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工作都趋于简单。
要找到一个人的踪迹并不难,更何况现在也不需要专门去找。这里勉强算是个据点,在对方没有发现这里被找到的情况下,自然还会回来。
言峰绮礼轻而易举解决了回到这里的男人,回收了菩提叶。
接下来就是整理受害人的信息。如他所想,除了奥尔黛西亚,他抓来的还有六名女性。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都是女性除了奥尔黛西亚,其他人都没有体质上的问题,在对记忆稍作处理之后送到医院去就行。
奥尔黛西亚得带回教会。虽然言峰绮礼没发现恶魔存在的痕迹,但还要让教会那边仔细检查一遍。
因为无法自己行走,在回到冬木教会前,奥尔黛西亚一直被言峰绮礼抱着。伤痕累累的女人始终表现得很安静,甚至在言峰绮礼低头看向她时,也只是温和地回视过来。
那种温和让言峰绮礼感到躁动。
她知道教会——在意大利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体质让她没办法完全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教会的人应该早就接触过她。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但让言峰绮礼烦躁的是,她明明浑身伤口忍耐着痛苦,甚至快要濒临死亡,却连叫喊都不肯吐出口。
她不哭不闹,像一株安静的植物,却并不是因为对遭遇绝望疲惫,也并非笃信有人会来救她的理所当然。
言峰绮礼无法判断她此时到底是何种心情,也难以判断自己躁动的缘由。
一路上两个人几乎完全没有交流,回到教会之后,联系人治疗的工作交给了言峰璃正。教会之后应该还会派人过来处理其他相应的问题,那和言峰绮礼没多大关系。
他只是代行者,代行者负责狩猎,任务扫尾可以交给更擅长这种事的人。
但在此期间,言峰绮礼还是会经常看见奥尔黛西亚。
就算是治疗魔术,也是有肉|体治疗和灵媒治疗的。为了确保她真的没受到恶魔影响,或是有什么残留,灵媒治疗的时间大概不会短。治疗之外的时间,她也会一直待在教会里。
她总是表现得很安静,甚至可以说逆来顺受。
但她唯一能视物的那只眼睛总是很明亮。
治疗室不大,他们总是会对上视线。那只金色眼睛中的情绪每次都和言峰绮礼预估的不一样。
他不久前才见过其他的、金色的眼睛。
盈满野心与欲望,力量及渴求,还有一些言峰绮礼不理解情绪的金色眼睛。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言峰绮礼开始学习治疗魔术。
这并非作为老师的远坂时臣所擅长的,因此言峰绮礼花费了很多额外的时间去借取书目和自学。他对治疗本身并不感兴趣——一开始就不,学了之后也肯定了这点,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仍耐着性子学下来了。
特别是灵媒治疗。
而在入门之后,奥尔黛西亚的一部分治疗工作也由他负责。
他能在更近的距离看见她的那只眼睛。
另一只眼睛是什么样?他只知道那无法视物,但就算是无法视物,也有很多种。视力衰减,又或者早就更换成了义眼。
言峰绮礼的视线很露骨——至少在奥尔黛西亚看来很露骨。
但她并不介意他的眼光。
神父的眼中单纯是好奇心,而不是她常见的那种可怜或轻视。
因此她摘下了眼罩,将失明的那只眼睛给他看。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只金色的眼睛有些灰蒙蒙的,只是普通的无法看见而已。她并不解释是怎么回事,言峰绮礼也不会主动去问。
言峰绮礼有些失望。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失望什么,也许只是因为这太普通了。
那只眼睛的黯淡只是因为奥尔黛西亚的身体问题,不是因为魔术或恶魔,也不是因为被伤害或别的特殊原由。
它既不是血淋淋的,也没有被诅咒的特征,只是没有焦距。
她也许应该更加的
更加的,美丽才对。
但脑中冒出的这种想法令自己困惑。
因为他并不理解常人眼中的美丽,也不会去渴求。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对奥尔黛西亚投入了更多的关注,然后发觉——
她快死了。
这不奇怪,言峰绮礼想。
两年前他就知道她没几年可活了,这次被这么一折腾,寿命变得更短也实属正常。如果在条件很好的医院挂着,也许能延长个一年半载,但也单纯就是续命。
生存和生活对人类来说是不同的词。
她能活着,却无法正常生活。
这无法改变。言峰绮礼的治疗越是精进,他本人越是和奥尔黛西亚相处,就越是肯定这点。
言峰绮礼很直白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你快死了。”
奥尔黛西亚怔愣了一下。
她已经留在冬木一个月了,这天正在教会的花园里浇花。因为留下来治疗,又觉得一直待在屋子里太闷——她也不是除了睡觉就在治疗室——就会在晴天出来走走。年轻的神父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里,阳光堪堪触碰到他的脚边。他那双无神的褐色双眼直视着她,似乎考虑许久才打算告诉她这个消息。
白发的女人有些无奈。
她将水壶放到地上,转身看向他。
“我知道。”
她说。
平静。
和两年前他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平静,和伤痕累累被带回来时一样平静。
为什么?
言峰绮礼非常不解。
她大概还有半年的寿命,也许会更短——就算他的治疗魔术变得更好,这个时间也绝不会延长。就算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也应当因为这个时间感到恐慌或不安。
她快要死了,甚至可能不会安稳的死,她会感到痛苦,也可能会引来恶魔。她的身体让她不可能像安眠一样死去,她也许会难以呼吸,渐渐失去自己的感官,就像失去那只眼睛的视力一样。
她不在乎?
言峰绮礼探究地看着她。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我还是很清楚的。”奥尔黛西亚微笑,“绮礼,要去一起喝杯茶吗?”
她到底哪来的这个心情。
就好像自己提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和每天都要进食和睡眠一样正常。
奥尔黛西亚对言峰绮礼的不会说话已经习惯了。他并不是故意刺痛她,只是完全不委婉地告诉自己这一消息。这种「不委婉」在她看来单纯得可爱,像个孩子一样直来直去。
但显而易见,他有一些异常的地方。
治疗她的人不止言峰绮礼一个,那些教会的人虽然对她不算热情,但仍会做一些普通医生会做的事比如和她说这段时间恢复的不错,又比如问问这段时间的睡眠如何。那个人的确没能让恶魔附上她的身,但也切实引来了恶魔留下不明显的痕迹。这让治疗的时间拉的很长,为了保证她的性命,也不能直接进行除魔。
洗礼咏唱是对灵的,但不是单纯针对恶魔的如果直接用,对她本人也有影响。
然而言峰绮礼。
他偶尔会问她是否疼痛或悲伤。
他的表情太平静了——那不是属于「治疗者」的问候,只是他个人的问题。
他好像确实对此感到疑惑一样。
当然会疼痛,当然会悲伤。
但奥尔黛西亚早就习惯了,
他不理解她的情感。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叫喊,不流泪,又对死亡这样坦然。因为在他的「理解」在他的「常识」中,流泪叫喊和恐慌才应当是正确的选项。而一个月以来,奥尔黛西亚从没见过言峰绮礼露出笑容。
她看见今天天气明媚,也会在浇花的时候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感到快乐」,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知道,但他不理解。
他像个小孩一样追问着她为什么。
她想帮帮他。
被治愈着的这个女人,想治愈那个像孩子一样的神父。
接下来的四个月里,奥尔黛西亚日渐虚弱,言峰绮礼也在执着地学习治疗。以往代行者的工作都以破坏或杀害为主,但这个与破坏完全不沾边的领域却让他埋头苦学。
在这次事件留下的痕迹完全清除完毕后,言峰绮礼仍然没有放弃治疗。奥尔黛西亚身上有许多「旧伤」,他试图让它们痊愈。
他的治疗水平一路拔高,甚至父亲都对着远坂时臣夸赞,也许他是天生的圣人。
出众的灵体攻击能力、痊愈灵魂的灵媒治疗技术——
只有信仰坚定的人才能自如地进行灵体攻击。
而治疗,在常人的概念里,也总是温柔善良的人才拥有的能力。
也许换一个人的确能被称作圣人吧。
但言峰绮礼并不是。
他知道且确信自己不是。
甚至
此时,他看着坐在治疗室床上的奥尔黛西亚。
治疗的事还是出现了疏漏——也许并不是疏漏。对恶魔存在的可能性的处理以及对她本身的治疗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被绑走的时候她身上留下了「诅咒」。
那个诅咒潜伏着——直至她快要死去的今天。
黑色的痕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蔓延,一直攀爬到她的脸上。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言峰绮礼想,毕竟她本就要死了,诅咒单纯是加快这个进程和加重她的痛苦罢了。
她快要死去了。
但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对着自己的脖子。
“我想帮你。”奥尔黛西亚说。
“”
女人在这段时间以来日渐消瘦,瘦到只剩皮包骨的程度。
但那只眼睛依旧明亮。
言峰绮礼感到荒谬——他看得出她想做什么,这是教义不允许的。即使她也许并不信仰天父,也不该在教会的治疗室做出这件事。
自i杀的人无法上天堂。
但是神父张了张嘴,没有伸出手去阻止她。他的腿像生锈了,一步也迈不出去。
“你不了解我。”他说。
“绮礼。”她叫他的名字。
言峰绮礼知道这段时间奥尔黛西亚都在做什么。她想尽办法让他去理解普通人的快乐,带着他一起去浇灌花园的花,一起去冬木的商业街闲逛。她会指着橱窗里的某件衣服说也许会适合他,又或者到了夜晚,和他一起看晴朗夜空里的星星。
言峰绮礼越是不理解,奥尔黛西亚就越努力。她越是想看见他的笑容,他就越感到悲哀。
他不正常。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
言峰绮礼终于走进去,走到了奥尔黛西亚跟前,但他并没有拿走女人手里的小刀,即便这非常简单。
她的指尖有些颤抖,但并不是对自己将要做的事感到害怕。
“如果你只是因为痛苦不想活了,我可以帮你。”
代行者不介意用黑键指向她——但她是无辜的,并非他所讨诛的异端。
他得征得她的同意。
“但是这没有意义。”
谁不想活下去呢?
哪怕多一个月、多一天、多一分一秒。
但奥尔黛西亚说,我想帮你。
她快要死去了,只是想让自己的死变得有价值。
这太荒谬了。
为他而死?
这没有必要,没有任何意义。言峰绮礼早就习惯了自己无法体会到正常的快乐与悲伤,就像奥尔黛西亚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亡一样。
奥尔黛西亚这段时间已经做得够多了,医患关系对言峰绮礼来说早就颠倒了,此时却显得有些多余。
他像以往一样将自己的所想说出来,并以为能刺痛她。
但她只是对他的提议怔了怔,然后露出笑容。
和以往一样的、羽毛一样轻柔的笑容。
“绮礼。”
她说。
“你会忘记吗?”
忘记什么?他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如果是指她向自己请求,自己将黑键穿过她的心脏也许吧。代行者杀过许多人,不差眼前这一个。而那些人总是会随着时间被他遗忘,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言峰绮礼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记得她。
因为奥尔黛西亚与那些异端不同。
“但我希望你记得。”
她说。
“我没那么容易忘掉一个人。如果你希望我记得你,还有很多其他办法。”
她摇头。
她嘴唇嗡动,低声说:“并不是记得我。”
奥尔黛西亚不解释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否定他的说法——也否定他用以刺痛自己的话。
她并非要让自己的死亡变得有价值。
她很虚弱,就算不这样做,就算不请求自己结束她的生命,也快要死了。
言峰绮礼在心里重复这一点。
“如果你会流泪。”
她拿着那把可笑的小刀,金色的那只眼睛看着自己。
“总有一天,也会露出笑容。”
她的声音因为痛苦变得很小。
平时很就很小,现在变得更需要他专注地去听。
然后——
奥尔黛西亚死去了。
言峰绮礼走近屋里,看着台子上的尸体。
但她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明明是这样才对。
奥尔黛西亚不是他的任何人。
不是朋友、不是恋人、不是家人。
言峰绮礼感到无比荒诞。
但此时,神父缓缓地放平紫阳花的身体,然后将自己沾上女人血液的手按到自己的脸上。
她并不理解他。
他也并不为她的死亡感到悲伤。
但言峰绮礼在自己脸上摸到了除血液外的另一种液体。
他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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