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第二天早餐后，伊丽莎白便向布朗夫人说明今天她将跟亚当一起去救济院的事。
不难料想，布朗夫人断不同意她去救济院。
“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我的伊丽莎白！你可是一位淑女！你知道那种地方有多么肮脏危险吗，根本就是流浪汉和传染病的聚集地，绝不是你这样的小姐能去的地方！”
伊丽莎白据理力争：“妈妈，我在圣女学院修习时，就已经跟随圣女导师去过王都的救济院了，我知道那些地方是怎么样的。我所学习的知识和魔法，就是为了贡献给您所说的流浪汉。”
“天哪，你在胡说什么！你所有的才华和魔力都是为了贡献给我们的王，你可是要成为王室女官的淑女！你们的导师竟然不经监护人的批准就带你去救济院，我等下就要写信给你爸爸，好好说说这件事！”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终，伊丽莎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佩妮：“佩妮小姐，我想您一定知道，对于您和我这样具备能力的人而言，帮助同伴、对蒙受苦难的人施以援手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自从回到家，再到来姨夫的府邸，这几个月来的闲暇生活实在让我的内心充满了煎熬！”
布朗夫人厌烦地瞥了佩妮一眼：“一个救济院出身的女人，和你能一样吗！”
闻言，海伦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
佩妮倒是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她心想：“确实不一样，我情愿享受这样闲暇的时光，谁愿意去施援手就去吧。”
但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佩妮微微一笑，用一句话拿捏住了布朗夫人的命门：“这件事是亚当子爵的安排。”
听到这句话，布朗夫人的眼里瞬间冒出了灵光。
其实佩妮不愿让伊丽莎白与亚当子爵独处，此时愿意出言相助，完全是因为早晨时海伦突然说想要一起去救济院看看。
当时，佩妮忍不住问海伦为什么。她觉得以海伦目下无尘的性格，必然是无法接受肮脏污浊的救济院的。
海伦正在梳头，闻言从镜子里瞥着她：“怎么伊丽莎白姐姐说要去，你就不问为什么？”
佩妮如实说道：“伊丽莎白小姐拥有赐福魔法，并且曾在圣女学院修习，她想去救济院看看，我觉得很正常。”
“她能去，我也能去。”海伦显然不高兴了，“你这意思是不想让我去？”
佩妮只能说：“我自然没有权力阻止您，只是担心小姐您会忍受不了救济院污浊的环境。如果您想去，我自然奉陪。”
其实不愿意去污浊之地的人是佩妮自己，但因为昨晚布朗夫人所言，佩妮已经决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海伦，以免海伦发生意外。
就这样，三位小姐乘坐着马车，跟着亚当子爵一起来到了位于下城的救济院。
救济院一切如旧，和佩妮没走时一个样子：独栋的四层灰色小楼，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与油烟已将灰色的墙皮染成了混沌的颜色，但它端正矗立在破砖烂瓦之间的模样，依然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几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孩子正在救济院门口玩耍，丢着几块捡来的小石头，见华丽的四轮马车过来，小孩儿们立刻围了过来，但不等靠近马车，就被挥舞着马鞭的车夫驱赶开了。
“等一下，约翰。”车厢里的伊丽莎白叫住了车夫，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微笑着将几块用纸包着的面包递给了那几个孩子。
孩子们没有畏缩害怕，一窝蜂地上来抢走了面包，一个更小的孩子被推倒在地，伊丽莎白连忙下车将他扶了起来。小孩儿还没站稳，便盯住了伊丽莎白手腕上的手串。
“好心的小姐，能把这个给我吗？”四五岁的小孩儿瞪眼看着伊丽莎白。
亚当子爵也下马走了过来，闻言笑道：“你要面包还可以吃，要这个东西，你能消化吗？”
小孩儿怯怯地看亚当子爵一眼，抬腿便想跑，但伊丽莎白马上拉住了他：“别急，这个不能给你，但面包还有。”
车上的佩妮将剩下的面包递了过来，伊丽莎白拿给小孩儿，小孩儿接了，眼睛却还盯着伊丽莎白的手串。
车夫挥起马鞭，大声呵斥：“还不够！快走，走！”
小孩儿对着车夫啐了一口，连忙跑了。
车夫顿时冒火了，但有主人在，只得咽下这口气，嘟嘟囔囔地对伊丽莎白说：“小姐，这些小小孩儿可不值得对他们好，给了他一个面包，便敢惦记起金子来！多的话不便当着小姐的面说，就是您们这样身份的人，实在不该来这种地方。”
伊丽莎白转头看了看四周。
污水横流的街道上泥泞不堪，低矮而无窗的砖房留在一点窄窄的阴影，穿着灰扑扑衣服的人三三两两地缩在阴影里，干瘦的脸颊上顶着两颗发亮的眼珠，定定打量着这群衣着靓丽的不速之客。
“这不是他们的错。”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回到车上，让车夫将车驶进了救济院的院子里。
亚当也在院中下马，因为事先有过安排，玛丽修女带着人在院中迎接她们。
简单的行过礼，玛丽修女正要按照以往的惯例，安排人带他们去救济院中巡视参观一番，不料伊丽莎白拒绝了她的安排：“不必了，玛丽修女，我并非来参观的。与其观看同胞们的辛酸苦痛。不如让我去做些实事吧。我具备赐福魔法，请问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闻言，玛丽修女紧皱的眉头顿时松了下来：“善良的小姐，天神赐福于您。不瞒您说，我正牵挂着病房里的那些可怜人呢。佩妮小姐对此便很清楚了。”
玛丽修女感慨地对佩妮伸出手，佩妮犹豫了一下，上前拉住了她。玛丽修女说：“佩妮小姐，没想到您也来了。天神护佑您，还请小姐们跟我来吧，需要帮助的人永远不会少。”
救济院里依然躺满了病患，佩妮虽然并不像伊丽莎白那样热衷于帮忙，但听着病患的哀嚎哭泣，她还是选择了去为他们缓解痛苦。
在她做这些事时，海伦一直紧紧跟在她的身边。
佩妮原本以为海伦会对救济院的环境抱怨不休，但事实上海伦始终一言不发，神情严肃。由于没有掌握任何技能，因此海伦只是在一旁看着。
在用午饭时，海伦忍不住问亚当子爵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受伤的人。
亚当子爵对此的解释很简单：“因为战争，小姐。北方与魔兽一族的战争从未停止，韦德城靠近北境边缘，每天都有失去家园的难民们逃难至此。”
海伦皱起眉头：“您是说，我的外公莱顿伯爵并未能将魔兽驱逐？”
佩妮停下了咀嚼，想听亚当的解释。
亚当说：“并非如此，霍尔小姐。莱顿伯爵作为天火骑士军的统帅，英勇神武，曾一度将魔兽一族驱逐直北雪原一带。”
“可是我的父亲如今正是天火骑士军的将领。”
亚当严肃地说：“我以天□□义告诉您，您的父亲同样英勇，但如今我只能说，今时不同往日。”
“我的外公去世仅仅八年，难道世界的变化竟这样迅速？”
亚当盯着海伦，佩妮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这让佩妮皱起了眉。
“小姐，”亚当轻声说，“‘即使是金石、大地、无涯之海，也终将臣服于无常’。”
海伦不明所以，看向佩妮，佩妮脸上带着笑，目光却很冷：“这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意为世事无常，死亡永存，唯有笔墨能记录下人的光辉。”
亚当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没错，佩妮小姐。世事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饭后，伊丽莎白开始释放赐福魔法，佩妮在一旁为海伦讲解：“赐福魔法很难掌握，只有天生的精神系魔力能掌握。譬如我和伊丽莎白小姐的魔力同属于精神系，但我的魔力只能与生命之道相呼应，对生命体进行疗愈。
“而伊丽莎白小姐的魔力却可以与天神呼应，从而对人进行赐福。强大的赐福魔法可以改变人的天理轮回，但这只有真正的魔法师可以做到。伊丽莎白小姐的赐福，据她所言是能够让人‘感到幸运’。”
海伦根本不在乎什么魔法，只是瞥着她：“伊丽莎白姐姐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些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佩妮对她这种腔调已经分外熟悉，解释道：“是几天前在小姐您写作业睡着的时候，伊丽莎白小姐与我说的。伊丽莎白小姐其实很愿意与您分享这些事，只是担心您并不感兴趣。”
这是实话——海伦确实在做作业时睡着了，脸颊染上的墨水怎么也擦不掉，最后是佩妮用魔法消除的；伊丽莎白小姐也确实不知道是否应该和海伦分享这些关于自己的小事，因为海伦对布朗夫人一家的态度都十分淡漠，她担心海伦并不愿意听她说这些。
而实话往往不那么惹人喜欢，闻言，海伦果然瞪了佩妮一眼：“她是我的姐姐，与我分享都需要考虑，对你却可以畅所欲言？”
佩妮低眉顺眼地说：“或许是因为我整日与小姐待在一起，伊丽莎白小姐知道，我听闻的事也一定会告诉您。”
这句话大概让海伦满意了，她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回到了魔法的问题上来：“你刚才说，伊丽莎白姐姐的魔法能人感到幸运，为什么是‘感到’？”
“因为这是一种精神系的魔法，经过赐福，能让人获得生活的勇气，并感觉生活里似乎多了很多幸运的地方。”佩妮的语气里带一丝讥讽，“至于究竟是不是魔法让他变得幸运了，谁知道呢？我想，很多人那只是需要这样的心理安慰罢了。”
显然，需要心理安慰的人不在少数。听闻有魔法师愿意进行赐福祝祷，救济院里顿时门庭若市。直到夜幕降临，伊丽莎白已经精疲力尽，才结束了赐福。
但虽然很累，伊丽莎白的喜悦之情却溢于言表，胜过任何一次出游。她开始每天都前往救济院，有时候为人们进行赐福，有时候则帮助修女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与之相反的，海伦没有再去救济院，只是第二天，她将一挂钻石项链交给了亚当。
海伦对亚当说：“我不清楚救济院的资助方法，总之，请您将它的价值发挥到实处吧。”
亚当没有推脱，收下了项链，并承诺会将救济院的支出明细交一份给海伦。
佩妮听女仆们说那挂项链是伯爵夫人的遗物，本想劝海伦多加考虑。但海伦说：“我不像你和伊丽莎白姐姐，没有魔法或者医术能为那些人做些什么，这就是我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海伦如此豁达，佩妮也不便代俎越庖，替她惋惜。只是鉴于一旁玛莎嫉愤的眼神，佩妮不得不为海伦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贴身服务，婉拒了伊丽莎白提出的一同去救济院的邀请——实际上她本身也不愿意去。
由于伊丽莎白每天都去救济院，佩妮和海伦又恢复了最开始的生活，白天上课、傍晚画纸牌，有时候也会做一些游戏，晚上则一起睡在海伦的卧室里。
佩妮每天陪在海伦的身边，寸步不离，只差没有像贴身女仆那样帮海伦洗澡穿衣，逼得海伦的贴身女仆直呼自己快要被顶替了。
但半个月过去，佩妮已经给海伦讲完了古希腊哲学史，拉丁文的文法也讲解了大半，纸牌只剩下最后一组没有画，玛莎与布朗夫人却始终没有动静，并不像佩妮以为的那样，对海伦施以毒手。
渐渐的，佩妮放松了紧绷的心神，不再时时看着海伦，她心想，或许是她太过高估了玛莎的胆量，而低估了其道德水准。
如此又过了一周，见玛莎和布朗夫人整天吃喝玩乐，海伦也依然活蹦乱跳，还时不时耍耍脾气，佩妮便彻底放松了精神，开始重新筹谋自己答应亚当子爵的事情。
但就在这一天，亚当子爵匆匆登门，送上了一个紧要的消息：
“下城出现了疫病，死了两个人，下城已经戒严了。伊丽莎白小姐，您绝不能再去救济院。霍尔小姐，请您安排仆人们马上收拾行装，回霍尔庄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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