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似乎下一秒她就要倒地,梧桐连忙扶住她,冲若泉喝道,“殿下正怀着孕,你个小孩子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呢?”若泉愣了愣,很明显他是不知道迟迟怀孕的消息。老管家这个时候才跑过来,梧桐冲他喝道,“管家,好好管管这小子。”
她迟迟身边的大宫女,跟管家这么说话,从品级上来讲也没什么。老管家也听到刚才若泉说的话了,连忙走上来前打算把若泉带下去,迟迟却叫住了他,“住手。”
“殿下”梧桐想要把她带进屋子里,迟迟却一把拂开她的手,慢慢地走到若泉面前,低头问他,“你,你刚才,说什么?”话音未落,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落在脚下干掉的青石板上,明显又突兀。
若泉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迟迟,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梧桐和旁边的老管家,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迟迟却不允许他退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你刚才,说沈大人怎么样了?”
若泉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小声地说道,“沈大人在看工程的时候,不慎落水,被冲走了。”
迟迟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头顶的阳光好像都被人突然遮住了一样,她整个人摇摇欲坠,旁边的梧桐连忙抱住她,大喊道,“殿下,殿下你挺住啊。”
迟迟掐了掐虎口,让自己神志勉强清明起来,她低头看向若泉,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究竟怎么回事,人出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过了几个月就来告诉我人不见了?”她抓住若泉的肩膀,“你们怎么不去找他啊,你们去找他啊,他一个人,你们快去找啊”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纪大人亲自带人去下游找了整整三天,没有找到沈大人的踪迹。”若泉也忍不住低声呜咽,沈清扬待他们一向和善,身边的童子就真的跟幼弟一样,有些时候甚至不是他们照顾沈清扬,而是沈清扬来照顾他们。没了一个这样的主子,他也很伤心。
若泉的话提醒了迟迟,她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纪无咎一身蓝衣,身上都是污迹,脸上甚至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泥土,连头发都乱糟糟的,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他曾经的风姿。他的脸白得好像鬼一样,看到迟迟朝他看过来,下意思地嗫嚅了几下,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迟迟眼底还带着泪水,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纪无咎面前,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他,像年少时期很多次一样,问他,“你为什么不救他?”声音轻轻的,好像连说一句这样的话都觉得沉重,迟迟抓住他胸前的衣服,问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他救了,可是当时雨那么大,水那么急,沈清扬掉下去不过片刻就找不到影子了。他也不是没有劝,可是沈清扬又怎么会听他的劝?他想要把这些告诉迟迟,可他发现,那几句话仿佛重若千钧,让他连启齿都觉得困难。
迟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问他,“你把他带出京城,临走之前答应我要照顾他,你为什么不?你为什么不把他看好?你纪无咎武功盖世,可沈清扬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你为什么不把他照顾好?”她抬起手指指着他,纤长白皙的手凄厉得好像鬼爪一样,“这么多年,你答应过我多少事情,却一件都没有做到。眼看着我马上就要有新的生活,又是你来破坏。”
她突然冲上去,不住地踢打着纪无咎,“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她的拳头像雨点儿一样朝他密密麻麻地打下来,纪无咎却觉得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力道,加在一起,及不到她话语给他的伤痛万分之一。
大概是打累了,迟迟终于放下,退了两步,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纪无咎,我真的恨你。”他亲手将自己推给了沈清扬,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可面临的又是天人永隔的结局。
迟迟转身,不想再看到他。哪知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她忽然就慌了,沈清扬已经离开了,她不能再让这个孩子离开。只听她嘶声叫道,“梧桐,快,快请大夫。”那阵绞痛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了一样,不等她说完,就再也控制不住,要往地上倒去。
可是等待她的,不是冰冷的地板和预想中的疼痛,她落入一个带着淡淡梅香的怀抱里,迟迟睁眼看了一眼,纪无咎那张雪白的脸又一次出现在她头顶的天空上。果然,无论怎么避,都避不开他。
她凄然地笑了笑,头一偏,就这样晕了过去。
又回到了梦里,她的意识是很清楚的,迟迟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的那个梦究竟预示着什么了。沈清扬说来看看她以前是什么样子,问她有没有话要跟他说,原来,就是在跟她道别啊。
他们夫妻两个人,生来已遇见得晚了,没想到今生夫妻缘分有这么浅。他带着自己游遍名山大川,她甚至还来不及对他说句谢谢,他人就不在了。
哪怕是在梦里,迟迟只要一想到沈清扬不在了,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已经失去了初恋,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如今连她要携手一生的人都离开了。前方,还不知道她要丢失多少人多少东西,如果时光能永远地停下,停在一片春光灿烂的花丛深处,该有多好
耳畔传来搬动凳子的声音,迟迟睁开眼睛,发现是梧桐。见她睁眼,梧桐连忙走过来问道,“殿下,你好些了没有?”
迟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不想让梧桐担心,她身边的人,如今也就梧桐会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心了。但是,丧夫之痛,又怎么会是这么简单就能够抚平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肚子,看穿她的想法,梧桐连忙说道,“殿下放心,刚才太医说过了,孩子没事。只是”她偏过头,将脸上的泪水擦掉,说道,“要殿下放下,不要纠结于过往,你郁结于心,对孩子也不好。”
“哈。”迟迟轻笑着出生,眼泪就再一次掉了下来,“他已经没了父亲,还要怎样好?”
梧桐听她这么说,心里也觉得难过。这些日子她跟在迟迟身边,看她跟沈清扬举案齐眉,偏偏其中又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天真无邪,这样的感情,就是当初姜素素和李湛都很少有的。这两个人都是天真醇厚的人,善待下人,对其他人也是真诚相待,梧桐从心底喜欢他们两个。看到迟迟这么伤心,她也觉得感伤。
“殿下。”她坐到迟迟床头,对她说道,“难道你要让沈大人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都不能留存吗?”她抿了抿唇,“若是让沈大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迟迟默然不语,两个人就这么一躺一坐地静静看着,过了许久,迟迟才开口说道,“去给我准备晚膳吧。”听见她要吃饭,梧桐连忙站起身来,飞快地出去了。不过片刻,又回来了。见她回来,迟迟有些诧异,梧桐连忙解释道,“我吩咐坠儿去做了。”坠儿是管家买回来以后顶替梧桐的几个丫鬟中的一个。
迟迟缓缓起身,凄然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寻短见,我不会的。”她把自己看得这么紧,还不是害怕她想不开。
被人叫破了,梧桐也不尴尬,走到迟迟身边,扶起她,“殿下能想开最好了。”迟迟伸手摸到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是啊,想不开又能怎么样呢?沈清扬的孩子,她始终还是要诞下的。
李湛体恤迟迟,沈清扬的后事交由礼部处理,由沈清扬的堂哥主持,李湛亲自督导。迟迟养胎,李湛怕她触景生情,不让她出来接待,只让她在后院安心待着。
沈清扬的尸身没有找到,在京城的坟冢是衣冠冢,迟迟也没有再去纠结,非要他的尸身在自己身边。沈清扬一生喜爱山水,让他就这样沉眠于青山绿水间,比让他回到京城,固守一处风景要好太多。至于将来,迟迟觉得,若是有心,不管在哪里,他们两个都是一起的。
沈清扬的后事办完之后,迟迟就更加深居简出了。沈清扬活着的时候总是喜欢记录,不喜欢将书刊行。或许是他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但如今他英年早逝,迟迟觉得,还是要留点儿念想的,不为自己,也为将来的孩子着想。
他已经福薄,看不到父亲了,不能让他连父亲的手迹都看不到。
因为是沈清扬的事情,她不愿意假手于人,一切都是自己亲自整理。也是到了那个时候,迟迟才知道,她的丈夫曾经用脚丈量过多少土地,走过多少山川大河。在一片书香当中,看着沈清扬的那些手迹,迟迟的心也慢慢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但没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怀念那个单纯天真的少年。于是又是一夜泪沾衣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眼睛都有些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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