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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物是不似往年春


正值暖春,临泉州传来了捷报,秦越两国的战事终于结束,秦国击退了在边地不断进犯的越国,长达两年的西征落幕,大军不日将返回都城郢中。

        为了庆贺大军凯旋,皇恩浩荡,加开恩科,郢中更是举办各种宴会,万民欢庆。

        万宝戏楼里是日日歌舞升平,多少王公贵族在这里欢庆畅饮。

        “景王今日又出什么新的戏本子了?”

        “是呀!跟我们说说!”

        “风流王爷”陈伯琰坐在当中,他穿着件月白色绣金竹的袍子,银色束带上是白玉腰扣,白玉发冠束发,眉眼如画,相貌翩若惊鸿。

        圣上共有九子,却少有将才,这当今太子陈子珀乃皇后所生,一出生便立了太子,却不想这是痴人一个,成婚后便想着如何修禅,云游四方,留下一封书信后便不知了踪影,每隔一两年才回来一趟,转眼又不知去向了。

        二皇子早夭,三皇子陈裕珑乃淑贵妃所生,倒是个有能力的,算得上九子中最有出息的,也有传言圣上有意传位于他。

        纵使这皇位之事闹得再厉害,这景王可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父皇究竟要传位于谁,太子也好,燕王也罢,一切都似乎不关他的事情,他徘徊于众人之间,在外人看来他从来是不多参与这些的,只要有酒喝,有戏听,有美人在侧,他便是天下太平了。

        “我这戏文可写了一月有余,名叫《桃花谷》,叫人排了,你们今日好好欣赏!”

        “有劳景王了!”

        万宝戏楼二层热闹得紧,这《桃花谷》还未唱完,突然外面一阵躁动。

        “回来了!回来了!西征大军回来了!”城楼的守卫拿着铜锣从大街上跑过,所有人都被这锣声吸引,纷纷过去凑热闹迎接西征大军。

        陈伯琰走到窗边,探头看着,西征大军缓缓而来为首的几人中,一个稍显纤细的背影出现,她束起头发,带着只露出嘴唇与下巴的恶鬼面具,回头看向了万宝戏楼的二层,两人对视,陈伯琰嘴角上扬,仿佛看到了那面具后面清澈的眼睛。

        “昭武校尉云若酒?”

        陈伯琰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扇子一合,正是他的好友元皓初。

        “我记得她,云家那个姑娘!”

        “真是可怜她,先是没了兄长,再是死了父亲,一个姑娘,在临泉州硬生生是自己杀出了一片天地,不光是咱们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这样的人物这三四百年都未有过了。”

        陈伯琰还看着窗外回味着,“我记得她几年前样貌一绝,如今为何带着面具呢?”

        “据说是两年前上战场破了相吧!说什么的都有,总之,不是你我有福消受的喽!”

        他白了元皓初一眼,“你这人,怎么总以色分人呢?”

        “行行行,我肤浅!殿下您院子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哟咱俩之间就别装模做样了!”元皓初瞧着陈伯言盯着窗外目不转睛,“可别看了!就算是她容貌依旧,可这母老虎,谁敢碰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陈伯琰不说话,垂下眼眸喝了一口茶,再看向窗外时,人已经走远了。

        西征打得艰难,能凯旋而归实属不易,所以大军人人有封赏,尤其是立功之人,众将上朝,其中云若酒最为特殊,身为女儿身,却屡立战功,更是手刃了越国名将臧罗。

        老皇帝欣慰万分,直言她不愧为云席之女,历朝历代女子大多都以相夫教子,温柔娴静为荣,但也不乏有这般奇女子出现,有她乃是大秦之幸,当即封了若酒为马军都指挥使,统领马军司,赐封号宁远将军,同众大臣一样,每日上朝,参与朝政。

        这对云府来说可是天大的喜讯,之前云府的富贵和名望全靠着大房二房两家的官位一齐撑着,后来云席与云靖沉一同出了事,虽有追封,但整个云府大多都靠着云廉的四品尚书右丞。大房一脉却没了依靠,周氏娘家如今在朝中也是无足轻重,虽嫡长子云靖渝一举中第,也被圣上钦点在御史台为官,但还是不比往日,郢中权贵人家也慢慢少了往来。

        如今云若酒凯旋而归,不光被封赏,还带来了无限的荣光,全郢中上下的目光这几日都要绕着云府了。

        云若酒得了封赏出了皇宫,满身疲惫上了云府早早派来等她的马车,前呼后拥,好不自在。在临泉州的几年,若酒越发不喜欢太多的人跟着她,就算是上了战场也常常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冲了出去,把所有人甩在后面,不知道这两年性子怎么会变得如此奇怪了。

        她走进云府,依旧带着那张面具,一言不发,无论身边的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只微微点头。

        “姑娘回来了!”

        她踏进自己的鹿鸣苑,这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看着书琴与雁笛站在院子中央,眼泪都扑哧扑哧往下掉着,身后还跟着一排丫环,都是生面孔。

        “是姑娘!是姑娘!”雁笛拉着书琴往前走去。

        若酒一愣,这才摘下了面具,之前那稚嫩的面庞添了几分桀骜不驯,眼神里也多了些沧桑,额前的碎发被雁笛小跑过来带动的风吹起,只感觉到一股温暖涌来,她倒退了一步,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雁笛。

        “姑娘!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个真性情的雁笛还是如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着云若酒。

        书琴则冷静许多,只站在她们身旁擦着眼泪。

        “好了,你家姑娘累了,进屋换身衣服休息吧!”若酒浅浅一笑,侧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其他的丫环,问到,“这些是?”

        书琴回答,“回姑娘的话,这些是夫人和老太太添置过来的,之前姑娘走了,院子里就剩下我和雁笛了。”

        “哦留下两个背景干净的帮你们分担一下,其余的都送回去吧,我不需要这么多人。”若酒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群丫环,转脸回了房。

        那群丫环吓得一声不敢吭,这三姑娘是何许人,那是刀口上舔血过活的,据说越国有这样的传说:鬼面阎罗所到处,血染山花十万里。她们可不敢跟着这样的主子,万一有个大错小失,命恐怕都不在了。

        若酒对于这些谣言是听惯了的,虽然自己的手段是狠了些,却也不至于那般恐怖,大多是她让人散布出去的,这样才能立起她的威信来。

        “姑娘!你这伤是?”雁笛为若酒更衣时看见她后背有一块刀疤,吓得忙转过来问。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她说得从容,却忘记了当初她被人偷袭砍得这一刀差点儿要了命。

        “别大惊小怪了!赶紧更衣,去给祖母请安!”

        “是!”

        云若酒在两个丫环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茶白的裙子,松下头发,简单绾了一个髻,带了一支毫无点缀的白玉簪子,身上再无其他首饰。

        她瞧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没有这样打扮了,倒是自己都不习惯了。

        收拾妥当,前厅席面已经摆好,所有人都入席等着她这位宁远将军到场了。

        云若酒吩咐了书琴雁笛带着东西,起身往前厅走去。

        云若娇倒是头一个等得不耐烦的,也不好叫老太太看出来,坐在那里来回地拽着帕子,云若妍轻蔑地瞥她一眼,似乎在显示着自己嫡女的做派一样。云若姚还是那般唯唯诺诺坐在那里,低头静静等着。

        “三姑娘来了!”

        祖母身边的李妈妈喊了一声,让众人的目光都往那门口的位置望去,看见云若酒穿着朴素,身后两个丫环手里拿了好些东西。

        只见她先给云老太太和云廉请了安,“给祖母请安!给二叔请安!”

        “快起来!我瞧瞧!”齐老太太也一改往日对若酒的反感,头一回把她拉到身边仔细瞧着,“长高了!却瘦了许多!在临泉州过得还好吗?”

        若酒微微点头,“一切都好”当真一切都好吗?在外两年,从未收到过一封家书,也从未感受到一丝家人的关心,她不想再去计较,临泉州是什么样的地方,与越国打仗又是什么样的光景,怎么会好,若酒深吸一口气,“祖母,二叔,我这次回来,不忍将父兄留在千里之外,于是将父兄尸首火化,命人带回。”

        “好好理应如此!”云老太太提起这个儿子和孙子,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悲伤。

        “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会命人将父兄骨灰安葬,随我亲生母亲的灵位一同入宗祠。”

        云若酒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周氏的眼睛都瞪圆了,云若酒的母亲不就是余氏吗?哪有一个妾室入宗祠的道理,这让她一个原配正室有何颜面在郢中立足。

        “这,恐怕不妥吧!”周氏顾不了那么多,开口便要阻止。

        “有何不妥?”若酒连头也没回,“怪我,路途遥远,实在疲惫,忘记告诉祖母与母亲,今日圣上还说了,遵循父亲遗愿,抬姨娘先余氏,为夫人,牌位可入宗祠。”

        “你父亲的遗愿?不可能!”周氏被若酒三两句激怒,声调高了一倍,引得众人都向她那边看去,

        “父亲的遗愿,我最清楚,母亲就别管那么多了,再者说无论如何做这表面功夫,都只是对已故者的安慰,母亲何必动气呢?”她语气平淡,更加凸显了周氏的暴躁。

        云老太太沉默半天,终于说了话,“这样也好,毕竟你哥哥追封了骠骑将军,你如今也位列在朝,有个庶母的确是不太好的。”

        若酒一笑,行了个大礼给云老太太,“祖母说的是!多谢祖母成全!阿酒此次归家,从临泉州带了些礼物送给祖母。”她给书琴使了个眼色,“临泉州蛮荒之地没有什么好玩意儿,年前我与将士们狩猎时打了一匹毛色绝好的银尾狐狸,皮毛柔软细腻,想着祖母年岁大了,冬日里不免怕冷,这裘皮做领子也好,做捂子也罢,都是极品。”

        李妈妈从书琴手里接过狐皮,递给云老太太,众人瞧着那皮毛真是上等货色。

        “二叔叔二婶婶这两年来照顾祖母撑起云府辛苦了,阿酒代父亲谢过二叔!”

        “孩子快起来!这是应该的,往后你在家中也不必拘谨,有什么事情就找你二婶婶就是!”云廉忙把若酒扶起来。

        “都说极寒之地胜产人参,实则临泉州这般的沙漠戈壁中,有一种红参,长成需百年,功效是人参数十倍,虽不比祖母的银狐裘昂贵,一颗却也是价值不菲,我有幸得了几颗,特地带回来给母亲二叔二婶。”

        云若妍在一旁听得来气,这人分明就是来显摆自己如今地位不同了罢了。

        若酒瞧到她脸色不好,忙让雁笛上前,“听闻二哥哥中了进士,还未恭喜,我这里有文房四宝一套,笔是狼毫的,砚是澄泥的,纸是撒金宣,墨是廷珪墨,二哥哥不要嫌弃。”

        “临泉州实在没有什么姑娘家稀罕的玩意儿,今日圣上御赐了些首饰,我瞧着那几个宝石簪子实在是好看,送与各位姐妹。”

        众人都忙着收礼,云若酒一声不响坐到了座位上,“祖母,阿酒饿了,可否开饭?”

        云老太太点点头,拿起筷子,“大家都别客气了!”

        几件礼物,换了一顿安生饭,云若酒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值得,她就知道众人听到自己母亲牌位进宗祠的事情会不满,随手得的几件物件儿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何乐而不为。

        今日的菜也没有她喜欢的,喝了两碗鱼汤就匆匆往回走了,云若妍看她前脚走,后脚也说吃饱了就跟了上去。

        “姑娘”雁笛跟在若酒身旁,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若酒挑眉,问,“怎么了?”

        “姑娘那些好东西,怎么不自己留一点儿,尽数给了别人!”

        她以为雁笛一副委屈样子是怎么了,听到这些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傻雁笛!我留着好东西给你呢!”

        书琴也在一旁笑着,突然打量了一番若酒,微微垂眸,“感觉姑娘一走两年,变了不少。”

        “是啊”若酒也低下头,思绪在这两年间穿梭着,“哪能不变呢?”

        主仆三人趁着月色往鹿鸣苑走着,都没了话,安静地感受着这两年未有的心安。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三姐姐好大的威风!”

        云若酒皱了皱眉头,真是扫兴。

        眼瞅着云若妍不知何时绕了小路早在鹿鸣苑前等着她们,一副高高在上主人的样子,想必是这两年没有云若酒,活得自在开心了不少。

        “四妹妹还向来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啊。”她想起了两年前的画面,“妹妹一点儿没变,还是喜欢来鹿鸣苑,不知院子里什么景色吸引了妹妹。”

        她言下之意我不招惹你,你却总来招惹我,总是不能各自安好。

        云若妍面不改色,“三姐今日下了血本啊,那银狐皮,红人参可都是价值连城的货色,我记得三姐最不屑送礼巴结了,怎的,如今却打了自己的脸?”

        “祖母乃家中长辈,叔婶为家操劳,只是薄礼,四妹妹多心了!”她很是不想吵起来,想要从云若妍身边走过去,“一路舟车劳顿,还未来得及休息,我先回去了。”

        不想云若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说:“三姐姐好大官威啊,如今当了官了,眼睛都要长在头顶上了么?还想抬你死了的娘做夫人,你好名正言顺当嫡出?你记住,无论你再怎么样,都只是个庶女,如今父亲和你哥哥不在了,看谁还能护着你。”

        若酒咬了咬牙,她料到了如今自己地位不同,这云若妍必得来捣乱,可没想到她说的这话如此让人反胃,冷静一番,她面无表情说着,“是啊,妹妹还知道父亲和大哥不在了,家中主君与长子都没了,妹妹还在想什么嫡出庶出,我要是你,应该想想今后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总之我身上是有官职和俸禄的,既然你们瞧不上我,那以后最好也不要有求于我,校场和朝中事务繁杂,我怕是抽不出空来多管闲事,也不想与人争是非,我话至此,你自己掂量吧……”

        她甩开云若妍的手,一脸淡然走进自己的院里,“书琴雁笛,我累了,让院子里外清净一些!”说罢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书琴走到云若妍面前,毕恭毕敬道,“四姑娘,奴婢送您回去!”

        “不用了!”云若妍生了一肚子闷气往回走着,却也不敢发作,回头看了看鹿鸣苑的方向,突然觉得云若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虽然生气,但心里莫名多了一丝惧怕。

        很快这种心理就消失了,回到自己房间的云若妍恨得咬牙切齿,心中暗自较劲,竟然是熬到半夜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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