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枯木逢春
燕都,东宫。
沈延昨日得了殷别尘的训斥,现下跪在东宫的汉白玉石上心里打颤。
太子看了又看折子,眼神轻飘飘的略过沈延,“你找到的苏循己?”
沈延手指微微颤抖,“是。微臣奉旨查勘,不得不细致的找到所有有关的人。”
太子面上没有半分情绪,“你向来严谨,颇有殷阁老的风采。”
不紧不慢的话像是鼓点,一下一下地落在沈延心上,“殿下谬赞,微臣如何能与殷阁老相提并论。”
太子终于问道了沈延最担心的地方,“你找到了为何不将其收押?反而交给谢松照。他南下是为了游山玩水,身边人不多,这苏循己若是走脱了,这算谁的?”
沈延连忙辩解,“微臣并未交给谢侯爷,只碍于苏循己嫁给了谢侯爷,名义上算是雍昭侯夫人,故而微臣不敢善专。”
太子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何时有了夫人?”
沈延正要说话,殷别尘终于站出来,“殿下,微臣有一法,解此难。”
太子并不接话,沈延额头上冒出星星点点的汗水。
殷别尘从容道:“殿下,苏南琛丧尽天良,罪不容诛,苏氏女更不配为雍昭侯夫人,但若令其为妾,幽囚后院,非诏令不得出,这也可做天大的恩赐。”
太子食指轻轻敲着折子,“妾?”
殷别尘躬身道:“微臣想着殿下素来仁慈,而谢侯爷又向来重情谊,故有此一说。揣测上意,是微臣逾矩了,请殿下责罚。”
太子将折子随手拂到一旁,“沈延桂阳郡这差事办得很好,本宫欲封你为荆襄九郡的巡抚,但恐不能服众,你且跟着殷阁老去学一学。”
沈延如蒙大赦,“谢殿下。”
太子看着殷别尘道:“殷阁老留下。”
沈延走出去的步子都是虚浮的,什么叫“无声胜有声”,太子这一下就是,敲打得沈延头昏。他当时什么怎么就忘了太子的苏昭训也是苏南琛的女儿呢,现在难做的不是谢松照,是太子……
殷别尘拱手行礼,“殿下。”
太子轻声道:“殷阁老的关门弟子,果然和旁人不一样。”
殷别尘跪下磕头,“微臣不敢。殿下,这是谢侯爷送给您的刀。”
太子捏着笔杆道:“若非如此,阁老觉得本宫会轻轻放下沈延?”
殷别尘能明显感觉到太子和之前不一样了,喜怒不形于色,还有点别的东西……在悄悄发芽。
太子起身,走到殷别尘面前,将旨令递给他,殷别尘不明所以的接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殷别尘双手捧着旨令叩首,声音嘶哑,“殿下!不可!”
太子微微倾身,“阁老,确实不可,现在,以后,都不可能了。”
殷别尘连连磕头,“殿下,沉月郡主已经许给谢家了,绝不能再给谢家一个强有力的妻族。”
太子将旨令拿回来,“谢家……谢家如何本宫不知道,但谢松照是本宫的表兄,他的心性,本宫最清楚不过了。”
殷别尘对这件事已经说倦了,但太子好像永远都不愿意当个真正的圣人。
太子坐回圈椅里,“阁老不必再说,本宫多少年还是这一番话,本宫相信谢松照。沈延这件事,本宫不会再追究,但还要请阁老多教一教沈延,往后办事,沉稳些。”
殷别尘沉沉的叩首,“是,微臣领旨。”
万慎端上来碗绿豆汤,“殿下,这是祁良娣亲自送来的,说是六月酷暑,给您解暑用的。”
太子颔首道:“让她进来罢。”
万慎躬身退下,“是。”
在宫里的这些日子逐渐磨平了祁疏萤的少女心性,逐渐沉稳下来,“妾拜见殿下,殿下千岁。”
太子搁下碗,“起来罢。坐。母后那边如何了?”
祁疏萤颔首道:“谢殿下。母后身子依旧,庄承徽很得母后的心。”
太子略作思索道:“侍疾辛苦,晋为良媛罢,现在母后病重,不宜大操大办,你看着来。”
祁疏萤微微欠身,“是,妾明白了。妾来见殿下,是为了苏昭训一事。”
太子拿笔的手一顿,盯着她道:“说说看。”
祁疏萤垂眸道:“殿下,苏昭训乃罪臣之女,实不该继续留于宫中,但苏昭训自入宫至今,并无大错,不知殿下如何安排,可否告知妾。”
太子不动声色的道:“苏循己是雍昭侯的妾。本宫要如何处置苏行之,才能显得本宫仁慈?”
祁疏萤手心微微出汗,“苏昭训无颜面对殿下,自尽了。这……”
太子道:“宫中自戕是大罪。”
祁疏萤扑通一声跪下,“请殿下责罚,是妾考虑不周。不知幽居冷宫的法子可行否?”
太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幽囚冷宫?”
祁疏萤死死掐着虎口,“是,幽囚冷宫。苏昭训乃罪臣之女,能活命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寂静的时光像是燃尽的香灰落地,祁疏萤缓缓眨了眨眼睛,挨着这扎人的目光。
“如此甚好,你去办罢。”
祁疏萤像是从未听过这般美妙的话,“谢殿下!”
太子看着她盈着眼泪的眼眶,看着她周全的行礼,看着她离开,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说一说祁疏萤和他是何其的相似,含蓄内敛的拐弯抹角,只想保护一下朋友。
可他看着偌大的书房里,都是颔首低眉的婢子,突然眼睛就酸了,轻轻摸了下鼻头,“都退下罢。”
桂阳郡。
顾明朝看着信冷笑,“这都什么鬼话,让你好好养着!”
谢松照叹气:“来信让回去你说不考虑我身子,这来信说让我在这里养养,你又说人家说的是鬼话,明朝,什么能如你意呀。”
顾明朝一愣,耳朵微红,干巴巴的道:“都不对,应该让你直接去江左养伤。”
谢松照拿书卷起来,轻轻敲了下他的头,“不回去让太医看看了?”
顾明朝耳朵红完了,放弃挣扎道:“这些答案都不对。”
谢松照无奈的给他解释:“因为你已经在心里判决了他们,他们就是不对的,他们做什么都是居心叵测的。”
顾明朝抢书的手顿在半空中,“没有吧……”
谢松照把书放到他手上,“你再想想。”
明晃晃的圆月沉了两轮,成了下弦月。像勾子似的,棋盘上棋子的影子被拔得极高,灯花噼啪的跳着,又过了半夜。
“公子,给你的信……”尤达从墙头翻下来。
顾明朝那着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眼裹着狐裘的谢松照,谢松照好笑的搁下棋子,“你看你的信,你看我做什么。”
顾明朝拆开信,随口问:“谁送来的?”
尤达缓了口气,“不,不知道,属下追出去了三条街,都没,没抓到……”
顾明朝越看身子坐得越直,越看越不可思议,将纸张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谢松照,你快看。”
谢松照好奇地坐直身子,“什么?”
顾明朝挪动身子坐到他身边,“你看,这简直就是……”
谢松照将信铺在棋盘上,心口憋着口气,“真伪莫辨,你要回去吗?”
顾明朝盯着信道:“我不知道。”
谢松照将信折起来,递给顾明朝,“我收你为徒这些年,从未给过你什么,如果你想要回去看看,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顾明朝呆呆地望着他,“我是质子……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谢松照摸了摸他的头,“这点事师父还是办得到的。”
顾明朝还清醒着,“我说的是,现在我们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燕都不会放虎归山,我走,你就会……”
“不会。”谢松照温柔的打断他的话,“师父给太子办了这么多事,太子心里有数,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顾明朝还要说什么,谢松照看着残月道:“倒是你,你回去才要万分当心,陈国的局势明朗,‘文随杨云阔,武追顾长堪’这话不是说来玩的。”
顾明朝低下头,“谢松照,这话要是在两年前还能骗我,现在……”
夜间微微燥热的风吹过来,谢松照却还忍不住发抖,拢了拢狐裘,“太冷了,我回房了,你再想想,想一想你要不要回去,想去就去,趁师父还在……”
最后半句话被风吹进枯木的缝隙,顾明朝捏着信角来回搓,“想不想……这哪里是想不想回去的问题……”
顾明朝清楚,太子现在对谢松照的愧疚特别重,一定会想方设法补偿他,但若是把他送回了临淄……这一切都将土崩瓦解……
殷别尘本来就忌惮谢松照的存在,若是谢松照胆大包天把他送回去了,那就不是忌惮了,是除之而后快。
金乌挣脱禁锢,奋力冲向天际,犹在西天角挂着的冷月被迫推回家。
谢松照推开门伸了个懒腰,眼神一瞟,就瞄到了还在亭子里坐着的顾明朝,轻轻叹了口气,“顾明朝。”
顾明朝还耷拉着脑袋坐在亭子里想,谢松照站到他身后,“明朝啊。”
“啊?啊!你怎么出来了?”顾明朝跳出一丈远,又赶紧跑回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谢松照:……
谢松照拢着狐裘坐下,“大清早睡什么,辰时一刻了。”
顾明朝摸着头看了看东边渐渐刺目的阳光,“原来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了……”
谢松照抿了口茶道:“尤达,回去歇着罢,今日就不当值了。”
顾明朝侧头看了看亭子下的尤达,“你怎么还在这里?”
尤达:???
谢松照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他不在这里,那…他去哪里?”
顾明朝也感觉自己脑袋不太灵光,净问废话,“……你去休息吧,多吃点。”
谢松照好笑的给他斟茶,“来来来,喝口茶,清醒一下。”
顾明朝抿了一口,果然清醒了,“这是昨晚上的陈茶,你不能喝,我去换一壶。”
谢松照感觉自己这两天净在叹气,“明朝,先坐下,咱们先谈谈临淄来信这事。”
顾明朝轻声道:“我不回去,我想明白了。”
谢松照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担心的问题都能解决,我给你说说。”
顾明朝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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