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莫小离的手紧抓着栏杆，“你知道了什么？”
不等俞致远回答，莫小离抽回手，转身背对着他，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江水。
江水拍打着江水，激起一层层浪花。莫小离的脑海也同样激荡着，黄色的跑车，黑色的夜，白色的光，红色的血……一幕一幕，像海浪一样汹涌翻腾。
她望着接连不断的浪花，静静道:“那辆兰博基尼，我开过，五年前开的。那时候，你妈在我病床上扔了一张支票，我就是用那张支票换的那辆车。”
“我知道，你还开着那辆车冲进了哈德逊河。”俞致远道，他看着莫小离惨白的脸色，心如刀割。
莫小离安静地看着远方，“Knox告诉你的？”
俞致远没有回答，他擦去她脸上的汗渍，继续道：“你受了重伤，差点淹死在河里。你大腿上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对吗？”
莫小离无力地笑笑，“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特意买一辆一模一样的车来刺激我呢？你真是钱太多没处花了。”
俞致远逼近莫小离，握起她紧绷的双手贴在自己心口，“我只是想了解真实的莫小离，我想感受你的喜怒哀乐，我想你对我敞开心扉！”
Knox说她一直酗酒，飙车，最后连人带车开进了河里。
莫小离却对这段往事绝口不提，这让他很失落。他不知道她是抵触这段夺命的伤痛，还是不愿再对自己袒露心扉。毕竟，害她几乎丧命，在病床上昏睡了那么多年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你也觉得我是自杀吗？”不期然，莫小离问道。
俞致远看着她，他可以想象五年前的莫小离在失去孩子和自己之后，会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莫小离对着翻涌的浪花，从倚靠着的栏杆上站直，转身看向俞致远，“当初的我的确没有什么好心情，但从没有想过自杀。我爸从小教育我，只有懦夫才会自暴自弃，我不是懦夫，更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的傻女人。何况，我才答应爸爸要回国，怎么可能再去做那种不负责任的傻事？”
俞致远望着她，眼波微荡。
是啊，他只记得当初莫小离和自己恋爱的时候是怎样的娇蛮任性，胆小柔弱，却忘记了她曾经为了完成一个出色的课题研究可以在寒风凛冽的纽约街头做调研，不眠不休一个月。许是她很少在自己面前表现这一面，他差点不记得她原来也可以是那样坚强的一个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胆小？”莫小离问，“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却连坐在那辆车上都会那么害怕。”
不等俞致远回答，莫小离又道：“你知道吗？落水的车里，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人。”
俞致远有些意外。
莫小离一字一顿道，“一个被我撞死的人。”
俞致远震惊地盯着她，确定她没有在开玩笑。
他紧紧地将她拥进怀中，道:“你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不管发生过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莫小离道：“你相信我吗？”
俞致远点点头，“我相信你。”
“好，那我告诉你。”莫小离回忆着，“我不是自杀，也没有醉驾。我还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雨，我是喝了点酒，但我没有醉。我按了喇叭，踩着刹车，可他还是倒在我的车前，他身上流出来的血被雨冲了一地......”
怀中的莫小离微微颤抖，俞致远可以感受到她的害怕。
“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夜深了......没有人，我找不到手机......”莫小离说得断断续续，似乎一切又才发生，“我拖着他，把他拖上车，血，都是血......我想带他去医院......”
俞致远把她抱得更静，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要减轻她的恐惧。
莫小离缓了缓，道：“我刚坐上驾驶座，我记得我的手在抖，脚也在抖......我还没来得及开车，就昏了过去！”
俞致远仔细听着。
“等我醒来时，车子正冲向哈德逊河畔，我拼命踩刹车，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车子越来越快......我想要跳车，可我打不开车门......”莫小离回忆着，她的手紧紧抓着俞致远的衣服，“先是猛烈的一幢，然后我跟着车子沉下了河，水一下子涌了进来......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俞致远静静听着，他只知道莫小离把车开进河里，却不知道这之前还发生过这样难以置信的事情。待她稍稍平静下来，他问：“Knox知道这些吗？”
莫小离虚弱地笑道：“我跟他说过，可他说当初拉上来的车里只有我一个人，根本没有什么被车撞的人。再加上我醒来时，已经过去快三年了，就算是警方也无从查起。Knox认定我是喝醉了酒，出现了幻觉。”
俞致远重复道：“幻觉？”
莫小离又道：“渐渐地，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更何况，撞死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我就再也没有跟第二个人提起过这件事了。”
俞致远道：“但你今天跟我提了？”
莫小离离开他的怀抱，道：“我怀疑我的记忆，可是刚才坐在兰博基尼上的时候，这些记忆又是那么真实。我记得每一个细节，我甚至可以记得那个人的左手只有四个手指，他的拇指像是被砍了。”
俞致远问：“你确定？”
莫小离笑了起来，她摇摇头，眼神空洞，“医生说，像我这样的植物人陷入过长期的昏睡，醒来后，记忆极有可能出现错乱。所以你知道吗？我是脑子有过毛病的人，我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然还想要你相信我，真是太可笑了！”
她不想提的，虽然有时夜半时分，她会做噩梦，等她醒来时，枕头总是被冷汗浸得又湿又冷的。她早已决定要把这个真假难辨的记忆永远埋葬，可当俞致远说相信自己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它翻了出来。
俞致远握起她的手，“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不管你的记忆有没有出现错乱，我都会把事情查清楚。”
把事情查清楚，谈何容易？但听着俞致远笃定的言语，莫小离觉得用不了多久，自己似乎就能看到事情的真相了。这么久以来，她麻痹着自己，但是，无论她有没有撞过人，她都想知道真相。
莫小离点点头：“我也相信你。”
“那么！”俞致远提高了两个分贝道，“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了，你会答应嫁给我吗？”
莫小离惊讶于话题转变的跨度之大，想了想又道：“等你查清楚，我有一半的可能要去坐牢，你还要娶我吗？”
“娶！”俞致远点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娶你。更何况，这件事情有太多的疑点。”
莫小离看着他。
俞致远一一分析道：“你看到有人倒在你车前，你确定你撞到他了吗？你为什么会在车里晕过去？你的车子为什么会冲向哈德逊河？你明明踩了刹车为什么车速反而会变快？这些都有问题。”
莫小离叹了口气道：“所以啊，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的记忆错乱了吧！”
俞致远摇摇头，“还有一种可能，你被设计了，有人想要害你！”
莫小离猛然抬头，对上俞致远认真严肃的眼神。
她突然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可能，就像当初怀孕的时候被人推下楼梯一样！就像她爸爸无缘无故跳楼身亡一样！
会是同一个人吗？会是谁呢？
她反握住俞致远的手，“如果是这样，你一定要帮我把那个人找出来！”
她不会放过那个人，她可以做两年的植物人，但她的父亲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俞致远郑重地点点头：“我答应你。但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不能再一个人去偏僻的地方了。”
如果真的有人要加害莫小离，那么，莫小离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莫小离不以为然道：“事情都过去五年多了，要是还想要害我早就动手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俞致远还要劝说，莫小离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找个保安跟着我！”
俞致远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我可以派人......”
莫小离打断道：“不用，我有人选！”
夏日的午休时间一般比较寂静，站在保安休息室门口却能听到里面不一般的热闹。
莫小离从窗口望去，几个男人正赤膊围着一张桌子兴高采烈地喊着，每人手上都拿着几张扑克牌。蹲在凳子上的年轻人白白净净，怎么看都和这氛围格格不入，却数他玩得最起劲！
他像是输了牌，只见他把牌往桌上一扔，“二子你丫的，竟然出老千！把钱都给兄弟们吐出来！”
被叫做二子的男人急忙把桌上的钱都塞进口袋，有些难为情道：“晨哥，你都赢那么多把了，不能一输就说我出老千啊！”
年轻人捉住他光溜溜的肩膀，道：“你要是凭真本事赢老子，老子才不在乎那几块钱呢！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使诈，弟兄们，把他裤袋给掏咯！”
话罢，一桌子的人还真就扑向二子掏他的裤袋。
莫小离一脚踢开休息室的门，门“碰”一声重重地撞在墙上，一屋子的大老爷们顿时傻傻地盯着她看。
莫小离一脸怒色地瞪着为首的年轻人，年轻人楞了两秒钟，立马敛了张扬的表情，缩起肩膀走到她面前，摸摸鼻子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莫小离没好气道：“穿好衣服，跟我走！”
啊晨讪讪地捞起凳子上的一件保安服套上，跟在莫小离身后边走边扣纽扣。
身后传来喊声：“晨哥，你的钱！”
啊晨转头使着眼色，压低声音道：“不要了，便宜你们了！”
众人一阵欢呼。
莫小离带着啊晨来到天台，夏日午后的太阳直直射下来，晒得人皮肤都有焦灼感。
啊晨擦擦汗，又伸手替莫小离挡着太阳，道：“姐，这儿太晒，你会被晒黑的，我们下去吧！”
莫小离拍开他的手，道：“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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