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梦回一夜，阴阳两隔

冬雨...不在了！
  当刘火宅匆忙赶到时，白布已悄然覆盖住她的面庞，如同一道无形的界线横亘在生死之间。
  嘈杂的咒骂声渐行渐远，走廊里低语声此起彼伏，有几个与冬雨交好的姐妹挤开围观的人群，轻轻解开她身上的红绸，用被子遮住她裸露的身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尴尬。
  他们都知道刘火宅与冬雨的亲事，因此并未阻拦他的接近。
  刘火宅站在床边，耳畔嗡鸣不已，内心深处拒绝接受眼前的事实。然而，他颤抖的手揭开了那片惨白的遮盖，下面映入眼帘的是冬雨苍白中透着青紫的脸庞。
  冬雨是在窒息中离世的，身上的红绸紧紧缠绕，死于一场与客人的危险游戏。
  她在迎春楼中是一位清倌人，这并非指她保持着贞洁，只是接见客人的情况较少。每次应付时，她通常借助鸡血或鸽血等手段蒙混过关，这是妓院中的寻常伎俩。
  多数时间，她扮演的是丫鬟的角色。
  迎春楼闻名洛都，全因两位台柱，一位冰清，一位细雨。冰清来自遥远的西域，一年中有多个月份不在楼中，唯有细雨常年驻留。
  作为头牌，她们自然享有相应的排场。迎春楼特别挑选了四位清倌人作为她们的丫鬟，分别以四季为名——春雨、夏雨、秋雨和冬雨。
  平日里，四人皆随细雨左右，而冰清一旦归来，她们便会转而侍奉冰清。
  这些情况刘火宅了然于心，但他与冬雨之间并无爱恋之情。他一心向道，而冬雨则视他如亲弟，甚至曾开玩笑说，等她积蓄够赎身的钱，就会像为弟弟娶妻一样，为他也找个好人家，将来年老之时，便指望两兄弟照顾晚年。
  原本，刘火宅有能力改变冬雨的生活，但看着她在院中过得还算开心，便没有过多干涉。
  然而……然而……那些前几天还言犹在耳的玩笑话，如今竟成了无法挽回的遗憾吗？
  “唉，我还打算悄悄帮你逃离这个地方呢，现在没机会了……只能怪你自己，无缘无故地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冬雨无可奈何地轻敲额头。
  “你真是的，扫个雪都能走神！哎呀，忘了你的身体还没痊愈。来……快把这个喝掉。”冬雨端着热气腾腾的参茶，送到他面前。
  “你这个固执的家伙，说句软话难道会少块肉？”冬雨轻轻捏住自己的耳垂。
  “你们这些小伙子，总是迷恋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冬雨迅速扯掉了刘火宅肩膀上的药布。
  冬雨的身影在刘火宅眼前交错闪现，如同幻灯片般切换，一会儿是她滔滔不绝的责备，一会儿是她弹他脑壳、拧他耳朵的情景。那些记忆仿佛就在昨日，然而，逝去的人再也无法回来，再也不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与他交谈了……
  不觉间，刘火宅的眼泪悄然而下，湿润了他的衣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刘火宅抓住正在为冬雨整理衣物的女子追问时，冰清刚好进门，同样提出了这个问题。
  冰洁瞥见刘烽宅愣怔的模样，这青年身上流露的气息非比寻常。
  论起对刘烽宅的了解，就连刘烽宅本人也无法及冰洁：“刘烽宅，先平息一下，你……”
  刘烽宅转过头，冰洁的话语瞬间中断。
  回眸的刘烽宅，双目如血般赤红，犹如夜叉，令见识广博的迷天圣女也为之一震。
  “可能是昨晚的宾客玩得太过激烈……我们帮冬雪解开束缚，才发现她的身上是……是活扣。”此时，被询问的女子颤抖着回答，同样被刘烽宅的眼神震慑。
  青楼中的客人们常有奇特癖好，对此青楼早已心照不宣，故而常备各种器具，不灼人的蜡烛，绑在身上不仅不痛，反而更显肌肤娇嫩的红绸，鞭打后仅留下短暂的红肿……
  大家来此是为了寻欢作乐，偶尔确实会玩得大胆，但通常不会危及生命。例如用红绸缠绕全身，通常是打成死结，仿佛一件贴身的服饰，或者……如同古时的泳装，本应无恙。然而……若是成了活扣，情况就难以预料了。
  活扣意味着某些绳索可自由拉扯，松紧全凭施加者掌控。
  “那个人呢？他在哪里？”刘烽宅紧握女子衣领，低沉地质问。
  “走……已经离开了，呜……”女子畏惧地啜泣。
  “走了？怎么放他离开的？”刘烽宅怒目圆瞪，胡须直竖，突然忆起入门时，那渐行渐远的咒骂声，旋即转身冲出门外。
  “刘烽宅，你等等！”冰洁试图伸手阻拦，却无法抵挡少年的力量。
  然而关键并不在于力气，当皓腕被刘烽宅撞开之际，一道轻烟自她指尖逸出，悄无声息地钻入刘烽宅的口鼻。
  那是迷天圣教特制的鸡鸣五鼓返魂香。
  刘烽宅身形微晃，但……步伐并未停歇，几步跨至楼梯尽头，跃出敞开的窗户，离开了楼阁。
  这家伙果然天生抗毒，昨晚已察觉，无影毒的发作延迟了，对于这种较弱的迷魂香无效也不奇怪……冰洁望着刘烽宅迅速消失的背影，暗自思忖，随即转头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昨晚冬雪接待的是谁？她最近不是一直跟着我吗？怎么会……”

  “冰洁，你别生气，昨晚来的那位，我们真的惹不起啊！”春五娘似乎已了解情况，从门外走进。
  “惹不起？”冰洁柳眉轻挑，这世间能让迷天圣教畏惧的并不多。
  然而，随着春五娘说出五个字，冰洁顿时哑然。
  那五个字是：“天津桥刘氏。”
  这世上最惹不起的是什么？自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
  天津桥的刘氏家族，是洛阳，不，甚至是京畿、京南、京北、京东、京西，这片富饶的中原三分之一地域内首屈一指的粮商，称其为天下粮商之首也不过分……
  刘家何以拥有这般庞大的势力？答案简单明了，因为皇族也姓刘。
  "糟糕！刘火宅……"冰清猛然察觉到危险，顾不得此时是在众人眼前，连春五娘的含蓄也抛诸脑后，身形一闪出了房门，紧接着又一跃跳出窗外，留下一片惊呼声。
  "嗒嗒嗒嗒……"冰清如仙子般落地，刘火宅已远在数十丈之外，双腿运起深厚的内力，快似飞驰的骏马，直奔洛阳城。
  迎春楼位于洛阳城西，门前大道通向东西两方，一端连接着遥远的西都长安，另一端则直入洛阳城中，距离……足足十里。
  从迎春楼走出的客人会走向何方，答案显而易见。
  他是真不知体内并非内息，还是假装不知？望着刘火宅渐行渐远的背影，冰清冷笑一声。
  内息如水，经脉如渠，除了揭示两者相互依存的关系，还暗示了一个事实，水总是流向低处，不受人意志左右，除非达到炼神返虚的先天境界，否则内息无法随心所欲。
  武者起初能操控的，只是那渠，通过调整经脉的宽窄高低，控制内息的流动，如同刘火宅此刻，内息随着双腿的每一次蹬踏，在足三阳三阴经脉间汹涌澎湃。
  内息确能增强轻功，但刘火宅此刻所用，完全是另一种方法。
  冰清轻轻一笑，想起了此行的初衷，玉臂轻摆，一道黑影从袍袖中骤然飞出，若非盯着冰清，几乎察觉不到这暮色中的微妙变化。
  "去，挡住那人，别让他再追赶，也别伤了他。"冰清下令，黑影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刘火宅的方向疾驰而去。
  暮色深沉，但东方已泛起曙光，飞出数丈，黑影已变为天青色，融入晨光中难以寻觅。
  冰清的灵物离开片刻，她惊讶地抬头，看着几乎空无一物的天空："你怎么回来了？没听懂我的话吗？"
  "嘶嘶……"灵物轻声嘶鸣，上下翻飞，显得颇多委屈。
  片刻后，冰清明白了它的委屈所在，因为她再次看到了刘火宅的身影，少年满身大汗，仿佛刚从水中走出来，但速度未减，依然如奔马般飞奔回来，又如奔马般越过迎春楼，向西追赶而去。
  仅过了片刻，刘火宅已疾驰过十里的路程，洛阳城门遥遥在望，然而，他并未遇见任何路人。远处，城门紧闭，显见凶手并未选择这条路，也不可能有如此惊人的速度。
  少年只好掉头，向西方追踪而去。
  “跟踪那个人，飞高查看前方是否有他人。如有，立刻降落阻拦，若无，持续跟随。”冰清对灵物吩咐完，才松了口气，返回楼内。
  两杯茶的工夫，刘火宅重返迎春楼，向西搜寻二十里，却依旧一无所获。看来，那个凶手内心充满畏惧，并未走大道，而是选择了隐蔽的路径。这样一来，寻找的难度陡增。
  “昨晚……冬雨房间里的……是谁？”刘火宅抓住正在大厅处理事务的春五娘，气喘吁吁地问道。
  春五娘闻言，猛然回头，尖叫声中差点摔倒。
  “昨晚……冬雨房间里的……是谁？”刘火宅颤抖着重复问题。
  春五娘眨了眨眼，终于认出眼前的人是刘火宅，随即爆发狮吼般的嗓音：“刘火宅，你想吓死我吗？！”
  声音回荡在四周！
  春五娘的惊恐不无道理，此刻的刘火宅模样骇人。长途奔跑后，他的头发散乱如蓬草，全身大汗淋漓，衣衫湿透，片刻间，脚下已积起一大滩水。更有汗水，因疾奔被寒风吹成眉梢眼角的冰晶……
  他如同一阵风般冲入门内，活脱脱一个刚出水的溺鬼，谁见了都会心生惧意。
  “昨晚……”大风扑面，刘火宅勉强说出两个字，身形摇晃，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失去了意识。
  仅仅三杯茶的时间，少年往返于迎春楼、洛阳城，以及西边二十里之地，总计奔跑六十里。虽然内力尚未耗尽，但他的身体已到达极限。
  胸中的愤怒在春五娘的尖叫声中消散，少年终是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没事，只是过度疲劳。”春五娘迅速诊脉，确认后向远处的冰清点头示意。
  冰清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看着刘火宅那疯狂的举动，这件事……恐怕棘手得很！
  师父啊师父，您曾言，天生的道痴，其心与天道共鸣，言行皆遵循天道。这种心境的修炼，比武当派宣扬的五行合一，天生道体更为难得。

  然而，修道之人岂不应摒弃杂念，超脱世俗？刘火宅此刻的表现，何处体现了天道，又遵循了修行者的规范呢？
  刘火宅昏迷不醒，冰清心中满是困惑。此刻，那个凶手究竟藏身何处？
  出身显赫，气势逼人的客人，难道还会畏惧为一个少女的死亡负责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然而，凶手并未现身东西两侧，究竟藏匿何处？答案显而易见——在春意楼内。
  依旧那个昏暗潮湿的秘密房间。
  腐朽的气味弥漫，新访者试图挥袖驱散，发觉徒劳后，便用衣袖掩住口鼻：“我已完成你的要求，何时才能大功告成？王爷的耐心已接近极限……”
  “刘总管请稍安勿躁，先品杯茶舒缓一下。”徐帮主恭敬地奉上茶水。
  “有何可急的？不过是区区一名歌姬……”刘总管口中这么说，仍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脸上掠过一丝遗憾，“可惜了，那姑娘颇有姿色，假以时日，或许……嗯，茶叶倒是上乘。”
  两人品茗交谈，几句寒暄过后，密室的门悄然开启，陆尽忠步入：“徐帮主，我这边已安排妥当，只是……只是……”
  “怎么了？”徐帮主皱紧眉头。
  “刚才有人目睹，冰清，冰清似乎身怀武艺。”
  “会武？”徐帮主轻笑，“一个名妓懂得些许防身之术不足为奇，况且……女子懂武更显魅力！难怪王爷对她念念不忘。”
  “正是！正是！”刘总管频频点头，“若非这女子有些本事，早就找人轻易擒获，何必如此周折？你们行事务必谨慎，切勿泄露风声，她是神都的名妓，不少权贵都在关注。她若不愿，即便王爷权高位重，也不敢强行带走……”
  “你放心，这次，她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我们的掌控。”徐帮主身躯一振，银色的邪气弥漫四周，“四个侍女轮流服侍冰清、细雨，每两天轮换一次，了解情况至少需四日，至多不过六日，必能将她送到王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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