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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日记13


  2011年5月28日  雨

  两张并齐的课桌,没有挨着,中间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像一条细细的河流把我和他隔开了。

  他有那支别人都没有的笔,笔头上面盖着兔子模样的盖子,这在那时候是小孩子中蛮稀奇的了。他很喜欢那只笔。我也很喜欢,不是那支笔的缘故。

  “你看它长得多像你——”我把笔举在他脸边端详,除了两者有些相似,都有有神气的大眼睛以外,还因为我想借个理由多看看他。

  “我为什么——要像一只兔子……”他看上去好像很委屈似的,时隔这么多年,哪怕是在梦里,他那无辜的面容和可爱的神情还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好像就是刚刚一瞬发生的事情一样。

  “我就觉得你像啊……”想来那个时候,觉得凡是好看的、可爱的东西,都跟他像。

  他那时候没有多说话了,虽然沉默,还是和后来许许多多个瞬间一样,目光和我相遇,以前觉得,哪里需要多说什么呢?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所有的心事就不言自明了。但是后来渐渐就不是这个样子了,长大的孩子心里萌发怀疑、敏感、纠结、虚荣,那些可恨的自尊,逼得人喘不上气来。

  “我以后就叫你‘兔子’,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小小的我心里怎么想的,一定要倔强又强势地把这个称呼安给欢喜的人。他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从不答应这个叫法,但叫到他,他自自然然地看向我,这是我专属的,只有我才这么叫他。

  曾经坚信,眼睛里藏不住喜欢;后来才发现眼睛里是别人的影子,原来人也可以装模作样,把情绪掩饰得一丝不乱。

  整节课,朦朦胧胧的记不清了,不知道是什么课,反正他自己在玩自己的,没听课,不知道在玩什么。

  奇了,我的笔不见了。

  找他的用。

  他说他忘了放哪儿了。

  笔都能忘……

  感觉到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往外面拉。一会儿像是在上课,一会儿又像是在游泳,他的脸一会清晰,一会儿像隔了一层水雾……

  下课的铃声……

  梦就要醒了,记忆就要断裂,那些忘不掉的印象要躲回头脑里,一时半会儿又会出不来了……

  放学的铃声……

  在他的桌子柜边沿伸出来一支笔,手去触碰,带出来另一支。

  两支笔头挨头地扣了环,紧紧地,扣在一起,一边的那只兔子睁着水亮亮的眼睛。

  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2011年8月8日  晴

  醒得很早。

  夏日惯有的酷热因为夜里的休憩而暂时停歇。亮得同样早。我走到走廊上,提水冲了一下汗渍渍的四肢,过道里一个人都还没有,街上的车辆也还很少。现在还是生命迹象的蛰伏时期。

  我在门口水槽前面,一边看着楼前的龙爪槐上的扑棱的鸟,鸟知道什么时候该叫,它们啾啾的时候,人们差不多就该起床开始一天的新生活了。现在鸟儿也还是困倦的朦胧的喑哑的,只是栖在枝上,点一点头,又窜到另一丛叶子里去了。它们的样子很好笑,攥着枝子,小眼睛似睁非睁,忽地一下落向下面一团翠绿中,让人不觉为它担心——该不是睡着了没抓稳掉下枝头去了吧——然而不知道是用怎样的方式又从另一拳碧叶里探出个小脑袋来。

  对我而言,早晨是从第一缕阳光通过对面那栋高楼第七层左面的窗玻璃反射到我的门前,投影到走廊的水泥地上,那块形状不规则的光斑里开始的。现在我就站在光斑旁边,看着它瞬间形成,然后我情不自禁地踏了进去。

  洒水车不紧不慢地从街道上漫步过去,哼着《兰花草》的调子,挥出的水袖一蓬一蓬的,空气明显地润起来。

  2011年8月27日  阴

  隔壁的房门外丢得乱七八糟,从门洞看进去能猜度到里面也该是一片狼藉。女人在里面若无其事地收拾,屋里太暗,她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

  邻人都在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前段时间,隔壁的女人因为种种原因把男人撵了出去,今天女人出去办事,看样子是男人找了回来,把自己一力置办的家具物什砸了个稀巴烂以泄愤。

  女人的职业据说不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世界是癫狂错乱的,人却总还是要生活的。

  2011年9月26日  小雨

  许是最近一个月连着阴雨绵绵影响了心绪的缘故,昨天晚上又梦到了从前的事。我的身体一向不好,晚上常常惊梦,昨夜里却没有,直睡到今天天亮,睁开眼却是一种魂去之感,觉得比睡前更加倦乏了。

  那一年,七岁还是八岁?记不清了。

  看他把裤子擦破了,执意要装作大人样给他缝上一缝,线穿不进针眼儿里,针倒是准准地扎进他肉里,一个因为害羞,一个因为出丑,脸儿憋得通红。

  把秋千甩得飞起,一个说要站着表演一番,一个在下面又羡慕哟又怕,秋千儿还能站着荡?只有她的小英雄才可以。

  玩飞行棋输了要签手,一个把小手毫不犹豫地伸过去,一个直愣愣地盯着那双手看,死活不肯摸一下。她缩回去,跟大家一起笑,好像笑得很开心,直到笑出眼泪来。

  那一年,七岁还是八岁?记不清了。

  上下床。

  已经不能凭借记忆去勾勒什么床铺的细节了,就算要想,只怕最终出现在脑海里的也不再是真实,而是逼迫心灵而显现的幻觉,是凭空的想象了。

  有时候偏就是那样,很多当时没有留心的事情多年以后还记得清清楚楚,本应该记得的却遗忘了,而且记忆与幻境搅合得太紧密,一不小心就会弄错,陷入自己给自己设置的陷阱里去。记忆是不应该有太多细节的,尤其是那些年代久远的蒙了尘的记忆,太过精雕细琢就不是真相,只能是欲想左右了大脑。

  就在那样朦朦胧胧的四周环境里,我躺在下床上,眼睛木木的,上床沿探出半截脑袋,一双眼睛——哦,我只记得这双眼睛,笑着的眼睛,贼贼的,冲我眨一眨、挤一挤,其它所有都是虚无,我只记得这双眼睛。

  月19日  阴

  昨天晚上觉没睡好,今天上课昏沉沉的。

  模模糊糊听见老师说了一句:“接下来我找同学来说一下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我一下子就惊醒过来,然后愣愣地盯着老师点了另一个瞌睡的同学,我有意直起身子证明自己的“清白”,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重新闭上了。

  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很久,但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所以时间不确切。又听见他说:“都懂了没?”全班鸦雀无声,我努力把眼睛睁开,看见老师站在我面前,一脸好奇——他一定是奇怪我居然闭着眼睛在听课(老师一般是不会怀疑我没听课的)。

  他又问了我一遍:“你听懂了没?”

  我背上尴尬得直发寒,不敢点头,怕他叫我起来给全班讲一遍;也不敢摇头,怕他下课找我单独跟我讲一遍……

  于是我板着一张脸:“老师您还是再讲一遍吧,感觉班上都没怎么听懂。”他点点头,转回讲台上去了。

  我怎么这么机智呢?

  不能再有下次了,耻辱感已经吃到我心里了。

  2012年1月22日  小雨

  很久没有碰这本日记了。今天在一摞摞的书下面偶然地发现了它,对它怀念起来,于是落几个字。

  2012年2月9日  多云

  明明约好的寒假一起玩,真正聚到一块儿的时候田恬却找不到人了,禹霖提议一起找她去,我们几个细细一想才发觉,认识了半年居然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方位也不知道,甚至一次都没问起过。颜妍说电话打不通,没有办法,只好我们四个自己去逛了。过年没有什么可逛的地方,许多热闹的店都关了门,我们只在空荡得怪异的街道上走,觉得少了个人总是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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