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药香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逆之则伤肝，夏为寒变，奉长者少…”
清幽小院里，留着清爽的短发的白发老妇人腰背笔直的坐在一副青瓷茶具面前，悠悠的水汽模糊了老人的面容，却掩不住她眼角细密的笑意。她一边行云流水的沏茶，一边留神听着旁边清脆的女声背诵着医书。
梁璐背了半天书，口干得不行，忍不住探头探脑的打量外婆有没有消气的迹象。老人却像是背后长眼似的，淡声道：“就背了这么点就背不下去了？亏你那时也敢出去随便给人看病，也敢说是我教出来的。”
梁璐厚着脸皮抱住外婆的胳膊摇来摇去：“那怎么会呢!也不看看我是谁手把手教出来的。那不是同学上考场前突然倒下去了，我一看就是中暑了，不过是一剂通关散的事。当时我看他能打出喷嚏来，再针刺人中、曲池穴放血，那暑气就散了六七成。而且救人如救火，不然我哪儿敢违抗您老的懿旨呢？”梁璐偷偷观察老人的脸色，见她脸上没有什么怒气，悄悄松了口气，舔着脸道：“都这么久了，您就别气了。而且外婆您真是沏的一手好茶，看那茶叶在水中上下盘旋，色泽银白似针，还有水气寒香彻骨，而毫无土气。一定是近年雨前的白毫银针和去年的梅花雪水。”
程燕阳挑起眉梢：“这次你眼光倒是不错，不过这雪水你又不曾尝过，是怎么看出来了？快跟我说说，我明天要和隔壁你林奶奶斗茶，我要好好羞羞她。”
梁璐对外婆高高竖起一根手指道：“那可是我的不传之秘！您得让我好好喝上一壶，再跟你好好说道。”
老人竖起眉毛，一个毛栗子敲得梁璐三尸神暴跳：“你这驴孩子，我的茶能让你真么糟蹋？”嘴上说着，却对着茶努努嘴，示意梁璐自取。
梁璐轻抿一口茶，故意喝的津津有味。老人却在旁边瞪着眼，连声催促：“快，喝完了就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梁璐悄悄摸到自己的行李，一手抄起，俯身猛冲，一面跑，一面笑：“去年冬天您挖坑藏的，我还一头栽进坑里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外婆，天色晚了，我回家去了，别想我，下次放假再来看您！”
老人气的连声叹气，自己这个外孙女简直是个活猴，跟自己学了6年医了，都要考大学了还是这般淘气，可嘴角却泛起笑意。
梁璐冲到村口才停下喘着粗气，突然眼前光线一暗，一个凉冰冰的东西贴在脸上。她伸手抢过，一面撕开包装，把冰棍塞进嘴里，一面含糊不清的道谢：“谢啦，赵哥哥，渴死我了。”
只见一身蓝色运动服的清俊少年一脸无奈的戳着梁璐的脸：“你这小吃货只有有了好吃的，才叫哥哥。”
梁璐忍不住伸手挥开男孩的手，吐槽道：“你比我大几个月啊，就赶着我要我叫哥哥。”梁璐吐吐舌头。
男孩也不恼，将手中的遮阳伞偏向梁璐头上：“谁让那次打赌我赢了你，愿赌服输！”
梁璐无奈翻了个白眼，那不是自己年少无知吗？初中毕业前大家想放松一把，班里同学打赌，谁敢去摸摸刘帮主的老虎屁股，能在他的爱书《笑傲江湖》里塞上一封堪称肉麻至极的情书的人，可以在叫全班任何一个人答应他一个条件。
想起那封恶趣味的信和接到信的刘帮主黑脸上尴尬的红晕，梁璐默默抖了抖鸡皮疙瘩，赵成真乃赵子龙也！当时自己认命的放弃了当大姐的梦想，叫了声哥哥。赵成则在一种诡异的粉红色气氛中被查清真相后气急败坏的赵伯伯拖了下去，一顿竹板炒肉。啧啧。
老天保佑，他看见了第二天的太阳！么么哒！
梁璐恶狠狠的等着眼前的“真勇士”，恼道：“你老是欺负我，真不知道我妈怎么老觉得你是个好人！还让你来接我。”
赵成口中应是，一面接过女孩手里的背包，一面淡定到：“你这话都说了快两年了。程阿姨不是都说了吗，自从你家搬到柳州，她不放心你一个女孩从这走去车站搭车，梁毅、梁锋两位大哥都去外地了吗？除了我，”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少女生气的甩手走开，赵成连忙跟上，浅浅微笑。两道长长的影子拖在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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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啊，”程芳此时正坐在柳州的家中，辗转难安，“璐璐这么小就让她去京都那里上学，我放心不下啊。别说这孩子身子差，而且从没离开我俩。这突然就要走，又是去读临床医学，听说读完就要五年啊！这孩子还要去辅修中医。”程芳越说心里越苦，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要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什么不好，我…”
“程同志，你这个想法就有问题了。”梁群峰故作深沉，有意逗妻子笑一笑，“我俩的孩子是一般人吗？那是两个革命斗士的后代，那炽热的革命热情会点燃一片蓝天的！”
程芳噗哧一笑，伸手在丈夫腰间掐了一把：“我正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又来招我！”她眼眶微红，比平时倒多了一份可爱。
梁群峰抓住妻子的手，将妻子拉进怀里。程芳脸一红，白了他一眼。两人静静依偎一会，梁群峰才开口道：“其实我也舍不得孩子，你看我们就三个孩子，一个赛一个走得远。可孩子都长那么大了，我们要还是因为舍不得就把他们都拢在身边，那还是害了他们。而且璐璐这孩子自小主意大，走远些去多看看。在没我俩庇护的地方经经风雨，未尝不是好事。”梁群峰含笑亲亲妻子的额头，“再说，自从有了这三个机灵鬼，我们再没空单独处处了。我们这按照这年轻人流行的说法是叫二次蜜月？”
程芳终于展颜了：“好你个柳州市*委书记，说你是不是把办公时间都用在磨嘴皮子上了？油嘴滑舌的。”
“不过，你也真该检讨一下自己，你家姑娘马上要出远门了，也没见你这个当爹的有啥嘱托。你还真是舍得！”她恨恨的白了丈夫一眼。
“这就好了，我的夫人！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操心不了他们一辈子。”梁群峰沉吟一下，接着说道：“而且，我能说的其实早就说了，孩子们该听进去的都听了。其余的还是得让社会教会他们，不然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分不清曲直黑白，早晚自己要惹上祸的。”
“横竖你们男同志的心都是铁打的！”程芳无奈摇头，“你也是，赵建国也是的。就阿成一个儿子，平时顾不上，大了就要送去军校，说是要为国家奉献，为军队效忠。道理是好的，怎么就不心疼孩子呢。”
梁群峰却摇摇头：“这可不是老赵要求的。而且听说入校的时间也就是在这一两天了。”
程芳一惊：“难不成？”
梁群峰淡淡一笑：“这孩子以后怕是有大出息。”然后他接口道：“刚刚接到璐璐的电话，说是今天买不到回柳州的车票了，先在赵家住一晚再回来。让我们自己吃饭不用等她了。”
程芳应了一声，起身去厨房收拾晚饭，嘴里还道：“确实是儿大不由娘，这小时候紧贴着我的姑娘也有自己的主意了。还是小时候肯乖乖让我叫阿宝的时候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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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家书房里，梁璐正埋头整理自己这个暑假在外婆家学的新的方子。她看着手下积累了厚厚一打的笔记和药材宾主的区分增减，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中医到底还是在见效快上差了一些。而且病人的病情时有不同，哪怕同是胃痛，那也分外感寒邪、饮食所伤、情志不畅等不同病因，半点也马虎大意不得。
看了一会书，梁璐抬起头揉揉酸疼的脖子，努力伸展一下。咳！自己小小年纪可千万别落下个颈椎劳损什么的，有些时候医生自己的身体健康也是一份名片。姥姥老是教育自己，中医重在调养，可要是医生自己都调理不好，病怏怏的，那病人哪里会相信你能治好他呢？有些时候是七分药三分心，要是病人心里有信心了，那病就能先好上三分。
“璐璐，你真的那么喜欢中医吗？”一个声音突然在梁璐耳边响起，一股热气冲着自己的耳朵喷来。
梁璐一惊，看见赵成站在自己身边，专注的看着自己，手中端着一杯热水水，热气腾腾的往上冒，神色隐隐有些紧张。
她伸手接过水，道谢：“谢啦，难为你还记得我下午只喝白开水。”梁璐轻抿一口水，“可能是因为未来吧？”她看见赵成有些吃惊的样子，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和你说梦想什么的吧？”
“梦想是好的，可是那也只是一种向往和希望。可中医给了我一个能把握住的未来。”梁璐眼睛亮了起来，“赵哥哥，我不避讳的跟你说，我从小就是爸妈的乖阿宝，事事都听话。可是那次去我外婆家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了我所期望的我未来的样子，我想去弄清楚中医里面五行阴阳的秘密，看清楚人体变化的原因，想去救助别人！我努力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未来在我自己的手里。”梁璐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一切之于我已经不是简单的梦想二字所能概括的！它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赵成静静的听着，看着眼前一起长大的女孩，听着她的自己从未想到的雄心壮志，突然释然一笑，“我明白了。”璐璐，我会自己去看看自己的未来。
梁璐一转身不小心碰倒了一本书，书页里散出了一张纸，上面有赵成工整的字迹：“蒹葭苍苍，白璐为霜。”她取笑道：“赵家哥哥，你该不会这么大了，字都能写错吧？”
赵成不说话，温柔的伸手摸摸梁璐的头：“时间晚了，明天你还有车要赶。早点休息吧。”
梁璐一怔，只觉得耳朵里的热气突然越烧越旺，蒸的她脸通红，她嗫嚅道：“晚安。”
梁璐走向客房，忍不住回头，只看见明亮的月光下微笑的白衣少年：“璐璐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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