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文·五十三
文件袋里的资料不算多,姜瑜阅读完所有,知道了那个男人是顾宛秋曾经的生意伙伴,关系一度密不可分,后来上网搜索了相应的公司和代表人,大大小小的记录都有的,也不是个小企业。
顾宛秋说了周五放学来接她回去,不知道这个点会不会在家,姜瑜从出租车下来刷脸进小区,乘坐电梯到自家楼层。
她拐到门口输密码。
嘀——
门开。
屋里有人。
因为门口的鞋柜上放了一双男士的鞋子。
姜瑜关上门,低头仔细端详两眼,随后听见稳当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越发靠近,她神经敏感起来,若有所觉地向前迈步,迈出玄关时,也就看见了站在斜方,距离不超五米的人。
男人。
穿深蓝色毛衣,人高,形象俊朗柔和,近看整体的气质偏温润,这种温润不像郑英学那样虚伪劣质,他让人觉得真实且舒服,有种经时光打磨而炼就的稳重成熟,不骄不躁,
他和照片里所差无几。
倘若来之前还抱有一点点侥幸心理,那么现在,那些心理彻底崩盘。
姜瑜没想过会这么快就和他见面。
而男人同样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撞上她,撞上一个还没放学点的她,他的面部表情缓缓变化,有些诧异,有些怔,但敛的很快,随后侧头看向廊道,像是在搜寻顾宛秋,没找着人,又转过头来看姜瑜,身子站直了些,没露出拘谨和尴尬,倒是有些迟疑。
迟疑该不该打招呼。
他闯进了不属于自己的领地,也不确定姜瑜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没贸然开这个口。
而姜瑜并不平静。
看似寡淡,可是心内的焰火没有被路程降下去一分一毫,尤其是在这种突兀的情况下,当时脑子有点热,就觉得格外搞笑讽刺,完全没料到顾宛秋会挑她不在的点带人回来,她盯着他,直接问:“你姓蒋,叫蒋正培,是吗?”
语气不算平和,带着点忍耐。
男人顿了顿,紧跟着礼貌地颔首微笑:“我是姓蒋。”
第二句:“你好,小瑜。”
柔和亲切,大气坦诚的回应。
姜瑜点一记头,奔主题:“你和我妈,是什么关系?”
男人这次保持了沉默。
他再次向长廊望一眼,好像是在等顾宛秋出来解决这个问题,不急着承认某层亲密关系,准备把决定权交给她,给彼此留了一定的退路,同时他也得出“姜瑜知晓了”的结论。
“情侣吗?”姜瑜再问。
男人依旧没回答。
他不回答,她也懂了。
“是情侣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晚上带她去你那儿吃,挂……”
四个字和另外一种戛然而止的声音交叠,她敏感侧头,瞧见了出房间的,穿着黑色居家服的顾宛秋。她挽着发,耳边搁着手机,就停在走道上,看一眼姜瑜和她手里的纸袋,又看一眼侧过身的他,眼内的情绪渐渐涌动,前三秒没出声,第四秒明白了状况,挂电话,走近她,姜瑜问:“你们在一起这件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
顾宛秋蹙眉反问。
“你准备什么时候说?”姜瑜重复那个问题。
“有人告诉你了?你程伯母说的?”
……
程伯母。
姜瑜干笑一声。
“哦…她也知道,所以就我不知道。”
又发问:“你还想瞒我多久?”
姜瑜不拖泥带水,神态也正经,顾宛秋静了一下,倒也利落:“也没想瞒你多久,这次回来就想跟你说来着。”
她的音调自然且平静,毫不心虚,是她一贯的作风。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姜瑜问。
“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我跟他之前一直是朋友,最近才确定的关系。”
“那是多久?”
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了,就是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顾宛秋默了默,说:“两个月。”
“…两个月。”
姜瑜轻轻地重复这三个字。
“都在一起两个月了,这次回来才想着告诉我……”她哑着声,慢慢讲,“…所以你这次回来就为了跟我说这?”
“不是。”顾宛秋秒回。
“你这几天不是一直说自己没谈恋爱吗?”姜瑜不理她,自顾自问,“没谈恋爱,那他是谁?”
男人看一眼顾宛秋。
顾宛秋缄默。
而后,让他回避。
……
……
“为什么总骗我?”
姜瑜攥着充满褶皱的纸袋,在阳台门“咔”一声关后,带着极度不解的情绪,问她。
……
“本来没想骗你,怕你接受不了,才没说。”
顾宛秋沉默了片刻,回了这话。
“我接受不了的事情那么多你不都做了?”尾调稍高的立刻回。
顾宛秋看她,她的眼睛染上点红,就那么站在门边,说着:“我受不了你总爽带我出去玩的约,也受不了你承诺过的事一件都不做,但我一开始受不了到后来不都接受了?谈个恋爱有什么?至于在我面前做那么多铺垫拐着弯试探我吗?直接讲啊,你直接讲总比我从别人嘴里知道好吧!”
顾宛秋呼吸快了半秒。
“…那我讲总需要时间吧?我不得确定你愿不愿意吗?你……”
“有必要确定这个吗!”
啪——
话被姜瑜突然性的爆发和扔袋子的动作堵住,顾宛秋蹙眉,后面的语句断在半空,姜瑜接着说:“我愿不愿意结果都不会改变,我参与不了任何事,我的想法是什么你从来都无所谓!”
“我怎么无所谓你想法了?”顾宛秋当即反驳,“哪次做事前我没问过你想法?”
“你问什么了?!”音量依旧大,压根儿无法心平气和地对待这次谈话,喉咙口发颤,她在顾宛秋灼热的眼神中,继续说,“以前你因为没空管我所以把我送到各个补习班,学画画学钢琴学跳舞,你把什么都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有问过我喜不喜欢吗?你高一非让我转学的时候问过我想不想吗?拿我跟程风昀比较的时候问过我难不难受吗?他有爸有妈有任何东西我有什么?我这种人当然比不过他啊!”
每一句话都揉着刺耳激烈的反问,话停的那一刻顾宛秋受不住地偏开头,双眸慢慢红,姜瑜呼着冷热交杂的气,随着变得模糊不清的视线,眼里落下两滴滚烫的泪,她抽一记鼻,哽咽着说:“我一直就搞不懂你当初干嘛生我。”
顾宛秋拇指蹭上眼角。
“……生你你还不乐意了啊?”
“不乐意!”
姜瑜毫不犹豫回,她这么果断反倒把顾宛秋给激出了点火,仿佛某条线被触碰到,泪还没擦完就迅速转头,大声说:“我怎么让你不乐意了!你要什么我没给过?”
“陪伴你给过吗!”
姜瑜也大声说。
顾宛秋视线锁着她,垂在下面的手指微微颤抖,而姜瑜那些七零八碎的念头在心里持续碰撞,那瞬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可呼吸陆续断点,起伏的胸口隔住那些窝了很久的话,她稳不住阵阵发抖的身子,站在鞋柜旁,和顾宛秋复杂隐忍的目光交汇,交汇到后来,满腔的话都凝结,觉得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长长地呼一口气,擦泪。
……
“别人说的是对的,我的出生是错的。”
收尾似的陈述出这话,她转身走。
门“咔”一声开,又“嘭”一声关。
背影缓慢消失在拐角。
楼下的道路上人迹罕至。
出了身后的大门,耳边刮荡起猛烈的狂风,发丝拂过泛红的眼鼻,拂过露在外头的颈部皮肤,穿着的薄外套抵御不了凉到骨子里的温度,打着寒颤出小区门时,浑身已经僵冷得不像话。
顾宛秋没出来。
昏黄的路灯照亮街道,不同种类的车辆在路上来回疾驰穿梭,深黑阴沉的天色下是喧嚣繁忙的城市,孩童洪亮的嗓音出现又飘散,大人的低语交谈不断,她在这些杂音中萧瑟地走,从没有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连吵两场架,发泄似的咆哮让她身心俱疲,身体机能急速下降,鼻子塞喉咙干,胃部也涌来一阵接一阵的抽痛感,那时听不见闲言碎语声,听不见对面突然出现的迅疾刹车声,听不见开关车门声,走到马路边沿后,对面显示屏里的红灯变颜色。
但姜瑜没过。
在华灯初上,鸣笛交错的此刻,她看见向她大步来的裴砚淮。
风尘仆仆的样子。
肩身披着层赶路导致的匆忙感。
他走得极其快,甩身后的人一大截,迎面过去的男女齐齐往他望,快到这儿时,要拐弯的车辆摁起一声长笛,而他目不斜视,眼睛只盯着她,三步并一步跨到跟前,一到就握住她的两只手,握特紧,温暖的掌心直接覆盖上她的冰凉,发紫的皮肤感受到明显的热流,她迟钝地看着他,看着毫无预兆出现在面前的裴砚淮,那些抓不住的过往画面悄然散去,混乱的大脑停止运转,莫名的,眼眶因他的注视莫名变热,视野紧跟着虚焦,在顾宛秋那里压抑的情绪开始陆续挥发,难过,埋怨,苦闷,委屈,无助……心窝里涌来浓烈的酸胀感,抽鼻,后知后觉尝到嘴角的咸湿。
完全讲不出话,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当下就只会哭,裴砚淮也不出声,抬手抚拭她潮湿的眼角,但泪一滴接着一滴,擦不完,随后放手,转而搂背将她拥进怀,耳畔袭来的喧嚣响动隐匿在他的颈旁,她的下巴挨到他肩头,身子颤动,抽噎,成串的泪滑过脸颊滚进他的衣物。
他扶她后脑,轻皱眉,吻她的发丝。
“瑜。”
……
她泄一声低低泣音。
周遭熙攘的事物被按上暂停键,闪烁的霓虹灯连至天边,零星的光点落在眉梢与眼角,巍然耸立的高楼前,四周来往的行人纷纷驻足着,探究着,后来一辆出租车停过来,裴砚淮牵她过去,她脚底不稳,跟的第一步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他反应快,扶了她一把。
之后就没收回放在她腰间的手臂。
坐上车,让师傅调高空调温度,而姜瑜那会儿收了哭腔,问他去哪儿。
“跟我走就是。”
他说。
车是开往竹庭悦府的。
一路上裴砚淮都暖着她手,她兜里的电话不停进,铃声响彻车厢。
屏幕上的备注晃得眼睛朦胧,她没接。
摁了关机键。
驶到七十号别墅前,被抱着从正门进去,那会儿收了哭腔,宜人的暖气从头顶裹卷到脚下,偌大明亮的空间里,只看见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阿姨在主厅忙活,阿姨四十多岁的年纪,姓刘,认识且非常熟姜瑜,但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面,所以瞅见她的时候表情怔住,手头的活儿也顺势停下,还没察觉出不对劲,甚至招呼还没打,裴砚淮就说:“麻烦煮碗热汤刘姨。”
他的语速足够快,一边说一边走,刘姨思维跟不上他,愣了一下,点头。
“…哦,好…”应,而后盯着他,盯着他怀里的姜瑜,目光带着些许的思虑和好奇,但是嘴里却说:“…那先生太太那里……”
“我会下来。”
他说。
“…好的。”
踩着楼梯上三楼。
开门,姜瑜被他径直带往洗浴间。
里面整体以灰白调为主,采取干湿分离的设计,一扇透明玻璃门隔开泡澡和洗漱两个宽敞区域,质感上佳的大理石和简约齐全的摆设通通与过往无异,她还记得上次来是九月份。
九月份,天气热得不像话,她远没有现在狼狈。
裴砚淮放满一整个浴缸的热水。
把她抱进去暖着。
体内的寒气在这时才总算被驱走,升腾的水汽蒸着干涩沉重的眼皮,热乎感蔓延到全身,手指和身体不抖了,僵掉的双脚恢复知觉,胃部的疼痛虽没褪去,但紧绷的神经倒松懈掉,一松懈掉,大脑就不受控制地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去搜刮让自己最崩溃的点,冷色灯光下,她揽着黑发,屈膝抱着腿靠在浴缸里,脸色苍白,鼻尖泛红。
是多么在意顾宛秋这个人,又是多么难以释怀她曾做过的一切,姜瑜压抑不住内心的感受,抽着鼻,说各种不成串的话,她说自己一直都害怕顾宛秋和别人组建家庭,说自己很害怕被彻底丢到一边。
“我受不了我妈跟别人过,她以后如果结婚生子,我就不知道我该去哪儿…这么多年我真的活得特别特别累,我努力忽略那些声音,努力做到最好,不让她知道我的事情,她让我做什么我都做,我以为这样她就会多回几次家,但是没有,家里还是没有人在。”
她毫无逻辑地倾诉着,哭着,音调颤哑得不成样子。
右方,三米开外的玻璃门处,裴砚淮一直靠在那儿。
侧对着她站,手插兜,低着头,始终不出声响地听,听到某些部分就别头向她看,喉结动了动,但没打断她,这么带着怜爱地看了一会儿后,重新低下头,窗外的风呜咽着经过树木,阑珊的灯火映进室内,他思考着很多事,思考得很认真。
……
“我妈生我的时候特别年轻,才二十岁,那些同龄人都在毫无顾忌地生活,只有她,她因为我被迫失去了很多东西,我外婆当时不看好她的做法,让她别管我……我上三年级那年,老师因为我和郑凝白的事打电话给我妈,她没来,是我外婆来的。”
争执打架在女孩间很常见,但在心智不成熟的女孩子间却异常少见,太多人不喜欢撒泼惹事儿的女生,太多人对不好管的孩子存在严重偏见。老师含有安慰性地阐述事实,郑凝白声泪俱下地歪曲事实,那群同性团体一致的栽赃嫁祸,大家谈论到的学习和人际交往,都促使那位观望的长辈撂出两句高深莫测的评价。
——你太难管教了。
——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价值。
“…所以我的出生就是错误,没有任何价值。”
深埋在心里的想法破蛹而出,成串且有自我否定的话一股脑儿地从嘴里冒头,姜瑜一边抽泣,一边说,而裴砚淮这时候抬起眼,低唤了她一声。
随后往她走。
“…从来都没有人愿意接受我…”
她将这话迟缓地讲出时,裴砚淮也到了跟前。
他蹲下来,抚她泪滴又握她手,再而唤她名,但她的情绪接近崩溃,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抖动着肩身,仍流泪讲着语无伦次的话,有提到高一,提到赞同她存在的那群同性,提到她们的事,提到不想转学。
裴砚淮说他都知道。
等抽泣着讲不出话,人也被他密密实实抱住,缸中水波摇荡,她抓着他腰后的衣服,哭,肌肤上的水珠滑动融入到他的衣内,他一下一下地抚着她背。
后来在他颈窝里哭累了,止了泪,身体与浴缸脱离。
她裹着浴巾站在他面前,脸上有毛巾轻触过的温热感,那些干涸的痕迹被慢慢擦干净,被牵住手带进房间时,刘姨的暖胃汤已经烧好了,裴砚淮搅吹到能入口的温度,递她。
她接了。
坐在沙发上,端着碗,状态放空着,一言不发地喝,裴砚淮挨在旁边,肘撑着膝盖,安安静静地看她。
汤仍是熟悉的味道,功效也半点儿没降,半碗汤下肚,胃里的空虚感已经散了一大半,迟缓的脑袋能将就运作了,她捋发,望向他。
对视了数秒,裴砚淮问:“还喝吗?”
姜瑜摇头。
他把碗拿走,她看见他手背上被自己挠出的红痕。
“胃还疼吗?”
她仍然摇头,反问他:“你手疼不疼?”
他顺势朝自个儿手掠一眼:“没感觉。”
“都破皮流血了。”
“不严重。”他并不在意这,敷衍答完,还想跟她讲什么,楼下突然有汽车碾地行驶而过的声音,声音听着极其清晰,但不久后就慢慢远去消失,她因此想到一件事,看着他问:“你爸妈是不是要回来了?”
“快了。”
姜瑜点了点头:“那我等会儿走。”
不准备留在这里打扰他,况且也没身份在这儿久待,也以为他是顺便带她过来的,到了点就会让她走,但是她讲完这话,裴砚淮并没有顺着她答。
没说“好”,没说“行”。
他说:“别走了。”
姜瑜看他,他接第二句:“今晚就待我这儿。”
然后在姜瑜反应的时候,直起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顶部的吊灯照耀着棕色的地板,照耀着两人的发丝,如此寂静的时刻,他指腹抚上她的脸,抚着,凑近去亲她的额头,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而他紧跟着再下移,亲她的眉心、鼻梁、鼻尖。
亲完,盯向她的唇。
盯了少顷,也考量了少顷,最后将吻辗转到她脸颊上。
短暂温柔的吻。
远方传来隐约的烟花声,姜瑜垂眸注视他。
裴砚淮环抱住她的背,再把她那些碎发捋到耳后,彼此的体温紧密连结,呼出的气起伏交错。
相互对视着。
对视良久,他开口说:“瘦了。”
……
就这两个字,就这轻哑的两个字。
好不容易稳住的心情又倏然摇摆起来,她偏开头,鼻子莫名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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