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苏雁的告别
现在团里已经能够一个晚上就把海山打通了,关上电脑,苏雁爬上了床,听到床对面肖雨悠悠地说了一句:“苏雁,明天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苏雁没有犹豫地答应。
答应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肖雨才说:“苏雁,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找一家公司,然后天□□九晚五。”
“哈哈,我总感觉让你去坐班不仅对你而言是一种折磨,对你的领导也是一种折磨。”
苏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一大二的时候,苏雁最喜欢地就是全国各地的去见网友。她从初中就开始上网,2000年伊始,那时候中国的网络环境相对比较干净,能上网的不是都市的白领就是大学生,她在那个叫无厘头部落的周星驰内地官网上认识一批跟她一样,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都市白领,他们并没有因为她的年纪小而嫌弃她,反而带她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所以刚上大学那会,她就放风了似的到处跑,两年的时间,她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期末考试如果没有肖雨提醒,她是不会记得去考的。
看着对面寝室那个年年拿奖学金的女生,她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可是她也知道她得到了什么。
“肖雨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啊,我想写东西,看电影。安安静静地写,写可能没有人会看的东西,写影评。”
肖雨的父亲是X省最大一家日报社的总编,她妈妈是X省教育厅的副厅长,这样一个书香门第,让肖雨身上总有一股苏雁很喜欢的文化底蕴。其实之前苏雁也爱在论坛上写一些文艺小青年爱写的东西,但是经过肖雨深刻的批判之后,她还是决定专心玩游戏。
“那我听你的,以后我做个旅游记者怎么样?边走边拍边写,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很多很多的风景。”肖雨想到她床底下那一大纸箱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说道。
“嗯,很好啊,用你的眼睛来告诉大家你心里的世界。”
肖雨不置可否的轻轻笑着。她们都没有底,其实她们谁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资格过她们想过的生活,她们谁也不知道她们想要什么。有时候,一个世界满满的全是人,接踵摩肩,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她们迷茫的青春。
6月,在这个西瓜泛滥眼泪横行的季节里,苏雁并没有太多感伤。没有煽情的同学告别,没有所谓的散伙饭,甚至连拍毕业照那天她都没有去,她只有草草地跟肖雨吃了顿饭。如果一定要说,那么她唯一的感伤可能就是来自这顿饭。
她跟肖雨都不是喜欢过分热络的人。一般两个女生一起走的时候,总会亲热的挽着对方的手,可是她们从来就没有这样过,她们也极少互相说心事,即使说了也只会用一种调侃的语调,不想让对方操心。肖雨曾经很苦恼地跟她说,她很怕有人依赖她,一有人这样她就想逃,她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苏雁当时想起,她也曾经用同样的语气跟另外一个朋友说过一样的话,当时那个朋友告诉她,你不是缺乏责任感,而是你根本就不认同这种东西。于是她知道,也许她跟肖雨之间永远都只可能拥有这种遥远而又亲近的距离了。
匆忙地在游戏上宣布今晚自由活动,苏雁就跟肖雨来到了这个学校旁边的小馆子里,点了两客扬州炒饭,半打啤酒。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她也曾经和肖雨做过同样的事,在那个晚上,肖雨带着不可遏止的悲伤哭倒在她怀里。那个时候肖雨爱上了一个男人,肖雨爱得甚至曾经一度让苏雁产生错觉,如果她们两个人最终还不能幸福,那真的没有什么再能让她相信爱情了,肖雨笑着说她总会相信的。——可是现在,却是肖雨再也不相信男人的爱情了,而苏雁还似是而非的相信着。可见世事总是难料。
肖雨跟那个男人分开的那个晚上,生平从来没有骂过人的苏雁,拿起电话搜肠刮肚地把所有在网游中见过的骂人话语磕磕绊绊地全部都倒了出来,那个男人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肖雨也静静地坐在她身旁流着泪,仿佛天地间只有苏雁急促而尖锐的这一个声音存在,在提醒着众人依旧是存在的。
肖雨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她看着苏雁,微笑:“苏雁,我希望总有一天,你会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给我打一个电话,说你现在一切都好,过着你想过的生活。”
苏雁拿下她手中的酒瓶:“肖雨你喝多了。”
“我知道我喝多了,我就是喝多了才要说。苏雁对不起。”
“啊,你又爱上哪个女人了?”
“不是,对不起,我曾经总是说你写的东西虚情假意不负责任,还经常编得满地狗血。”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改不掉。我从小写东西就编惯了,编什么星期天风和日丽爸爸妈妈带我和哥哥去公园玩,编中秋节爸爸妈妈带我去公园放烟花。我写不出来你那些思想深刻关于怎么改进中国农村现况的东西来~”苏雁笑了一下,自己喝了一口啤酒。
“其实是我错了,我一直想跟你说,其实你写的东西很有感情,那些都是你希望的事,都是你希望得到的对不对,你写得比谁都有感情。”
苏雁顿时觉得自己的悲伤在燃烧,只是一瞬间,所有的悲伤突然消失,就像夏天一样悄无声息的逝去。随后涌上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嘲讽。因为早就有准备,因为六月后面是七月,夏天过去是秋天。这些,苏雁早就知道,所以她可以很清醒地看到,挥衣袖的时候只是属于生活留给她的嘲讽。
“有感情又怎么样,其实我不怪他们了。父母把你生下来就不欠你什么了,而是你欠父母的。他们给了你血给了你肉,甚至还把你养大,你怎么还有资格去要求他们爱你或者不爱你,他们爱谁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但是我怪他,他手把手的教会了我爱,然后又手把手地把我推开。苏雁我跟你说,他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他根本就不敢去爱,他总像你一样,害怕人家给多了自己还不起,害怕自己给多了放不下。你说他怎么那么自卑,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他有我还不够吗?”
“你知不知道,小的时候,我有一个洋娃娃,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眯眯,因为她总是眯着眼睛,我很喜欢她,每天都抱着她,跟她说我那些可笑的心事。可是后来,苏翔在她脸上画了一个大花脸,就像一个大骷髅头,我就一下子觉得她很陌生了,再也不愿抱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可见人本身就是一种感觉动物,感觉对了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句感觉不对了什么都可以抹杀。”
“他曾经很认真地对我说,等他挣到20万他就跟我求婚。20万可能在我父母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在他看来那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甚至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数字,他用这个数字来骗自己,也来骗我。可是我愿意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赚到20万,然后我每天就在家里做饭洗衣服。我从来不想做女强人,因为我知道既然世界分了男人跟女人,他们就有他们不一样的责任,女人的责任就是维持好一个家,我想给他一个家。”
……
在这个晚上,苏雁跟肖雨絮絮叨叨地不断地说着,仿佛自己在说自己的,又仿佛在说对方。可是苏雁清楚,当她们把她们的青春都交给彼此看管的时候,谁又能明白她们看着对方,看着自己那么荒凉,那么孤独的无可挽回的青春,是怎么的一种怜惜。苏雁也知道,她们在不断地长大,不断地释然,但是也不断地承受各种各样难以承受的苦痛。从来就没有一个阶段的苦痛能比另一个阶段更真实或是更清晰,她们5岁时为了死去的小鸟而放声痛哭的苦痛,和今天为了一个深爱的男孩离开而默默流泪的苦痛差多少呢?都是一样的。
苏雁和肖雨在试着沟通,试着理解,虽然她们彼此可能都做不到,但这样的努力也叫她们温暖。
不远处准备着宵夜的老板,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女孩儿,露出了一个充满谅解和善意的微笑,在这个充斥着离别的季节,任何的眼泪和悲伤都是有足够理由值得被宽容和体谅的。附近的小馆子这个时候都是灯火通明,三三五五的学生此时都不约而同的聚到了一块,仿佛要在现在就一下子把自己的青春挥霍完。不远处的一桌男生在集体放声高歌,接着另一桌人男生站起来大声地跟着打拍子,他们彼此互相不认识,可是他们却彼此理解,他们在为对方喝彩,也在为自己喝彩,苏雁大胆地捏着嘴唇吹了一个嘹亮的唿哨,两拨男生都朝她起哄了起来……这就是这个夏天所最后剩下的热情和友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故事,这些微不足道的交集被凌晨的凉风吹散之后,他们都将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
扶着肖雨回去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苏雁摇了摇肖雨,说:“快看,下雨了。”
肖雨仰起了头,眯着眼睛看着黑不见底的天空,轻飘飘地落下一丝一丝绣花针似的冰凉,打在她年轻的脸上。苏雁也学她那样,仰起了头,她们在雨中站了很久,直到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雨还是泪。
肖雨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等第二天苏雁起床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她们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寝室。其余的另外两个女生是早就走了的,看着不久之前还热热闹闹的楼道,如今变得悄无声息。爬下床,看到自己摔得与电池骨肉分离的手机,苏雁叹了口气。
昨晚睡觉前苏雁接到在英国的苏翔的一通电话,当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苏翔永远都是这样,从来不会考虑她到底在干什么她正想干什么,只是想打就打了。
“我刚看到姑姑给我发的邮件,她说找不到你。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一份工作,是芬兰的一家纸浆公司,你准备一份英文的简历,还有准备一下英文的面试。一个月2500,虽然不高可是你是去实习,一个实习生能这样不错了。他们公司不招本科生,可是已经跟主管说好了,没什么大的问题。现在主管出差去巴西,等回来了你就去面试。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在他们那里工作,有了工作经验也好申请。”
“……”
“我商学院的朋友跟我说了,学院的Marketing很难申请,不是本国学生一般都申请不到。我看你还是申请管理类的,而且雅思分数要求没那么高。你准备准备,下个月去考雅思,然后把成绩寄给我,我给你弄application。还有,这段时间先实习吧,你先把简历给他们主管mail过去,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
“你是不是还每天都沉迷网游?你也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一天到晚玩那些无聊的游戏,妈都跟我说了不止一次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你TM知不知道现在是国内三点!”
大声地打断苏翔的话,苏雁用尽全身力气地把手机狠狠地砸到了宿舍的水泥地面上,然后猛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只有在这个时候,仿佛憋了一个晚上的眼泪才能倾泻而出。她也有焦虑,她也有惶恐,对未知的恐惧她更渴望有人能毫无缘由的拉她一把,而不是尖锐刻薄地站在她面前撕开她的保护,再逼着她一起看着自己的无助和难堪。
可是他们怎么都这样,她毕业了,在这个本应该鲜衣怒马春风得意的年华里,她的父亲,她的母亲甚至没有一个电话。不要求他们的亲吻,不要求他们在她最孤独的年纪里拥抱她,环绕她的肩膀。不要求他们听她的心事,不要求他们保护她,不要求他们在校门外等她放学,不要求他们送她出很远的远门,不要求他们替她挪动很沉的床垫,扯下床单,换上崭新的被套。
苏雁甚至不要求他们养活她,不要求他们照顾她。
不要求她生病的时候他们能站在她的床边。
她只是希望在她迷失彷徨的时刻他们能守在她跟前,毫无缘由地拉她一把。
他们是谁?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血脉相连的亲人,可现在,他们到底是概念还是事实,苏雁不清楚。但是总会在她最无助最孤单的时候,他们会在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降落,压得苏雁喘不过气来。
那一瞬间,苏雁相信她尚且年轻的脸上没有泪,只有刻薄的恨。这些恨里的怨尤超越了她做人的极限,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啊,她找不到一丝他们曾经与她不离不弃的影子。眼泪慢慢地渗入了枕头,也渗进了苏雁的心里,苏雁用力的闭着眼睛,仿佛这样她就可以不用醒来。经常可以看到电视上有人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地说,死并不足惜。苏雁每次听到总是想笑,死有什么可怕的,她也不怕死,她连活着都不怕她还会怕死么?
昨晚就这么哭着哭着睡着了,但是发泄过后的残局还得苏雁自己收拾。所以现在看着面前尸首分离的手机残骸,苏雁后悔得想用脑袋撞墙。昨晚是很帅气地把手机给摔了,但现在……她看着手机默默无语。生气摔手机一向是她认为最二的表现之一,昨天,怎么就,唉~╮(╯口╰)╭
晃晃悠悠地去洗了脸刷了牙,看到桌面上肖雨给自己留下的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苏雁,再见。她好像没有问过肖雨以后的打算,肖雨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她们就好像从来就不为对方担心,因为好像就像了解自己一样,她们知道她们总有不一样的路要走。
小心地把那张字条折好放进钱包里,苏雁打开了电脑。看着仿佛永远都熙熙攘攘的奥格瑞玛,她好像才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如果说这个是救赎,那就是吧,她沉湎其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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