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思多年终如愿
白温蘅数日不曾见到天光，此刻骤然离洞，难免有些不适应。
扑面而来的劲风凛冽冰凉，他目眩神离，不知今夕何夕，等脚下重新踩到松软的土地，才惊觉自己已置身山下，再往前走上一段就是官道。
恶鬼噗的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白温蘅的注意力被他吸引，眼见恶鬼断断续续的咳血，秀致的眉眼不由轻蹙。
他没有说话，眸如点漆，乌黑清澈，就那般冷冷的睨视着倒地的恶鬼。
“我的孩儿……”恶鬼的声音很含糊，血色染红了他的齿关，再配着那蓬头垢面的模样，邋遢中透着几分狰狞。
白温蘅的眉峰蹙得更紧，“你是真疯还是装疯？”
“这个答案重要吗？”恶鬼边咳边笑，似有惨淡之色萦绕在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你已恢复自由，快走吧。”
白温蘅想想也是，遂不再管他，掉头就走。
恶鬼见他走的这般干脆利落，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让他走他还真走了？！
“越儿。”恶鬼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
白温蘅步伐一滞，正欲回头，就听到恶鬼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挺好的。”白温蘅颔首，乌黑的发丝被徐风拂起，“她改嫁给了现在的城主，谁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
恶鬼：“……”
白温蘅：“他们还生了个孩子，取名叫华甄，是日后的城主。”
恶鬼顿时怒气勃发：“胡闹！身为女子，怎可当一城之主！”
白温蘅微晒：“看不出来，你还挺重男轻女。”
“城主应该是你来做才对！”恶鬼情绪激动，急促的咳嗽了起来，“当年华轩以你年纪稚嫩为由，强行夺过掌权，可他也答应了华家族人，待你成年之际，便扶你坐上城主的位置！”
白温蘅秀眉轻挑，语气有些意味不明：“你不是被关在山洞里？怎么知道这么多？”
恶鬼一噎，含糊解释了句：“盛以妄恨华家入骨，所以他经常跟我说这些，让我痛苦。”
白温蘅‘哦’了声：“所以你才装疯，逃避现实。”
恶鬼点头，乱糟糟的头发下，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这个办法很管用，盛以妄大概是觉得折磨一个疯子没什么用，所以来的次数也少了。”
白温蘅沉默，少顷，才迟疑着道出句：“你真的是华……我的父亲吗？”
在父亲这两个字吐出时，他浑身不自在，来了这个世界后，他已经叫了两个人父亲，真不知道他那位远在白鲸海的亲爹知道这事后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华岚身形一震，轻声道出句：“孩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
白温蘅：“现在你见到了，还算满意吗？”
华岚点了点头，语气透着几分期盼：“如果可以，我还想见见你母亲。”
白温蘅：“这就有点难度了，她远在普济寺，我看你这模样，也不太能赶路。”
华岚瞬间黯然。
白温蘅：“……其实，想见一面也不是不可以。”
就当是还他人情好了。
白温蘅暗自思忖，不管如何，都是他救了自己出来。
虽然在华瑶面前他经常出口反尔，但在其他人这，他还是有恩必报的。
只不过，华岚这般急切火烧火燎……锦夫人可未必还想见他啊。
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也和别的男人也有了孩子，这个时候，早故的夫君突然出现在面前……
内心怕是惊大于喜吧。
……
两人上了官道后，由于华岚面目可怖，大多路人都是避恐不及，白温蘅倒还好，虽然被关了一段时间，但盛以妄毕竟没亏待他，看上去除却有些憔悴外，倒还有个人样。
白温蘅在拦了好几个人寻求帮助都被拒绝后，终于不耐烦，随便逮了辆马车强行征用，主人要是不服，华岚往那一站，啥事都解决了。
这么一番折腾，等他们到达普济寺时，已是黄昏时分。
天边日影西斜，从山上传来的浑厚撞钟声惊飞了一群林间栖息的白鹭，华岚在车上稍作调息，情况略有好转，他仰头，望着长长的阶梯长久不语。
白温蘅站在他身边，语气淡淡：“母亲就在寺中。”
华岚踌躇，近乡情怯，“我这幅样子，会不会吓到她？”
白温蘅点头：“会。”
华岚：“……”
说点好听的话让他安安心就这么困难吗？
“走吧。”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白温蘅宽袍一甩，率先迈开步伐：“都到这了，你该不会想打退堂鼓吧。”
华岚犹豫，似有挣扎，但最终还是深吸了口气，跟上他。
长长的阶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白温蘅领着他进了寺庙，寺庙内的和尚都对白温蘅有印象，只是华岚模样可怖，又蓬头垢面，难免让人生疑。
“阿弥陀佛，华施主请留步。”一名小僧合掌念了句佛号，叫住白温蘅。
后者目光一斜，却见小僧正紧盯着华岚：“这位施主是……”
白温蘅言简意赅：“朋友。”
小僧微微垂眼，“贫僧见两位风尘仆仆，不如先去后厢拾整一番？”
普济寺是远近闻名的灵庙，香客来访络绎不绝，他怕面目可怖的华岚吓到其他人。
白温蘅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好好梳洗了，关在山洞的时候，每天只能跳进湖里随便冲几下，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浑身散发着恶臭和馊味。
于是对于小僧的提议，他二话没说的表示同意，当即改变前进地点。
华岚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带他去见素锦吗？！
……
小僧将白温蘅和华岚带入厢房，里头备有换洗衣物和干净的热水。
等到白温蘅一身清爽的出来时，墨色的眼眸氤氲着淡淡雾气，垂曳腰际的乌黑发丝犹带湿意，衬得一双秀致眉眼如水墨蜿蜒，堪以入画。
而华岚乱草丛生的胡须也全刮了，发丝高束，将那张坑坑洼洼如发皱橘皮的脸尽现人前。
白温蘅：“走吧，带你去见母亲。”
华岚：“嗯。”
因为华轩封锁了消息，所以锦夫人并不知道华越失踪的事，现在见他突然出现在寺庙中，心中难免欢喜。
“越儿，你怎么来了？”锦夫人爱怜的注视着他，“瞧着瘦了些。”
白温蘅直入主题：“有一个人想见你。”
锦夫人正不解呢，华岚就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他身形佝偻，面目尽毁，锦夫人捂唇惊叫，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华岚颤声道：“素锦。”
锦夫人一震，“你……”
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相信，因为眼前人真实存在，给她的感觉又是如此的熟悉。
她眸中渐渐涌出泪珠，红唇张合着，说不出一个字。
白温蘅默然的看着这一切。
其实将华岚带来见锦夫人，他是有私心的。
他不管这个华岚是真是假，只要让锦夫人相信他是真的，并且身中剧毒，就有可能套出百枯草的下落。
只要毁了百枯草，蒹葭子制不成灵药，北极绶也就回不来了。
北极绶。
这三个字甫一出现在心头，便掀起了滔天巨恨，他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锦夫人簌簌落泪，情不自禁的上前了一步：“你、你是岚哥？”
华岚眼中也有泪意：“素锦。”
锦夫人大恸：“岚哥，你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此事说来话长……”华岚幽幽长叹，恨然道：“当日华轩为夺城主之位，故意在我喝的酒里下药，之后华府大火，是盛如帆将我从火场中带出，囚于深山。”
白温蘅神色了然。
盛以妄曾说过，是他的父亲将华岚救出，那么这个叫盛如帆的，就是盛以妄的父亲了。
锦夫人泪落更凶。
华岚的手在颤抖，几次欲轻抚锦夫人的脸，却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着能再见你一面，你过得好吗？”
锦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停摇头，泪珠飞溅，落在他的手背，有如火烧，“不好，不好！没有你在身边，每一天都是煎熬。”
华岚苦笑，“只可惜，我毒入肺腑，药石罔顾，不能再继续陪你了……”
锦夫人心神俱裂，“岚哥！”
白温蘅适时提醒：“百枯草可医死人肉白骨，定能治好父亲的毒。”
锦夫人面色瞬变，喃喃道：“百枯草……可是百枯草已经没了。”
白温蘅：“？？？”
锦夫人望向呆滞的华岚，柔声道：“你出事后，华家大乱，宗室子弟为争夺城主一位自相残杀，没有百枯草，就算有了城主的名头，也名不正言不顺。”
“虽然祖训规定，百枯草的下落只有城主一人知晓，但岚哥信我爱我，与我分享了这个秘密。那些人将华家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找不到百枯草，因为我已暗中委托盛如帆带百枯草离开。”
白温蘅的反应很迅速：“所以百枯草在盛家？”
锦夫人摇头：“不，我让盛如帆将百枯草带上碧琼山了。”她以袖拭泪，轻言细语：“我们是一起去的，那天风极大，山间吊桥摇晃不稳，难以前行，盛如帆便让我在吊桥旁等他，可他通过吊桥后，我突然鬼迷心窍，砍断了吊桥。”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一想到百枯草给我带来的痛苦和折磨，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可以，我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个祸害！可这是华家至宝，我不能做那个大逆不道之人，所以只能将它藏起来，让它成为除我以外再没第二个人知晓的辛密。”
这些年来，她一直为害死了义兄而痛苦，长居佛堂也是为赎自己的罪孽，可她没想到，义兄竟然也想杀自己的夫君。
既如此，她当年所为，也是为岚哥报仇了！
白温蘅：“……”
锦夫人其实也是个狠角色啊。
***
碧琼山坐落在普济寺附近，以怪石嶙峋高而险而闻名，白温蘅和华岚抵达山脚的时候，远远可见半山腰处云层堆积。
碧琼山有数座巨峰，其中东西峰间连着吊桥，桥下万丈深渊，有如天堑！
白温蘅和华岚趁夜攀上东峰，越是往上，树木越是稀少，沿山势而生的茂盛植被渐渐被砂石所替，视野逐渐开阔，他们终于抵达顶峰。
山风凛冽，白温蘅一袭白衣，飘逸出尘，崖边有桥桩，牵连的吊桥却不见踪影，他眼眸微眯，与西峰遥遥对望，“你功夫那么好，不如直接飞过去。”
华岚探头望了眼，摇头道：“山崖太宽，纵是有盖世轻功也难以跨越。”
白温蘅默，之后问道：“那怎么办。”
华岚叹息：“许是命数将至，罢了，无须强求。”
白温蘅：“……”
既然知道了百枯草的下落，那他必须亲自将其摧毁，才能彻底安心。
可是要如何才能到对面去……
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笑意吟吟的俏脸，白温蘅喃喃：“华瑶。”
这个女人奸诈阴险，鬼主意一大堆，她一定有办法能上山。
华岚没听清：“什么？”
白温蘅的神色渐露坚定：“华瑶有办法。只要找到她，就能找回百枯草！”
“她之前被盛以妄带走，也不知现在在何处。”
“盛心一定知道。”
远在盛家别庄的华瑶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一正蹲在花田，握着把小铁锹慢慢铲着土，松软的泥土上嫩苗迎风摇摆，看着格外讨喜。
她听到了华瑶的喷嚏声，关切道：“这天儿怕是要变了，二小姐不如回房歇着吧，别着凉了。”
华瑶摇摇头：“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坐在廊下，伸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衫，目光透过屋檐望向远方。
黑云压城，大雨将至。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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