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情定夕阳 1

　　他还有多久会醒？

　　也许马上就醒，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断肠这种感觉。不知来这人世何故，不知以何种方式结束，不知还能不能继续……

　　沙哑的声音透过重重的障碍，不知道能不能传递到云错耳边。

　　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完全没有经过脑海的编织就冲出了咽喉。也许是要云错好好活着，也许是告诉云错他很爱他，也许……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拖着沉重的腿离开，云错的父母没有去拦。他的痛苦似乎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终于接受。

　　这个城市是陌生的，这个城市却是云错生于斯的地方，那么会是终去的地方么？夏川的风衣已经无法抵挡秋夜的清寒了。到处是一片迷朦的水雾，整个城市笼罩在绝望的迷蒙中。华灯初上，喧嚣渐止。冷峭的寒意中本该是归家的路了，却总也走不完。有几分这样的灵魂抽空的感觉在这人生中几分的出现？

　　这里也有漆美的梧桐叶，纷纷扬扬，一场秋祭。踏着清冷的宿命，远方的灯火遥远得恍如天外。那些关于幸福的憧憬，关于家的渴盼，关于温暖的眷恋，都停留在遥不可及的远方。触摸不到，触摸不到。

　　也许，下一刻便是永远的离别。

　　无人的空巷，寂寞的石墙，一抬头居然是一窗幽美的灯光。夏川靠着人家的墙壁，几欲瘫软。靠着厚重硬实的墙，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倏然爆发出的一阵酸楚冲破胸腔。扶着膝处，夏川哭了。

　　起伏得太久，再回神已感世事苍茫。空茫的巷子只有疲惫的自己，空洞的疲惫从身体深处袭来。夜风凉初透，心凉好个秋。

　　抿起一抹坚毅，他知道，即便是最后一刻，他也应该陪在身边。永远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寒月流露着无奈的同情，却也只是照着他单薄的身姿。一步一步，轻款的失去力气。

　　经过市中心的橱窗，映着满城灯火的镜子里，夏川看到清癯的自己。愁眉深锁，星眸黯淡，抿紧的薄唇暗示着天生的淡漠疏离。可是不管怎样憔悴，从没有这一刻那么清晰的觉得，竟然活着。

　　生命不曾眷恋繁华，却在这刻无比眷恋尘世的美好。

　　我想活着，想要和你一起走过余下的生命。

　　云错，你也一定要活着！

　　意识开始凝聚的一刻他就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安全感陡升。

　　空气里有清冷的柠檬的淡淡香味，若有若无，就像那阵濒临消逝的滋味，若有若无。稍稍一用力，那只寄托一切的风筝便永远消失。可是有了这股子味道，一切都真实了。

　　其实准备告别人世的那一刻，心中是恐惧的。毕竟不舍，只因一念之差就差点悔之晚矣。

　　映入眼帘的是他模糊而沧桑的面容，云错觉得世界恢复了光亮。

　　夏川何其惊喜，就差向天呼喊了！激动得握紧云错的手，本来半醒未醒的云错被这一股劲道完全弄醒。云错虽然虚弱，但只是面色苍白。可是夏川完全颠覆了形象，云错赌誓，这一辈子再没见过夏川如此邋遢不堪。

　　往后提起这事，云错总是掩饰不住笑意，两人在笑意里对视时，常常感慨人生。神赐予生命，并让你经历痛苦，最终得到灵魂的安息。而这些病痛以及对生死迷惘的试验得到的感动恰是此生最宝贵的财富。

　　“云错——”夏川低唤，声音不可避免的颤抖而沙哑。

　　他眸光黯淡，下巴上的胡须都冒出了尖，脸色灰白……云错想要伸手触摸一下他的轮廓，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只好静静等视线完全清晰了，完全将他的脸映入眼中。云错说不出话，可是嘴角轻轻浮起的一抹淡笑让夏川陡然升起一股冲动。

　　他想要拥抱他，却又将云错当瓷娃娃那般疼爱，生怕撞坏了某个零件。看他如此笨拙的样子，云错几乎快忍不住笑出声来。

　　活着真好！

　　叶翠芬几乎是扑到云错床边，一霎时双泪纵横。云错刚浮起的笑意竟然瞬间凝固，仓促退潮来不及预演，凄楚的神色霎时呈现。

　　这一次是真的伤到深处。她知道他定然一霎时难以原谅。若不是这样烈性的反抗，恐怕他会被幽禁到断绝念想。

　　母亲将他疼爱到骨子里，也在不经意间将他推向了深渊边境。她怎么会发觉不到他眼神中的抗拒和冷漠，云错一定在恨她！叶翠芬禁不住哭出声来，刚想去触碰云错，夏川几乎是一个箭步起身护在云错身前。

　　他们在做些什么啊！母亲哭得失了气力，“云错，都是妈不好！”

　　酸楚一下子漫上眼眶，眼泪顺着鬓角一路纵横。云错无声流泪。

　　夏川一不小心的戒心流露就把叶翠芬深深震彻，原来在他们心中，她竟是让他们畏惧而抵抗的对象，似乎一直都是她在伤害云错……

　　夏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微尴尬的转身，只觉头大如斗。疲惫感从心底深处撞击开来。他似乎已经倾尽全力却仍旧无法改变什么。

　　云错勉力定了定神，听母亲伤感的啜泣。她还在喋喋不休，一如从前。

　　云错的眼泪很快湿成一片。用多少代价才可以换来这样的感伤。因爱而始，以伤终结。

　　叶翠芬终于说出了不再反对他们的话，这个结局算作圆满了。云错深深吸一口气，感到无比欣慰。夏川一个没有支撑住便沉沉倒在云错床前……

　　于是两个病人忙坏了两个家长。

　　云向南匆匆打包了一些仓促买回的衣服赶到医院时，就看见叶翠芬颓然守着两个年轻的男人。面面相觑里都是一样的疲惫。多少年来，第一次从彼此充血的眼中看到了平日不愿触及的温情。

　　看他的神色，她再怎么把心扑在云错身上也看得出来，他过得并不幸福。这样为云错奔忙，她知道他的处境不容易。她也知道，如果事情传扬出去，他这个生身父亲毕竟会受影响。可他仍这样坚持，给了叶翠芬意外之外的感动。

　　似乎有些事是该放下了。

　　“早点回去吧，云错没什么事了，我能照顾的好。”

　　“说什么呢，我来看看自己儿子怎么了。”说完竟然一笑。

　　叶翠芬看见这抹笑容百感交集。如果……可是没有如果。这一辈子，他们就是这样的结果。

　　裹着厚重的毯子，蜷缩在病床边的卧铺上，叶翠芬想了很多。她和云向南就是一场错误，过去便过去。可是云错不能再是错误。他那么坚持的感情，冲破了世俗的牢笼，冲破了她用爱织就的禁锢，这是怎样的勇气。当初云向南没有这样的魄力，他需要追逐他的人生，她不得不放手。如今，她也一样要放手，可是心甘情愿。毕竟欣慰云错对感情的坚执。也许情势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糟糕，也许她苦命的儿子真的可以得到幸福。最难得的是夏川也是一腔真心。那么，全够了。

　　感情不需要太多负累，也不要多少前提，最没有前提的感情才不受拘束，才能存活得久。

　　这样挺好，没有太圆满的人生。虽然残缺难免，可是只要他们幸福就好。

　　终于挨不过连日来的疲惫，叶翠芬沉沉睡去……

　　秋阳竟然可以如此美艳，迸射出万丈金光，照耀着他恬静的睡容。光影错落，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他的神情总是那样的淡然从容。每一次见到他这样安详的神情，云错不可避免的会联想起远山上飞升成仙的道人，拂尘飘摇，广袖翩跹，自有一股风华的气质。不沾染尘俗，带着纯净的淡雅。云错抿起一抹恬雅的笑意，他就在身边的榻上，均匀的呼吸，安静得像个孩子。

　　母亲一早就家去给他们煲汤了，临行看到儿子醒来，只是温软地嘱咐他再睡一会。云错自然知道母亲心中的苦乐，珍重答应她再不胡闹。看着母亲安心离开，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并不真的那么糟糕。

　　也许他是个错误，可是对于造就他这个错误的人来说，他是珍贵的。今后，还会有人细致呵护他这错误的人生，云错感觉到人生大致圆满了。将就一些吧，七八成的满意也算是幸事了。

　　忍不住看着夏川的面容，心满意足的感动久久充盈在心中。今后他们会有数十年的日子是这样看着彼此睡梦中的安详开始一天的生活。听说目光是有压力的，难怪夏川从睡梦中惊醒。

　　他竟是惊醒的，睁开眼来还是通红的疲惫。惊慌失措里寻找云错，竟发现他在一旁悠闲地审视自己。

　　床只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他们处在同一个水平线，姿势完全相反。颇呈些诡异的对称图形。那一刻醒来的愉悦竟然让他们都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以后的日子，可以算作人生又多了一天，可以算作是上天的恩赐。这样思索是会感谢上苍的，是会懂得生命之为何许。

　　久久凝望，凝望近在心中的人，几乎同一时刻两人扯起诡异一笑。从床上跃起，向着对方的方向进攻，两张床瞬间拼合成完整的一张。

　　拥在夏川怀里，云错笑得几乎有些妖异。脸色仍有些苍白，可是睡过一觉气色已经好很多了。最重要的是心结已解，眸子里透出的光亮不可掩抑。

　　贴的如此近，夏川已经感觉到周遭升腾起的一股燥热。近来一段日子两人都变得瘦骨嶙峋。拥在一起除了暖意便是明晰的触觉。

　　“我可不可以吻你。”完全不带商量的口吻，夏川还没调整好气息就被他狠狠攫住唇瓣。

　　床剧烈颤抖起来，云错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人。夏川一看情势不便，只好狠狠回应他的吻，生怕他再做出出格的事。

　　“这里……呜……”来不及说出的话都被打断，夏川有一瞬窒息的错觉。陡然面前一凉，终于接触到新鲜空气。深深喘息，目睹着彼此些微红润的唇瓣，两人都面红耳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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