亢,显然有备而来。况且风六还在……
风茵雪道:“风某也先回避了。”
“公子不必。”又看了一眼要炸的吴撼,“这位大人也不必。”
上官沐道:“青青姑娘,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青青点了点头,声音轻柔,话语却冰冷:“大人,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荒唐!”吴撼冷冷叱道,“公堂之上,不可胡言!”
绯袍官人眉头一皱,“鬼神之事,无稽之谈,本官不信。若你所言只是这个……”
青青目光平和,似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民女也知荒唐,只是此事确实荒唐,无法用常理解释。”
“这倒有趣了。”风茵雪笑道,“青青姑娘你倒说说看,怎么个荒唐法?”
上官沐沉沉道:“你且说来,若有虚言,休怪本府治你个妄言之罪。”
“民女不敢胡说,”青青安静地拜了一拜,声音中隐约可听得出一丝兢惧,“大人若是不信,可移步停尸处,今日悦来客栈街前那具无皮尸首,此刻定然已被那鬼怪挖了心了。”
言者平静,闻者却是大惊,吴撼大喝:“休要胡言乱语!”
上官沐声音如常,目光却充满审视意味:“停尸房日夜有人手看护,上三重大锁,外人绝无可能潜入,姑娘如此言语,不知何意?”说话间看了吴撼一眼。
吴撼忙道:“休说是人,便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何况从尸体带来,老仵作怕是片刻未离开过。就是此刻,勾兄应该还在停尸房中。”
上官沐瞧着白衣女子,缓缓道:“姑娘,妖言惑众,可是罪加一等。”
青青又是轻轻一叹息:“人力虽未及,鬼神却难测,大人若是不信,前去一看便知。民女所言若有半点虚假,甘凭大人处置。”她抬起头来,面纱遮面,只露一双明眸,眸清如水,隐约有浓重哀痛,倒全然不似作假。
然而她所言也实在荒唐。上官沐收回目光,淡然道:“本官不必亲往,若是有异,自会有人来禀报。只是姑娘,若你所言不实,本官定要依律处置,二罪并罚。”
“民女不敢。”白衣女子又拜下去。
风茵雪轻轻一笑,“大人,青青姑娘说的,恐怕是真的。”
吴撼也是脸色一变,他听见外边有人说话,隐约像是守停尸房的小二子。不多时,吴通判又走过来,“大人,勾捕头说是有要事,请大人务必过去一趟。”
上官沐面色陡然一变,望了青青一眼,青青依然面色平静。
风茵雪笑道:“既然如此,不妨带上这位姑娘,去瞧瞧罢了。”
上官沐点头,起身。
少年冲那女子安抚一笑:“姑娘莫怕,大人最是公正廉明,只是要去那地方甚是腌臜,姑娘若怕,倒也不必亲往。”
上官沐在前听得清楚,却没停步,只是向前走着。
吴撼心里不屑,冷哼一声,加快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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