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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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大夫——”
粗声粗气的声音带着急躁响起,眨眼间,两人已进到店里。
老掌柜拖着长腔懒懒应道:“在这儿呢,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装作漫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被看透——
好像所有黑暗的、见不得人的、龌龊的心思在那双眼前都无所遁形。
错觉,一定是错觉。老掌柜托托眼镜,镇定心神,瞧回大汉:“什么病?”
其实他觉得自己用不着问,因为可以看的很明显。那粗眉横目的大汉腰间别着两把板斧,手中还拎着一把大刀,浑身湿漉漉的往下滴水,水中都掺着血色。身上缠了颇多的绷带,但几乎已经不成形状,脸上还划着几道滴血的伤痕。
这些武林中人啊,个个凶狠野蛮好勇斗狠,又都是大爷,一言不合性命就难保。不过,老掌柜心道,富贵险中求,只要他把得住,应该丢不了命,反倒能敲上一笔。
念及此,他沉了脸,“看诊的是你罢?这么多伤还在外边跑,不想活了?赶紧过来坐下!”
那大汉的眼瞪得铜铃大小,怒气冲冲道:“你没搞错吧?病的不是老子,病的是他!”他把同行的少年公子狠狠往前一推。
老掌柜有些困惑地瞧了瞧少年。
有一双明亮眼睛的少年公子笑眯眯地望着他道,“是我病了,不过倒不必劳动大夫看视,大夫尽管看看这位大哥就是。”外面明明下着大雨,他衣衫却未湿,整个人无丝毫狼狈。
大汉怒气冲冲,尽力压着声音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少年无所谓地看他一眼:“余大哥,这么大的雨,小弟倒真担心你血止不住,万一失血过多一命呜呼,岂不可惜?”
“止不住血的是你罢?”余春恨不能当时给他一刀,竭力压着怒气,指了指他臂上又被鲜血浸透的缠带,那是他适才胡乱扯来替他包扎伤口的,“老子怕还没动手,你就失血死了!”
风茵雪依然是无谓的神情,抬起胳膊看了眼,“死生有命,余大侠何必执着?”
余春彻底怒了,刷的出刀,那一把刀,却架在了老掌柜的脖子上,“给他拿止血的药!”
老掌柜双腿一软:“大侠,刀……刀收起来……”
余春鄙夷地看他一眼,收了刀,到候诊的排凳上坐下。
风茵雪懒懒一笑,也跟过去坐下,手中折扇打开,摇了一摇。
老掌柜转到柜台后寻药,无意间看见这一幕,神情不由带上些微激动,开口唤道,“徒儿——”
小伙计应声而出,捧着茶盘,战战兢兢地递过去。
他已看见那少年滴雨不沾,心里早是怕的厉害,迟迟不肯出来。这时老掌柜喊他,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出来。越怕便越慌,越慌就越乱,一失手,茶杯就飞了出去。
少年公子忽而笑了笑,把手里的折扇摇了一摇。
那大汉面粗心细,一伸手便接住了茶碗,而茶水竟一滴不露,大汉皱了皱眉,把茶杯递给少年。
风茵雪并不接茶,摇着扇子冲着小伙计微微一笑:“小哥,这是什么茶?”
小伙计颤颤巍巍,想开口又不敢说,傻愣愣站着。
老掌柜赶紧过来一把把小伙计拉到身后,急赤白脸地骂几句他毛手毛脚不小心,这才转脸赔笑冲少年道:“不过是普通的药茶,少侠喝上一杯,对病情有益。”
“药茶?茶本来苦,药更苦,这药茶,岂不是很苦?”风茵雪摇头道,“我不喝。”
余春直想把杯子摔他脸上,硬声道:“良药苦口。”
风茵雪转过头看他,眼神一瞬间又委屈起来:“余大哥,你也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寻不到下毒的人,用再多的药,都不过徒劳的。”
“少跟老子称兄道弟!”余春怒视他,起身把茶杯连同茶盘放到柜上,“大夫,给他找药。”
老掌柜赶紧道:“是,是,大侠稍等,老朽这里恰好有些极好的金疮药,不过找起来有些麻烦,大侠稍等,稍等……”转身进了内堂。
风茵雪忽然站起身来,便向药柜走。余春横刀问道:“做什么?”
“找药啊。”风茵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余大侠不曾听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余春冷冷看着他,“你懂药?”
少年摇了摇头,看余春脸色一变,立时笑道,“我懂毒。”
余春一瞬间咬牙切齿起来,“我倒忘了……”
少年微微一笑,折扇一摇,轻巧将他刀锋偏到一旁去,径直拉开几个药屉,又随手扯了一张油纸,每样都放了些。做这些时,他流血不止,却面不改色,随手将一把药撒在伤处,又继续抓药。
余春持刀盯着他的背影,忽然生出几分恍惚。他这是在做什么?带他看病?可是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诸位同道如今又在干什么呢?若是他们知道了……余春忽然不愿再想下去,他做的没错,他不屑跟这样的他动手,哪怕他十恶不赦,罪有应得,他也不能。这是规矩,也是他心中准则。
少年轻快的声音传来:“余大侠到底是什么打算?”
“老子说了,绝不趁人之危。”余春冷着脸道,“药弄好了?”
“其实余大侠是想独占功劳吧?”风茵雪转头冲他一笑,“在下如今也算是有点名头的恶贼,一力诛之,想来可扬名天下。”
“你想激怒我?”余春怒到极处,反而冷静下来。
“余大侠说笑了,我何必要激怒你,难道嫌命不够长吗?”少年将油纸包包好,走了出来,依然笑道,“大侠,咱们走吧。”
余春盯着他的伤处,“大夫还没出来。”
“等他出来做甚?好拿贼拿赃吗?余大侠啊余大侠,行走江湖就学了这么点东西?你那彭大哥听说聪明得紧,可见不过浪得虚名。又或者你们正道大侠,都这么……”
“姓风的,别逼我。”余春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风茵雪毫无惧色地看回去,还是笑吟吟,“不说就是了,真话总是没人爱听的,我懂,我懂……”他没再说下去,因为看见余春的手已经去摸刀了。
余春见他住嘴,冷哼一声,站起身向外走去。
少年一笑跟上,“余大侠,莫走太快,小弟跟不上的。”
“两位大侠要去哪儿?”老掌柜拿着个小瓶走出,神情里掠过一分急迫。
风茵雪转身望着他笑道:“不治之症,自然是回家等死。”
“少侠说的哪里话,老朽虽然医术不精,但这祖传的偏方还是灵得很,先将您的血止住,咱再慢慢想法子……”
“可我赶时间。”风茵雪笑笑,“大夫,这么大的雨,小哥儿不知道带没带伞?瞧着身子骨挺弱的,回头可别受了寒,您说是吧?”
余春闻言,心头一动,瞧向老掌柜。
老掌柜有点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强笑道:“少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家小徒是回家取药去了……”
“那大夫手里的又是什么?”
老掌柜低头一看,结巴半天:“这……这是……”
余春久历江湖,此时也看出不对,横了刀在老掌柜脖子上,“说,那小子去哪儿了?”
老掌柜猛地哆嗦一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双腿,若不是余春一手拎住,几乎就软倒下去,声音颤抖道:“小徒……小徒报信去了……”
“报什么信?”余春刀锋向前递了递。
老掌柜哭丧着脸道:“大侠饶……饶命……我什么都说!是……是封……封府上来人说,要找一个白衣少侠……有重金酬谢……小老儿一时鬼迷心窍……”
余春狠狠回头盯了风茵雪一眼,收了刀,向外走去:“走!”
小公子站起来理理衣襟,还是笑吟吟,回身走至簌簌发抖的老掌柜面前,把茶杯递过去,“老先生,良药苦口。”
来来往往的人见得多,老掌柜自然是知道他不好惹,可茶里到底有着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犹豫了犹豫,终于咬咬牙狠狠心,接过来一饮而尽。
小公子笑起来,转身离去。
老掌柜却猛扑到痰盂边,呕吐起来。
过不久,脚步声杂乱,进来个周身黑衣的俊朗少年,眸光炯炯,看都不看狼狈地喘着的老掌柜,只望着敞开的几张药屉,一动不动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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