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明明已忘记1
星光点点,些许光辉洒进山中便被黑暗吞噬,一只亡魂缩在树下抱着腿。脑袋埋进膝间瑟瑟发抖,肩膀一下下的颤动好像在抽泣,见到这副可怜模样,胸中的怒气顿时飘散,我坐在旁边搂住她的肩膀,左红莲歪脑袋靠在我身上。
我说:“院子里有两具尸体,死了两年多吧!”
左红莲抬头往我,清泪划出两道水痕:“那个老畜生害的,害的人越多越不得解脱。”
“你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我,而是看着他们送死?”
泪泉更涌,如我开始在意她,她也变得在意我的情绪:“我不想让他好过。我要让他一辈子困在这里,你别生气,一会我就走了”
“不生气,那老家伙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放心。”
“嗯。”乖巧的嗯了一声。左红莲闭上眼,感受最后的温存,可她是鬼,不可能体会到活人的温度,于是我划破中指,塞进她嘴里,左红莲轻轻的吮吸,这是鬼最大的享受。如吸毒一般上瘾。
月到中天,人欲离别,左红莲猛地吸着我的指头,贪婪的想让这种舒适变得更加厚重,我感觉一阵眩晕,双眼发黑,险些没昏死过去。
终究,她还是舍不得吸死我,意犹未尽的松了口,将嘴角的血丝舔净,起身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泥土,这两年来她的动作越来越像人。
“方航,我该走了。”
“嗯,一路平安。”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你应该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去死。”
左红莲咬着嘴唇。小女儿撒娇似的捏了我一把:“那种话我哪说得出口。”她不再问那个确定了答案的问题,温柔的搂着我的脖子说:“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如果有机会。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留下,可你知道,这样做不现实。”
我问过左红莲为什么知道自己两年后会离开,她说做了鬼,冥冥之中就能感觉到那些活人无从查觉的东西。
人间有法律,可总有些人在钻法律的空子,阴间也有规矩,可阴间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地方,这句话是爷爷说的,我问他,人间有厉鬼害人性命,为什么阴差不将厉鬼带走,爷爷说阴差是贱骨头,大嘴巴子抽上去,比孙子还老实。
爷爷的意思是说阴差不敢拘厉鬼。
细说起来,鬼这玩意的战斗力与怨气成正比,生前委屈越大,死后攻击力越高,阴差可以对付一两只厉鬼,可若是一视同仁将厉鬼全部拘走不让他们报仇,恐怕阎王爷也得被赶下台来,可若是挑软柿子捏,那些本来就很怨恨的厉鬼得不到公平待遇,软柿子又变成硬柿子,所以厉鬼没报仇之前,从来没有阴差敢拘。
就是这样,左红莲能在小院里呆了几十年,而她出去之日,便是散去怨气之时,她没有那么厉害了,变成普通的鬼,但阴差也不会立刻拘她,总要有个清算判定的日子,若是正常的话,左红莲会有二十年阴寿可享,她虽然害过人,可与她本该害的人相比,微乎其微了。
二十年的阴寿,牛哥让倌人放她一马,可看管左红莲的倌人非江云镇的老头可比,虽然牛哥也比我厉害却不得不与他谈条件,十年换一年,二十年变成两年,牛哥和倌人打了一架,拼死为左红莲多争取了半年。
如果她在倌人那里,有牛哥照应和供奉,她可以过得很滋润,但左红莲不愿意,宁可在我身边过两年。
半年前她曾说过一句话,如果我不愿意陪她两年,恐怕我家现在已经没有活人了。
今夜,就是阴差押魂的日子,如果我不想让她走,就只能赶跑阴差,而这样做的后果估计爷爷也扛不起,否则在杏桥村时他也不会躲着阴差,更何况我是方航而不是方云讯,只可能阴差带我走,而不是我把他们赶走。
离去已成定局,留个珍贵的念想才是正经。
“那个左姐。”这两年她一直让我叫她红莲,可即便我们的感情急剧升温也始终没有答应,这个名字太他吗土了,还难听:“左姐,你说我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你么?”
“我也想,起码干干净净的再出现在你面前”
又是一阵心碎的眼泪,我急忙安慰她:“你在我心中是最纯洁的。”
“比你的山女呢?”
我搔搔头,不好意思道:“你知道她?牛哥说的?他的嘴够碎的。”
“我也这么觉得,唠唠叨叨像个老太太,”左红莲眯着眼笑:“他也是两世为人,还是大男人,带我赶路时买几斤枣被小贩坑了三块钱,居然喋喋不休的争执了半个多小时,我都替他脸红,夜里不睡觉和我聊天,我都不想理他了,他还委屈的说当牛时不能说话,如今有了机会一定要说个够,后来见到五乘,五乘说就是嫌他烦,才赶去找我的”
左红莲拉住我,又要说一遍她和五乘见面的事,可我知道她是想找到当初的感觉好忘记分离的痛苦,可这是自欺欺人,时间快要到了。
“别说了,上路吧,你投胎后争取找到你。”
“给我当干爹?”
“呵呵,你看了不少电视剧。”
月亮被云朵遮住,夜色的黑更加厚重,在我即将看不到她的容貌时,左红莲忽然狡黠一笑,搂住我的脖子,啵儿一声亲在脸蛋上,她小声说:“你找不到我,如果你知道我去做什么,一定忙不迭的赶我走,永别了方航,”香舌轻轻挑动我的耳垂,她留下最后一句话:“上辈子你叫张二狗,我有了你的孩子,可惜被那条老狗害了”
心重重跌进肚子里,一串风铃般的笑声渐渐远去,月又从云里钻出,来得及看到的只是一个娇小的背影蝴蝶般飘忽着闪进小院,两扇残破的木门敞开,黑洞洞仿佛要噬人--左红莲刚才说什么?不行,信息量有点大,脑袋快炸了。
“砰--砰”连续的锣声响起,两排瘦高的人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都是背对我远去,行在他们中间的是那个微微颤动的身影,她一直没回头,直到消失在夜幕中,爷爷说一旦被阴差锁上,就会忘却生前,任亲人当年也不会有一丝意动。
我还被她走之前说的那句话震撼,什么意思啊卧槽,我不是智障么?难道左红莲连智障的便宜也占?
智障也是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她不是占便宜,应该是想让真心对她好的男人舒服一点,哪怕对她的好是缘自神志不清。
活在那个年代,受到那样的对待,她太卑微,太容易感动,恍惚间,我眼前出现一幅画面,手里捧着一个沾着泥土,还未成熟的红薯对着左红莲傻笑,鼻涕和口水混杂在一起,她搂着我的脖子恸哭,不嫌污秽一口口亲在我的脸上,最后擦干眼泪,深深吸气下了重大的决心,牵着我的手进屋。
从那以后,我更喜欢去找她。
张二狗?这他吗都是些什么名字!
擦擦脸上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我忽然感觉如芒在背,扭头,小院的门框下吊着一个人,脚背紧绷,双手蜷成爪,歪着头瞪着眼,可眼珠子不是上翻,而是直勾勾,阴森恶毒的盯着我。
左红莲有过一次身孕,她说是老村长的孩子想以此让他相救,可烂人始终是烂人。
怪不得爷爷去碗子村带我走时专门见他一次,还让他再吊九十五年。
袖手,放在身前,我与这老脏货对视,他的胸口发出破败风箱的嗡嗡声,好像气的两块肺子都要爆炸,我看他一阵,好整余暇的说:“老狗,好久不见。”
他竟无言以对,难道是被左红莲欺负的无法说话了么?
“哎,我会抓鬼但是不会折磨鬼,你先吊着吧,等我想到整治你的办法再来,他妈的,不玩的你痛不欲生,老子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转身离去,身后是呜呜的嘶吼,不知是求饶还是怒骂。
虽然早就知道她会离开,可真的分别之后,心里有种万念俱灰的哀伤。
我没喝过孟婆汤,怎么全然忘记了以前的事呢?应该是爷爷搞得吧!他想让我忘记,偏偏一件件被提起,从山女的小恶鬼到左红莲的智障小弟弟,都是让我悔恨的过去,总是分别后才记起,若能早些回忆,一定提前珍惜。
彭海庭曾经对我说过:不如怜取眼前人。这也是唯一安慰自己的办法了,抓不住只能放手,能抓住的还得抓紧才是,若是有一天妞妞也出事,谁知道会不会蹦出来个人,说我上辈子是妞妞的小**!
山间行路,我仰头眯眼,惬意的闲庭信步,摔不死正好,摔死了拉倒,杏桥村陪了做鬼时纠缠的山女三年,她离我而去,全国各地陪了上辈子偷欢的左红莲,如今她也走了,同样是想挽留的人却同样的无法抗拒,我感觉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老天爷就是喜欢折磨精彩的人,估计以后还有我受的呢,团女余扛。
由他去吧,爱咋咋地,今夜良辰美景又赶上伤心之时,必须作诗一首: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老天爷是个大傻逼。
怔怔的停下脚步,我脑中回响着一个声音:难道说这就是堪破?
原来如此,看淡了**伤心便是堪破,忘得掉恩怨情仇便是放下,放下了就自在了,山女,妞妞,左红莲等等,他们离我一一而去时也毫不在乎,自然就会自在,原来所谓的自在就是无心,怪不得五乘一直不得自在,他是个重感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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