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张发财

　　“财叔……”

　　便宜儿子有钥匙，小心地打开了门，进屋换鞋，把打包的糖水放在一进门的矮柜上。

　　“李记的糖水。”

　　声音里带着点讨好，张发财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说，“甜腻腻的，谁爱吃！”

　　话虽如此，倒底还是抬了抬胳膊，把糖水拿到窗台，慢悠悠一勺一勺品着吃。

　　眼角却挺尖地扫到了对方衣服上显眼的灰尘，眉头一皱，张嘴就数落。

　　“怎么弄得这么脏？送水也要收拾利落啊？不然住户嫌你呀！”

　　便宜儿子来九城三个月，他也不会说九城话，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还是财叔托老工友，帮忙找的送水工的活计，临时突击教他说几句送水工常用九城话应急，倒也勉强支撑下来。

　　张岳垂眼敛眉，低声解释了句，“今天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

　　那俩保镖没踹中他，可是他跑路时急了点，在小巷子里踩到了香蕉皮，虽没摔实，可衣服蹭到了。

　　按说，以他的身手，就算踩着了香蕉皮也能稳得住，可这不是没见到赵小姐，心里着急吗？这一着急，就乱了。

　　张发财嘀咕着骂了一句九城话，大概是嫌弃的意思，又问，“摔到哪儿没有？”

　　张岳站在那儿，略有点局促，老实地摇头，“没有事。”

　　张发财咽下一口甜果子，哼了声，“我是怕你摔出个什么毛病，不但没法交家用，还得我老头子养活你！”

　　虽说也有关心的意思，可话究竟说得不大中听，张岳毕竟是个男的，心思不细，也没多想，从墙角的柜下头找出个小盆来，又在柜子隔板上的一个大编织袋里寻了内衣，“财叔，那我先去洗澡了。”

　　张发财歪了歪嘴，“水费很贵，省着些用。”

　　张岳点点头就进淋浴间去了。

　　这淋浴间都不到两平米，既是卫生间，也是洗浴间，可想而知里头有多逼庂，想张岳这种一米七八的个头在里头简直憋屈，但没办法，九城岛商业发达，寸土寸金，好多内地人宁愿舍了家里的宽大庭院，也要想法子挤到这里来追寻发达梦，正途不通甚至偷渡。

　　张岳这种二十出头的男青年，土里土气，刚来九城岛，看着就特像偷渡来的，前头一个月，他就被警察给拦下查身份证好几回。

　　但其实张岳还真不是偷渡的。

　　张发财原本是唐城人，在老家也是有房子有地有老婆孩子，早年来九城岛，也是想着发达了就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可张发财命着实不怎么样，好几年口挪肚攒地积了不到一万块，正想要给寄回家去，谁知道老家就发生了地震，他们村十户里头没了六户，他老婆孩子都没了，一下子就成了光棍。

　　张发财悲痛了一阵子，就没了心气，他挣得不多，年纪也一大把了，不觉得还有什么人能看上他，心灰意冷了，就开始潇洒着过起来，抽烟喝酒打牌洗头，反正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后来年纪大了，就连这些不良爱好都觉得没意思起来，手头上还是攒了几个钱，那会儿建廉租屋的时候，就拿出钱来弄了这个终身租屋。算是比其他的穷汉们，光景稍微强一点，有些个穷汉，只能住得起笼屋，那一间屋里要住四五个，挤得要死。

　　张发财虽然在九城岛是个低层穷老头，可在他老家村里，那还是个大名人。

　　他们那儿方圆百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去了九城岛发展的人，听说那九城岛跟米国欧洲一样发达富裕，就似天堂一样，虽说没听说张发财在九城岛发达了，当老板了，可人家九城岛人生活水平高啊，就是穷人也比咱这儿的富户过得好啊！

　　张发财的老婆孩子虽然都没了，可在村里还有堂弟。

　　张发财过年也会寄点东西给堂弟一家，算是对他清明帮忙看顾祖坟的一点心意。

　　九城岛寄过来的东西，先不说价值怎么样，天然就自带了新奇稀罕的光环！

　　后来村里办学校，大家都捐点钱，张发财听说了也寄回来了一千块九城币，那会城里工人高级别的工资也就最多一百，村里人一年挣个一两百了不得了，这一千块寄回来，还是九城币，那都能当外汇花！这一兑换，嘿，少说也值两千五六的。

　　修学校总共也就花了不到五千，就有一半都是张发财出的，这可不就轰动了全村？

　　甚至还有人打了主意，想撺掇他堂弟写信过去，要给五十来岁的张发财介绍个二十来岁的小寡妇的。

　　他堂弟琢磨了琢磨，纠结了纠结，还是咬牙写了信过去问。

　　还别说，张发财其实是动了心的。

　　虽说老夫少妻麻烦多，但他也不是没见过有能过下去的例子。

　　这两头一搭线，来回寄了几封信，又约了张发财回乡的日子见面。

　　张发财回乡，大概是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拿出积蓄，置办行头，西装领带牛皮鞋，买了大包小包，还可着数打了三个金戒指：堂弟妹一个，堂侄女一个，未来小媳妇一个。

　　回到村里，那真是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堂弟家开席面，请的都是村长，书记，村里的能人，走在路上，张发财的背都不驼了。

　　相看小媳妇很顺利，那小媳妇满口的家乡话忒亲切，长得白嫩水灵，大眼睛里似有勾子飞出来，张发财当即就相上了……堂弟家和小媳妇娘家商议结亲的流程，小媳妇娘家得意忘形，张嘴就要两千块彩礼，而且必须是九城币！

　　小媳妇娘家是这么算的，你做好事，还能拿得出一千来呢，这娶老婆过后半辈子的人生大事，咱就不多要，要个两倍总没问题吧？

　　张发财也不多说，默默地背上行李，回了九城岛。

　　没错，他是能拿得出二千块来，他手头上少说有两万块呢！

　　可这两万，他是准备结婚后打点小媳妇到九城岛定居的，还没结婚就这么狮子大开口，等到了九城岛一发现原来他就是个穷扫街的，那能安心跟他过吗？

　　张发财的第二春倒底没焕发成功，堂弟又可以在心里暗暗地做梦，海外亲戚没了他家儿子突然收到堂伯遗产的财富故事。

　　张发财去年的时候，生了一场病，越发的精神不济，他跟老工友聊天的时候，就听说，有在九城岛的孤寡老人，收养个内地的亲戚家孩子当养子养女，也不图他多亲近，反正各取所需，老的供小的地方住，有身份证明，小的照看老的一把，上交点家用，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张发财就写信给他堂弟，问他堂弟家的孩子愿不愿意，就算是堂弟家的不愿意，村里有点亲戚的人家孩子也不是不行。

　　当然了张发财也不想坑人，信里把自己住的地方，工作的辛苦都说了。

　　这不，等了一个多月，堂弟回信说，他家的孩子就不来了，倒是替张发财物色了一个便宜儿子，小伙子二十三岁，长得挺排场精干的，体格也忒好。

　　张岳就这么来了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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