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外婆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梁璐踩在路沿上，头扎红绒球，嘴里唱着儿歌，一蹦一跳的向前走。
这姑娘在程芳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她爱得不行，将女儿招到身边，爱怜的擦去女儿鼻尖上的汗珠，嘴里埋怨道：“怎么这么闹腾，去你外婆家可还有好几站路呢。要不是你爸爸和那两个小兔崽子都有事，我呀。”程芳点点女儿的圆鼻头，“才不带你这个小麻烦精呢。”
“妈妈。”梁璐脸一红，一头扎进妈妈怀里，暗想：自己最近万事顺心，不自觉就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情态。这倒符合了道家道法自然的理念，想必不是一件坏事。
“妈妈，为什么外婆不跟我们住在一起？”
程芳叹了口气：“你外婆还是在生我的气。”看着女儿亮晶晶、一副坐等八卦的小眼神，程芳展眉一笑：“谁让妈妈当年年少不懂事，伤了你姥姥的心。”
程芳眼神飘向远方，仿佛透过岁月长河看见了当时的画面，“你姥姥出生在旧时代的中医世家，祖上几辈子都是行医的。可到了她这辈儿，兄弟几个都没什么天赋，你姥姥就说让她来。她那性子可不是一般的倔。那时候女孩子出门做事都难，你姥姥却是硬着头皮坐堂问诊，到底是学出了一手好医术。”梁璐轻摇母亲的手，程芳一笑，心里安慰，“可在那种时候能熬出成绩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个好脾气。你姥姥在家里性子可是又硬又强。家里人都怕她，我对她也不亲近。等到妈妈大学选专业的时候，你姥姥想让我去学她的本事。我不肯，从家里跑了出去，读了西医。学医到毕业统共六年，我全凭奖学金熬了下来，那时候是说什么也不敢回家。”梁璐刮刮脸去羞妈妈。
程芳呼出一口气：“可是你姥姥就我一个女儿，她又没正经上过学，那手医术到底是失传了。想来你姥姥也是因为这个埋怨我，只一个人住在那个小医馆里…”
梁璐伸手抱抱母亲的肩，撒娇：“那您不是生了我这个好女儿吗？我去学，你看怎么样？”
程芳却突然敛容道：“你姥姥的医术我虽然没学到几分，但是她总告诉我医者父母心。为人父母必须要有爱心和担当。行医治病不是儿戏。阿宝，你要喜欢去学当然好，可千万别为了妈妈去做。但凡医学都有些枯燥，你要是不喜欢，日后会后悔的。这样不仅妈妈难过，姥姥也会不开心的。”
梁璐只见自己一句撒娇倒引出了妈妈一连串的话，倒是吃了一惊，打定主意要好好看看所谓老中医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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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水洗般的白墙，朴素的红木门旁竖着一块破旧的木板，尽管木头久经岁月的腐蚀，还是看得出人精心养护过的痕迹，上面不伦不类的写着四个端正的大字“曲径通幽”。
程芳怀念伸手摩挲那四个大字：“你去世的姥爷曾是大户人家的，结果他小时候家道中落，被送给姥姥家做了倒插门女婿。那时候他年纪太小，别的什么也没记住，还就读过几本歪书，给家里写了这么块牌子。不想它这么多年了竟还在。”
推门进去，里面只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一栋朴素的青瓦大屋毫不出奇，院子里倒是打扫的清清爽爽，别无他物，只有一颗青翠挺拔的梧桐树供人夏日乘凉。院子里倒是有好几位村里人正等着看病。
一位身穿青色马褂的白发老妇人端坐在树下的石桌前，认真的听着病人描述病情。梁璐明知道姥姥已经年过七旬，可看她明亮的双眼和挺直的脊背，若是不看那头白发，怎么都不像过了五十岁的样子。
老人淡淡的扫了一眼程芳，对着病人们开口：“现在午时到了，正是胃经行气的时候，俗话说：五谷养人气。几位还是先回去吃饭。也容老婆子我招待招待回娘家的闺女。”
众人打量过程芳母女俩后，连声夸赞：“都说您老人好，医术好，没想到福气也这么好。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和孙女，看得我眼馋的不行，难怪平时藏着不让我们看见。不然我早就拐回去一个了。那程老慢用，我们下午再来。”
程芳看着众人退出小院，看着母亲，嘴唇哆嗦两下，将梁璐推到母亲面前，刚想说什么，就有人急吼吼的抱着一位老人冲进小院：“程老，求您救救我爸！他中午吃完饭突然晕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程燕阳一把拖住老人的脑袋，保证病人不会受到外力冲撞，一边厉声呵斥：“慌什么，我还在呢！赶快找个平坦的地方把人放下来，老这么晃来晃去，好人都给你们摇坏了。”
几人一齐施力将老人搬到房间里的木床上，就马上退开，留出空间让医生诊治。程芳也凑到一边给母亲打下手。程燕阳先解开病人的衣领，放平头部，清理口腔异物，保证呼吸道的通畅。然后用银针在他的人中一针扎下，病人猛地一震，伤口处却放出了一些黑血，病人明显呼吸平缓了下来。
程燕阳细细打量老人的脸色，只见他面色枯黄，嘴唇发紫，唇侧发黑，明显有邪气入体之兆。再看他口舌绵软，且舌带裙边，是气亏的表现。再摸腹部，中脘处隐隐发硬，可见消化功能孱弱。她头也不抬，只问病人的儿子：“你父亲近来是不是吃不下饭，一吃就饱。而且身体变差，排泄不好，又有些畏冷？”男子大惊：“您说的都对，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我爸爸进来老是吃不下饭，身体不好，我们总劝他去医院看看，他却说自己只是积食了，饿上两顿就好。哪知道今天就…大夫您可千万救救他啊。”男子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程燕阳恼道：“一个大男人哪至于这样！一边呆着去别碍着我看病。”
程芳凑到母亲身边，低声问道：“妈妈，这老人是中风了吧？”
程老弯腰再摸了摸脉象，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
程芳大惊：“妈，你可别糊涂！这老人这个年龄了，身体又差。这在正规医院都很难抢救，以你这里的医疗条件…”
程老大怒：“那我是要把他扔出去等死啦！”程老缓了口气，叹道：“阿芳，妈妈知道你为了我好，可是这个人若是就这样送出去，只怕很难熬到医院，就算到了那身体也就先垮了一半。我们讲究医者仁心，能救自然是救的。”她又挑唇一笑，“你不是当年说西医比中医强吗？那我今天也让你看看中医手段！”
程芳无奈，只好退开，给母亲递上医箱。可是还不放心，又打了个急救电话，才紧紧的捏住梁璐的手，强作镇定。
可梁璐的心早就飞走了。她一脸敬佩的看着姥姥猛地撬开病人的嘴，化开一丸乌黑的药丸一下灌入，然后紧紧合拢病人的嘴不让他吐出来。姥姥仿佛看出了梁璐的好奇，一边给病人推背，一边解释道：“这是苏合香丸。这人气虚体弱，气血不振，应该是突然运动中邪气入体招致中风。看他身体僵直，口唇紧闭，这是中风中阴闭的象征。以苏合香丸的辛辣去刺激他肠胃，让身体肠胃自行行气，排斥邪气，从而诱导邪气化痰。吐出来以后，再以清痰汤化解行气。平时在多多观察，温补为主，忌辛辣油腻，即可。”
说着，程老突然在病人脑后重重推按两下，病人猛地抽搐起来。姥姥连忙一手拖住他的脑袋，使他微微侧头，病人顿时像井喷一般断断续续吐出好几口浓痰。，顿时脸上的黑气淡去了，人放松下来，呼吸也逐渐平顺。
“看，这淤毒一清这人便好了大半，只要喝上一次清痰汤，再以八珍汤补气养血，并佐以半夏辅助化痰就行了。”程老站起，从星星眼的梁璐手中接过湿毛巾擦手，一边吩咐道：“先按着这个方子吃上两幅。再在医院里好好观察理疗复健就好。”“医院？”病人家属一头雾水。“我的好女儿已经帮你们叫好了救护车了。”
病人家属千恩万谢的走了。
“妈，刚才你怎么这么不给我面子。”程芳脸色不虞。“你不是也不信你妈的医术吗？”程燕阳淡淡回道，她饶有趣味的看着旁边一脸向往的梁璐：“这是我的小孙女吗？几个月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梁璐上前甜甜的叫着外婆，程燕阳心情颇好的摸摸小姑娘的脸蛋，“怎么平时不是很怕外婆吗？”“平时那哪是害怕嘛。我，我明明是敬重外婆！而且，”小姑娘眼露向往,“外婆今天好厉害，能救那个爷爷！我也好想向您一样悬壶济世！”
程燕阳颇为惊讶这个小孙女的思想觉悟，因为大部分孩子都会嫌弃治病时要接触许多不洁之物，或者仅是向往那种拯救别人的光荣，能想到去救别人于为难，这个姑娘不说别的，单凭这条就先有了一颗仁心。她不禁心里一动。
程芳突然严肃的拉住母亲往房里走，还叮嘱女儿在外面玩，自己跟姥姥有大人的话要说。
梁璐郁闷的嘟嘟嘴，自己已经十二岁了，可妈妈还是把自己当小孩。梁璐突然又脸色一红，想起外婆刚才气定神闲的诊断，渊博的学识，沉静的气质，不禁心脏越跳越快。梁璐不禁想起前世重病的自己和自己身边因为病魔意外倒下的朋友，要是自己能学会中医，是不是就能救救自己，也救救别人？梁璐默默捂住通红的脸颊：自己好像对中医这门学问一见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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