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惆怅此情难寄4
当明峻峰回到餐桌之后，他们的法式黑椒牛排已经上桌了。
鸽子生平第一次吃西餐，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牛排并不是牛的排骨，而是一块牛肉，必须要先把它切成小块儿之后才能吃。这种刀子太小了，太钝了，一点儿也不好用，而且叉子还必须用左手拿着。
因为不习惯用刀叉，鸽子心里有些羞惭。
“我来帮你切吧。”康洪波看见鸽子吃饭的费力，就把自己的餐盘推到一边，把她的盘子端过来，用刀子熟练的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切好之后，他又把餐盘放到鸽子的面前笑着说：“吃吧。”
“谢谢您。”鸽子感激的说。她实在不习惯用左手拿着叉子，索性就放弃了餐刀，光用右手拿着叉子吃饭。
明峻峰看了鸽子一眼，也许她这么做在庄重的侍者眼里太随便了，不符合礼仪。可鸽子根本不理他，明峻峰又看了康洪波一眼，他光看着鸽子笑，一点儿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像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鸽子，你喜欢读书吗？”康洪波突然开口问。
“您是指小说吗？我没有读过很多小说。”
“不，我的意思是学习。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管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一般都会考大学，你为什么没考大学啊？”
“大学的学费太高了，我们家负担不起。”鸽子坦白的说，“我上高三的时候，我妈妈就生病了。再说我本来就不准备上大学的，因为我们家没钱。如果没有我哥哥，我连高中都不会上的。”
明秀珍和明峻峰不约而同的停下吃饭，默默的听着康洪波问道：“为什么没有你哥哥你就不能上高中呢？”
“我爸爸去世以后，我妈妈没钱供我上高中，所以她想让我初中毕业后就去打工。”
“可你只有十五岁，怎么能去打工呢？”康洪波讶异的问。
“我哥哥就是十五岁离开家出去打工的。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本来想跟着他一起去的，可他不愿意，他一定让我上高中，所以我上高中的钱都是哥哥出的，给妈妈看病的钱也都是他出的。”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低落下来，连鲜艳的玫瑰仿佛都黯然神伤了，还未成年就被迫出门打工的孩子，怎不让人心痛？
“那你哥哥现在在哪儿？他还在深圳打工吗？”
“也许吧，我不清楚。”鸽子痛苦的摇了摇头，尤其是明峻峰的存在让她更伤心。
康洪波诚恳地说：“如果你哥哥愿意，我可以给他提供工作机会，那样你们兄妹俩都能住在山海，可以经常见面，也可以互相照顾，你看这样好吗？”
康洪波非常感激那个爱护他女儿的小伙子，他也感受到了他和鸽子的兄妹情深。看来他们两个都没有得到来自于父母和家庭的关怀和温暖。
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就是得不到父母疼爱的孩子了，因为他们太弱小了，既毫无自我保护的能力，也毫无独立生活的能力，如果没有成年人悉心的照顾，孩子们要遭受的苦难是不可想象的。
“谢谢您。”鸽子强忍着悲伤说。
她知道徐铁柱再也不可能接受康洪波的好意了，因为坐在她身旁的明峻峰是不可能放过他的。他试图接近她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可鸽子不想让他得逞，她不会再被他利用了，她也不会在他面前哭，让他鄙视她的软弱和无助。一想到这些，鸽子就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里，又若无其事的吃起饭来。
到了吃甜点的时候，康洪波为鸽子点了苹果塔，法式甜品夫纽多，蓝莓蛋糕。他和明峻峰要了咖啡，林秀珍点了红茶，鸽子因为贫血不能喝茶，所以为她点了柠檬汁。
“鸽子，”康洪波笑着说，“咱们家的书房里有很多书，你可以随便看。多读书对人是很有好处的，世界著名的大文豪歌德不是说过吗——读一本好书，就是在和一个高尚的人说话。只有读书才能让人进步，让人受益匪浅。”
“好的，叔叔，谢谢您。其实和奶奶谈话就让我受益匪浅了。”鸽子愉快的说。
康洪波和明秀珍都笑起来。
明秀珍笑着说：“孩子，有时间咱们俩一起读书。奶奶年龄大了，看不清书上的字，你给我念书行吗？”
“好啊，奶奶。”鸽子高兴的说，“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夸我读书读的好，经常让我念课文给同学听。”
康洪波和明秀珍都两眼放光的看着鸽子，好像在看什么奇珍异宝似的。
“鸽子的古文背得可好了！”明秀珍赞叹的对康洪波说，“《爱莲说》，《陋室铭》，《赤壁赋》她都会背，真是个聪明孩子！”
鸽子不好意思的说：“奶奶，因为那些课文都是老师要求必须背下来的，所以我才会背的，其实我也不懂多少古文。”
“能背下课文来也很了不起啊。”康洪波笑着说，“课本里的课文都是最好的文章，其实课本就是最好的书了。”
“叔叔，您说的真好！”鸽子崇拜的看着康洪波。
明峻峰看着明秀珍和康洪波，可他们都只看着鸽子，亲密的和她说着话，仿佛他是个多余的人。虽然享受着最好的美食和就餐环境，可明峻峰心里却谈不上愉快。
当这顿丰盛的大餐快接近尾声时，康洪波又问道：“鸽子，这儿的菜好吃吗？你喜欢吗？”
“很好吃，我很喜欢。”
鸽子看了看餐厅豪华的装潢，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来到这么高级的餐厅里吃饭。
“那以后我们就再来。”康洪波慷慨的许诺道。他把洁白的餐巾放到桌子上，然后站起身向鸽子伸出手说，“来，我请你跳一支舞。”
明峻峰惊奇的看着康洪波，他竟然还会跳舞？他以为他只会工作赚钱，真没想到他也会玩点儿罗曼蒂克？
“对不起，叔叔，我根本不会跳舞。”鸽子急忙站起来惊慌的说。
“没关系，我来教你！”康洪波热情高涨的看着她。
明秀珍笑着说：“去跟叔叔跳吧，一点儿也不难。”
鸽子只好离开座位跟着康洪波来到舞池里。康洪波用左手执着女儿的小手，用右手轻轻搂住她的纤腰，他多么想把她深深拥入怀中啊！
很久以前，当他的骨肉降临到这个世界时，他才拥有了她一年就失去了她，从此他的心肝被人摘走了，活着的只是他的躯壳。现在他能再度拥着自己的女儿，这是他生命中一个最大的奇迹！
他要感谢他的孩子，感谢她在充满磨难的命运中顽强的生活，感谢她在备受欺凌的人生中依然那样善良，感谢她在贪婪自私的人性中出淤泥而不染，纯洁如雪，晶莹如露！
露薇！他最可爱的女儿，他的天使，他的珍宝！
明峻峰看着在舞池里揽着鸽子轻轻摇来摇去的康洪波，他那种笨拙的样子怎么能算跳舞？就算他跳的不怎么样，也要比康洪波强一百倍！明峻峰紧紧盯着和鸽子谈笑风生的康洪波，心想可能他只是在找机会接近鸽子。
明峻峰端起咖啡来狠狠喝了一口，然后被苦的皱着眉头对明秀珍说：“叔叔好像很喜欢鸽子。”
“我希望你也喜欢她。我希望你把鸽子当成妹妹，像对姿薇一样对她。”
明峻峰不禁愣住了，明秀珍好像话里有话，让他琢磨不透其中的深意。好像鸽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保姆，而是对康家很重要的一个人似的。难道就因为鸽子住了一次院，所以她在康家的地位就直线上升了吗？
明峻峰莫名其妙的望着窗外，深灰色的天空和大海形成一副苍茫的油画，天上乌云翻滚，海上浪潮涌动，多像人心中汹涌澎湃、起伏不定的感情啊。
“峻峰，鸽子很可怜。”明秀珍苦口婆心的对他说，“女孩子都小气，她们生性就小心眼儿、敏感多疑，尤其是鸽子，她身体不好，再加上身世坎坷，从小就吃了很多苦，可能她的自我保护意识比别人都强。因为你们之间发生过误会，所以她不信任你，甚至从心理上排斥你，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人与人之间，必须互相了解之后才能互相喜欢、互相信任。鸽子缺乏对你的了解，所以她不愿意对你敞开心扉，这个我以后会说她的，我会让她改变对你的看法，我相信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如果鸽子冒犯了你，你也不要恨她，要用一个男人宽阔的胸怀去包容她，这是奶奶对你的请求，你能答应吗？”
“奶奶，我怎么会恨鸽子呢？”明峻峰无奈的笑了笑，“只是我和她刚认识，我和她不熟，您让我像对姿薇一样对她，我，我可能做不到。”
“这个好说，以后只要多接触就会熟起来的。”明秀珍微笑着说。
明峻峰沉默无语的喝着咖啡，明秀珍充满期盼的看着他。露薇需要尽快的融入这个家庭，被更多的家庭成员接受和喜爱。除了姿薇以外，明峻峰就是她唯一的表哥了。
如果露薇从小不被人偷走，那么和明峻峰一起长大的就是她了，他们俩小时候还一起照过相呢。
唉，命运把一切都改变了。明明是亲人，现在却变成了陌生人，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啊！
秋夜的风夹着雨的气息吹入窗内，含着潮湿的凄凉在房间里冷冷盘旋。
在育绿苑小区的公寓里，明峻峰独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中回想着鸽子说的那些话——
“因为家里太穷了，如果没有我哥哥，我连高中都不会上的。”
“我妈妈没钱供我上高中，所以她想让我初中毕业后就去打工。”
“我哥哥就是十五岁离开家出去打工的，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本来想跟着他一起去的，可他不愿意，他一定让我上高中，所以我上高中的钱都是哥哥出的，给妈妈看病的钱也都是他出的。”
那些话语听着都太让人心酸了，而那种生活的亲历者又遭受了多少的苦难呢？这世上竟有这样的母亲，自己的女儿才初中毕业，就让她出去打工，难道她就不怕自己的孩子身体被累垮或在外面遭遇什么不测吗？
十五岁还只是个孩子呀！看来贫穷不仅会导致人愚昧无知，甚至会把宝贵的亲情都抹杀掉，把人变得冷酷无情，毫无人性可言。就连做哥哥的都不舍得让幼小的妹妹去打工，可做母亲的却除了钱之外，对女儿的平安、健康、幸福统统都不在乎。这样的母亲，她有资格享受儿女的孝敬吗？
现在明峻峰渐渐能够理解鸽子为什么对徐铁柱总是那样忠心耿耿了。徐铁柱虽然是个干坏事的罪犯，可是他并没有泯灭天良，他对自己的妹妹是真心爱护的，他不愿意让鸽子吃苦，总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鸽子觉得他偷钱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因此无论是否知道他是个小偷，鸽子都不会改变对他的感恩和亲情。
可是犯罪就是犯罪。犯罪行为不仅是对个别受害者的伤害，最重要的是破坏了社会规则。而规则是为了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而制定的，如果没有正常的社会秩序，那么人人都将是受害者。
因此犯罪者一定要受到惩罚，否则就不会有一个正常健康的社会。一个不能惩恶扬善、伸张正义的社会，就会像被病毒感染了一样越来越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鸽子也许还不懂得这些，可是毫无疑问，她的本性是最纯洁善良的，虽然她总是不顾一切的去维护徐铁柱，可是她绝不会去干偷东西那样的坏事。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更加矛盾，更加痛苦，更加可怜。
明峻峰起身走到窗边，夜凉如水，更深露重，灯一盏一盏的熄灭，无情的大地越来越冷，越来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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