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日记4
2010年6月22日 雨
“你是我见过的最喜欢装的女生了。”
“那说明你从来就没有见过任何其他女生。”
“说真的,你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紧张。”
“……我为什么要紧张。”
“其实你心里面害怕得很。”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你每次不知所措就会转笔。”
“这是我的习惯罢了。”
“每次我戳穿你的时候,你都会立刻停下来。”
“你可以安静一会儿吗?”
“然后像现在这样把笔的一端抵在一边的太阳穴上。”
密集划一的考桌,沉闷多疑的督员,大多数人抓耳挠腮的模样,这些加起来都没有比三八线一个人更让我心烦。可是他就坐在我的前面,考试还没开始,我不能阻止他频繁地转过身来跟我说话。
每逢这种时候,我就比平常十倍的缄默,如果说我平日的沉默多半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话的话,那这种时候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话。是的,他没有说错,我很紧张,我怎么能够不紧张呢?只有公布成绩的时候大家会自然而然地看向我,而我只需要自然而然地将头低下就好了。荣耀的时候需要谦逊,而现在我需要镇定,我应当是对自己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能表现出紧张呢?
“我很不想说,可是你转笔的技术真的有待提高,我看得很焦灼。”
“是吗?看你把脖子扭成一百八十度我也一样焦灼。”
禹霖把一双长眼睛眯缝起来,他总是做这样的表情:“那我跟你说点儿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事情吧,免得你在这里嫌弃我。”
我把嘴角往下一耷,做出不屑的样子。
“不是你可能会感兴趣,是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不要卖关子。”
“有人一直想问你一句话,”禹霖慢吞吞地说,“问你——”
“叮……”
我看见监考的老师从讲台座位上弹起来,飞快地把早已分好的试卷递给第一排的学生,我感到气恼极了,三八线是故意的吧,我很想瞪他一眼,可是他早转回去去拿传过来的这一竖的试卷,而后从右肩将试卷抛给我,他是不打算转头来看一看我愤怒的脸了。我在下面狠狠踢了他板凳一脚,可是他纹丝不动。
“有人想问你会不会离开西罡。”经过一堂考试,禹霖显然已经忘记之前的事,其实我差不多也忘了,可是一看到他的脸我又立刻想起来,他说完往旁边瞟了一眼,然后迅速地收拾好他的东西站起来。
“有人?谁?”这是我一直想要问兔子的问题,会不会是他也想要问我呢?可是他完全可以直接来问我,就像以前一样。
“你直接回答嘛,管是谁问的!”
“我看你们啊,你们留下来我就留下来啊。”
“我们?我和谁?”
“还能有谁?”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畔,说一句话出来吓了我一跳,他声音轻轻的,好像刚刚考得很累,“你每次跟禹霖呆在一起话就变得多起来。”
我正要反驳,因为这是不可能的,这并不是我的缘故,三八线话太多了,谁跟他呆在一起都不得不忍受并且被同化。可是青山说得又轻又快:“他是不是刚刚问你,要不要到更好的地方读初中?”
我点点头:“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你呢?”
“看来我真是多余的……”禹霖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大概只有我听见了,没人理他。
“我大概会留在这儿吧,离家近挺方便的。”兔子那一双有些慵懒的眼睛注视着我的脸,我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猜到,我暂时是不可能离开西罡的,离家近究竟是我的想法还是父母的考量,他应该是有感知的。我总是觉得他看着我,不用说多少,就能明白我的想法,我宁愿相信自己是正确的,我不是自作多情。
“挺好的。”他淡淡地这样说,我感到很模糊,这样的回应很模糊,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就像我一直觉得的那样,我好像跟不上他的脚步,也许就是我太过迟钝了。
我很想追问他:“我都说了,你呢?”可是禹霖在旁边,还有很多的人在旁边,教室一片嘈杂,人们都在收拾东西往外涌,我们三个人立在人流当中,渐渐地失去声音。
考试已经结束了。
2010年6月28日 阴
一周前隔壁搬来一对夫妻,搬家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那时我正在考试,等我从考试中脱身以后,我很快发现这一对夫妻的奇怪。我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可是我就是隐隐地感觉到他们俩好像不是夫妻。
大概是我想多了。
间壁的人家,那个女人今天弯腰曲背在阳台上梳头,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是刚洗过,梳子梳不到底,一拉就缠住,一缠住就心焦,一心焦就尽力一扯,甩又甩不掉,头发被扯痛了,她也没叫,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那样的痛感。
她喜欢打扮,跟我妈是不一样的,妈妈常年一件薄衫子,不显腰身,还总是脏兮兮的,我以为她一直是这样,可爸爸说以前还是整洁的。这我就不清楚了。间壁女人的脸是衰老的脸,尤其是现在还没有细细嗒嗒粉刷描绘的时候,一张脸就是倒着看也觉得憔悴不堪,像是揉碎的肉团。可逢出门又是大张旗鼓地,一张嘴猩红油腻,不能违心说好看,可至少精精神神的。
这个女人有很多双鞋,这是首先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它们都散乱地堆放在门口的线织小垫子上,或者周围,这个女人常常回家很晚,将鞋子随意踢脱在门口,踩进家去,第二天将近午饭时分才由男人轻轻收回去。我一般起来得很早,家里不会允许赖床,而我也不需要赖床,所以我有机会看到那些细细的鞋跟,闪闪发亮的搭扣,还有缎面的绑带,我觉得这些都是很好看的,至少可以说是很新奇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想拥有这样的一双鞋子,我只是因为这些鞋子,对这家的女人,甚至这间房子产生了兴趣,我很想弄清楚,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跟我的父母是不一样的。
这个女人好像很少做事,我是指家务事,大部分时间在外面飘着,屋子里经常见到的是她男人,一个闷不吭声的人——年纪应该很大了,头上不剩什么,脸也皱巴巴的,安静,可是凶相——也许是面相显老。
那间屋子黑洞洞的,本来它就是这一排房屋中唯一一户没有向阳窗户的,可是看起来他们似乎也并不需要,因为这个女人的昼夜分明颠倒;而她的男人则即使是大白天,也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简直是像蜥蜴一样的东西。
我听见他们一搬进来,楼里就有人戚戚箜箜说闲话,他们对待这户人家的态度,是表面的敷衍也没有做到,我感到更加疑惑。我不确切他们在说什么,可不会是好话,他们说起我家来大概也是这样,还妄图把我家也拉扯进他们的团体一块说闲话,也许他们以为的“人多势众”就是这个意思,似乎犯罪的人多了,每个人分摊到的罪恶感就会少些。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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