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忘川女子
夙辛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他坐在床头,对着绯萝笑道“这么喜欢我的八角青铜铃铛,不如送给你好了”
绯萝亦是笑了“你这八角青铜铃铛镇的是你这九幽殿下的恶鬼,若是送了我,这群恶鬼还不跑出来把你撕的粉粉碎,到时候,我可不敢保证把你的肠子塞回你的肚子里。”
“哎呦,这就不用的绯萝上神操心了,这八角青铜本是一对,送给你一个也没多大问题。”夙辛倾身便要去取那挂在纱帐上的铃铛。
“其实我刚才只是在发呆,不是垂涎你的铃铛。”绯萝的话轻飘飘的传了过来。
夙辛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半晌才坐回去,有些怅然的问道“刚刚在想什么?”
“夙辛,你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纱帐上的八角青铜铃铛无风自动,传出“叮铃叮铃”的声音,躺在床上的女子,梨木色的青丝披散在绛色的锦被上,她就那样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满是迷茫的神色。
“忘了什么?”夙辛面上虽是淡淡的笑着,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我不知道,可是,好像很重要。”
“既然都忘了,又何必要费劲心力去记起,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嘛。”
“夙辛,你知道我忘了什么,对不对?我忘记的事和我的心疾有关系,对不对?”绯萝定定的看着夙辛,等着他说些什么。
“上神,你以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那么恶心的东西啊,我怎么知道你忘了什么,拜托”夙辛哈哈的笑着,掩饰住内心的哀伤。
然后拽起床上瞪着他的人,大笑着说到“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绯萝喜欢酿酒,也喜欢喝酒,神界神女中,美貌她排第一,酒量也排第一,而这酒量也是她嗜酒的性子练出来的,与她交好的神,酒量也都不差,比如夙辛。
当日他们在半月殿的桃花林里打了一场,结果分别被罚禁闭思过一百年,大家都以为一百年足以磨炼一个神的心性,但是大家貌似都忘了,在神漫漫无边的一生,一百年算不得什么,于是乎刚被解除禁令的俩神就狼狈为奸的搬空了帝尊天机殿的所有好酒。
帝尊知道后,怒不可遏,直接一状告到了曦梧古神那里,于是绯萝被罚喝了一百年的苦瓜汁。
唉,那段黑暗的日子,绯萝简直是不敢想。
但是纵然如此,她嗜酒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
每每提起好酒,她都会两眼放光,比如眼下,她完全忘了刚才质问夙辛的事,直接乐颠颠的跟在夙辛后面就去了。
夙辛也不过是打定了绯萝嗜酒的性子,才出此下策罢了,他答应过那人,除非有一日绯萝自己想起来,否则便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在这件事里,不过是个什么都知道却可有可无的配角,况且从心底里来说,他也不想告诉绯萝这血淋漓的事实,他宁愿她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知道。
冥界常年阴冷黑暗,却也因有九幽殿上的一颗明珠将这里照的亮如白昼。
清冷的光辉给亭子渡了一层银色,朱红的廊柱也在一片光华里卸去了浓重的艳丽,绯萝已经喝的有七八分醉意了,她伏在黑曜石雕琢的桌子上,定定的看着桌子上的那一坛酒。
旁边的夙辛早已醉倒,此时正倚在廊柱旁,一只手搭在桌上的酒坛上。
亭子有风斜斜的吹进来,扬起了绯萝冰蓝色的衣角。
传说,冥界是没有风的,那唯一的风是从通往人界的黄泉路上吹来的。
绯萝又想起白日里站在桥边的白衣女子。
孟婆说,她本就是人间的女子,因为心上人把她忘了,她心灰意冷才甘愿留在奈何桥旁帮孟婆打理孟庐。
绯萝顺手提了两坛子酒,就晕晕乎乎的往奈何桥边去。
她本以为这个时辰,忘昔应该休息了,正思忖着要不要把她从被子里提出来,结果就看到桥上的忘昔,一袭白衣,面无表情。
她跌跌撞撞的走过去,直接盘膝坐在了桥上“你叫忘昔,忘却昔日种种?”
白衣女子对着她点点头。
她咯咯的笑道“忘却昔日种种,好一个忘却昔日种种,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忘记昔日种种。”
“不想忘的是执念。”白衣女子蹲坐在她的旁边,看着远方说到。
“你说的对,是执念。”绯萝苦笑了一下,继而又问道“会喝酒吗?”
“会”女子接过绯萝手中的酒坛,仰面便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过一会,她提起酒坛子倒着竖了竖,一滴不剩。
绯萝不住咋舌“酒量真好。”
“一般般。”白衣女子也盘膝坐了下去,眼睛看着忘川。
绯萝幻化出两只酒杯,递给忘昔,替她斟上,才又笑着问道“你在这里不会孤单吗?”
忘昔回过头,细细的看了绯萝一眼,淡淡的说道“不”。
再回头,一杯酒仰面灌了下去。
孤单,什么是孤单?忘昔的眼迷蒙了一下。
她在冥界已经好多年了,久到她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时日,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的这里。
绯萝怔怔的看着忘昔脸上那一颗血红的泪痣,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疑惑,促使她去寻求解答,就像是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心疾?
这些年,师父、父亲、夙辛、夏漓、云泽,没有一个可以为自己解答,而那种像是失去重要记忆的感觉一直让她隐隐的不安,莫名的惊恐。
这些年她一直都想要找一个答案。
直到遇见忘昔,她觉得她就是那个答案。
她试探性的开口问道“忘昔,你会哭吗?”
忘昔的脸一片惨白颜色,唯有那一颗泪痣鲜红似血,她冷冷的答道“我没有心,所以不会哭。”
此时春日正好,桃树绿叶繁茂,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淡粉色花苞。
曦梧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在桃林里弹琴,旁边还站着一人,着一身藏青色衣衫,眉眼温润,如流觞曲水。
此人正是昔年仙界翘楚楚轻歌,十世修道,清心寡欲。
他对着曦梧低身一拜,却是不卑不吭,仙资犹存。
即使是在神界,曦梧也很少见到这样骄傲与淡然的人,他弹琴的手指收了回来,推了一杯茶过去,抬头对着楚轻歌笑道“坐”
楚轻歌施施然坐了下去,端起杯中的茶,泯了一口。
实际上,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上古正神曦梧。
他记得那一年,他初次飞升,有幸得天帝之邀,参加九天盛会。
遥遥一面,端的是风华绝代。
待得那一口茶偎暖了心口,楚轻歌才开口问道“不知曦梧古神招小仙前来何事?”
曦梧淡淡的笑道“我最近给我的徒儿下了一道古神谕旨,命她去人间历劫,只是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想问你些事?”
徒儿,楚轻歌忽的又想起九天盛宴上那一抹冰蓝色来。
“曦梧古神请问”他开口答道。
曦梧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五万年之前,你因悲欢离合树的缘故去往人间,其间究竟所遇何事?又为什么屠戮无辜生灵?”
楚轻歌低着头,手中紧紧的攥着茶杯,以至于指节有些泛白。
他缓缓闭上眼睛,忽的又记起千年之前北央国的大将军残绝。
残绝就是楚轻歌,楚轻歌就是残绝,其实这些年他没有一刻忘得了。
忘不了,忘不了十一座城池里枉死的万千生灵,忘不了朱赤江边的血流成河,
忘不了自己人不人,仙不仙,鬼不鬼的样子。
曦梧骨节分明的手勾了一下琴弦,和缓舒心的调子溢了出来。
渐渐的楚轻歌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看着曦梧,眸中满是悲恸“曼珠沙华,我满手鲜血是因为曼珠沙华”。
“奥?”
“当年,我从冥界轮回入人间,途径黄泉路,被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划伤了手臂,沾染了曼珠沙华的血腥之气,才会嗜血嗜杀,铸成大错。”
如此便是个意外了,曦梧微微松了口气,楚轻歌与绯萝的命数都异变在悲欢离合树上,他总担心绯萝会变成下一个楚轻歌。
“古神是在担心绯萝上神。”楚轻歌一语点破了曦梧的心思。
曦梧微微点头。
“恕我直言,古神执意要绯萝上神走这一趟人间之行未必是好事”
“奥?说说为何?”曦梧的眼似笑非笑
“古神该知,六界之中,唯有人界七情六欲横行,这对绯萝上神修行并无好处。”
曦梧倚在躺椅里,若有所思的笑道“神界也好,人界也罢,七情六欲是亘古不变的存在,而所谓的七情六欲不是用来避,而是用来破,对于绯萝来说,这是她的修行,堪不破,便是她的劫。”
七情六欲不是用来避,而是用来破,楚轻歌在心底默默的念到,而后苦笑了一下“古神也是在提点小仙吧。”
忘川是冥界的一处长河,满注弱水,但是很久以前这里却是一马平川。
那时候,天地初分六界,六界各自为政,却又各自争斗,神界天帝不忍六界生灵自相残杀,意欲统一六界,于是派遣神界大将军斯干出战其余五界。
斯干第一战收服的是人界,其后便是冥界。
但是那时候的人不像现在这样连下个雨都要看上天的脸色,而是与神一般,拥有无上灵力,天帝为了避免人界叛乱,于是命凡人入冥界轮回,借此消耗他们身上的灵力。
同时为了切断凡人的后路,在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处开凿了一条巨大的沟壑,并引九天弱水灌入其中。
冥界的忘川与九天之上的弱水乃是一脉相承,所以弱水里倒映的是什么,忘川里就是什么。
比如此时的忘川便是星夜遍布,美轮美奂。
绯萝已经趴在桥栏上数了好一会星星了,可是星星那么小,她又那么的醉,总是数不清楚。
数着数着,她就烦了,嚷嚷着要回去睡觉,忘昔跟在她的身后,想送送她,结果被她一把推回了孟庐。
等到绯萝向前走,她又跟了上去。
结果绯萝一脸怒气的又把她推了回来,如此两三次,忘昔便也就由着她去了。
夙辛的酒,后劲很大,绯萝刚喝下去,还只是七分醉,等到酒劲上来,已是醉的不省人事。
她醉眼迷离的提着裙角,一路走得踉踉跄跄,连身边飘过的鬼魂都要被她身上的酒味熏倒。
她走啊走,却怎么也走不回九幽殿,可偏偏身上连捏个诀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她顺势就坐在了一方池子旁。
那一方池子古朴陈旧,边沿许多繁复的花纹,水清且亮,中央一朵通体雪白的曼珠沙华,泛着浅浅光辉。
冥界的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多生长在轮回的黄泉路上,花色鲜红似血,妖娆鬼魅,而眼下这一株,不仅是白色,而且通体圣洁,没有半分血腥。
绯萝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曼珠沙华,她眯着眼,想要凑近些看。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她的后背被人猛的推了一把,甚至来不及回头,就直直跌进了池子里,那池子里的水,格外的诡异,像是在慢慢抽干绯萝身上的灵气,她大惊失色,努力的挣扎着想要爬出池子,可越是这样便越向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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