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初试翻云覆雨手
休沐假后第二天,太学院依然照例开了年终的讨论课——因大考已过,此时各学院不再教授新科目,而是多选题目,由学生自由讨论,撰写策论。那礼学院博士的题目却是:论公主开府制度。
礼学院学生原本就熟于各朝礼制,此题一出,立刻有人便历数了唐代公主制度的种种弊端,又联系本朝:大燕开府设官者,不过两位公主,一个是燕太祖的妹妹长公主北靖公主,也是当年的巾帼英雄,另一位就是飞公主,更是泽及万民,倒是择人得当。有学生随即提到:如今要第三个开府的那位平安公主,却有何德何能?如何也能轻易并列前贤?
安斌却又道,休沐之日曾见飞公主当年留下的米店依然在为贫户分发年米,而各州的蒙学依然惠及万民,因此恳请博士上表求表彰飞公主,不彰贤何以明是非?
两日后的小朝会,中书省官员便奏,礼学院博士递了奏章恳请表彰飞公主,又礼部有奏章,请重修飞公主祠堂,门下省的给事中亦有类似谏言。
自两年前起,小朝会永年帝就不再参加,都是太子主持。听到这几条,慕容端沉吟片刻,便令门下省复议。次日便收到条陈,除了重修祠堂、明令褒奖后人之外,还有一小条,是印刷飞公主传纪,勿令世人遗忘其德。太子立刻批了条陈,交付尚书省。
因已近年底,尚书省府衙近日分外繁忙,但见了太子批复的条陈,右相年若锦却不敢怠慢,立刻召见了户部侍郎霍乔,将门下省的陈条交与霍乔道:“此事虽非大政,但太子重视,则应尽快完成。”
霍乔忙恭敬应下。回到户部,霍乔便召见了营造司、新闻司诸位主事吩咐了一番。别人也就罢了,那新闻司主事成化却按捺不住的兴奋起来:他所辖的新闻司在户部原是最闲的一个,除了日常邸报和一些嘉奖令外,平日无事可做,他这个主事也几乎成了户部的隐形人,如今得了这差事,若是办得好了,说不定就能让太子知道他的名字,越想越是高兴,顿时便如吃了红丸般。
当日已过午时,成化却让人在库里翻出两本飞公主传,也不回家,直接驱车去了城外的官家印刷作坊。把来意与坊主一说,坊主不由皱眉:如今虽然有活字印刷技术,但重新排字制版,怎么能是几天内做好的?他身边的一个管事却眼前一亮,笑道:“这却巧了,我昨天整理库房,却正好看见了一套飞公主传记的旧版,本来还想拆了的,幸好还未动手!”
成化忙问:“是新闻司批过的官版,还是坊间的私版?”管事笑道:“我们这里哪里来的私版书,自然都是官版,起码也有些年头了!”
成化忙让人把那套旧版找出,试着印了首尾两页,果然都有官制的印章在。成化这一喜,直如得了嘉奖令一般,立刻吩咐停掉一切书籍,专印这套飞公主传。作坊日夜开工,两天便得了四百套。
霍乔拿到书不由也大吃了一惊:哪里有这么快的?听成化回报了情况,又将书翻开了一遍,并无疏漏之处,比他见过的几个版本反而更为详实,不由也大喜,立刻让新闻司按条陈所列要求,分发到各处的会馆、书院里,印数再多一些时又随邸报发到了各州学。
新印飞公主传发到太学那一日,正是学生年考成绩张榜的第二日,除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外,学生也开始收拾行囊,两日之后陆续离京返乡,也有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便准备在京过年。这些飞公主传便成了太学里今年最后一个话题,多数学生在重温飞公主事迹之时,不由都觉得公主府开府事大,光有文才远远不够,若不是飞公主那般胸怀天下又不贪权柄之人,不可轻得此等殊荣。
三日后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朝,大燕的上朝制度源自前朝而略有变动,五日一小朝,而每月初一、十五,即朔望两日为大朝;小朝三省六部等实职文官参加,如今都是太子主持,大朝则所有文武官员均需参加,永年帝也会露面。
便有中书省侍郎和宏文请奏,重言公主府不可轻开,不然不但只怕重启唐代公主之祸,也是对开国长公主与飞公主的不敬。太学院礼学院博士立刻附议,又列举了如今太学院的一些言论。
永年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突然却有一位御史大声道:“若论对飞公主不敬,户部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不敬!”
众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御史台殿院的一位侍御史,名字叫做高风华,正是最爱挑剔、言辞犀利的一个。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新制的飞公主传记,冷笑道:“户部这次印书神速,却太过疏忽,上面先言飞公主于熙庆四年嫁入宇文家,却又写,飞公主于熙庆八年在冬至大祭献帛,焉有是理!定是印制疏忽,如此重大错漏,户部在责难逃!”
霍乔忙从高风华手里拿过新制的书翻开,果然看见了红笔勾勒的这两处,心里不由一个哆嗦:成化这次也印得太快,莫不是真出了漏子?这公主下嫁归来之后,还可以献帛的,有一个当今独宠的平安公主还不够?当年的飞公主不过旁支,怎么可能有此奇遇殊荣?何况飞公主事迹人人皆知,怎么从未有人提过这一段?莫不是故意有人下了套让自己钻?
越想越是害怕,霍乔忙跪倒在殿前:“臣有失察之罪。”高风华便得意洋洋的看了一旁低头不语的中书舍人何雨一眼,心道:若不是今日上朝前偶然听到你拿出书来谈及此事,我如何能在殿上抓住这霍乔的痛脚!
太子慕容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今天本来想乘机再议开府之事,最好能让父皇迫于舆情收回成命,怎么突然又出了印错书这档子事?生生搅合了这一局!不由也恨恨的看了霍乔一眼。
飞公主开府,已是六十多年前的往事,具体情况如何,朝堂之上已经是无人能知,但平西郡王宇文宽已变了脸色。他是宇文家当代家主,当年之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听说过的,飞公主当年的确曾嫁入宇文家,且四年后被天师带入重阳宫后,出来便和离了,其时的确还是处子,这是宇文家的一大家丑,好容易才压住了,连提及此事的传记均被设法销版,自家子弟们都不知道,如今怎么又会翻了上来?
永年皇帝目光深邃,突然便看向了坐在轮椅上出席大朝的慕容谦,只见他面带微笑,似乎有言要奏的模样,心里不由一动,缓缓道:“事关六部贵姓与天师,此事兹大,邺王,你掌京兆牧与情报局,御史之言,可有道理?”
慕容谦微微欠身:“启禀陛下,儿臣近日听闻,关于公主开府京城传言甚多,争论甚多,故此特意查证过当年飞公主的一些材料。又曾请教过老局长,以目前情报局的资料来看,御史之言似乎不确,户部的飞公主传并无任何印错之处。”
此言一出,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微微变了脸色,却听慕容谦不紧不慢的道:
“据资料所述,熙庆四年,宇文家嫡子宇文宽求娶飞公主慕容飞雪,其时慕容飞雪为宗室远支嫡长女,却无封号,因父母久病,家境贫困,飞公主又是长姊,故十六之后便行商养家,为父母送终并抚养弟妹,至二十三岁未嫁。
“宇文宽当年偏宠小妾,故求娶飞公主后,婚前便约定飞公主继续行商,而宇文家不待以正室之礼。熙庆八年春,宇文宽欲毁约,后值天师请公主入重阳宫。七月,飞公主因献药有功,认当朝皇后为义母,得郡主封号,九月与宇文宽和离。熙庆八年冬至大祭,天师令飞公主献帛。次年黄河大泛,西北又起战事,飞公主倾家资资助朝廷,为彰其业绩,成帝特封飞公主之公主封号,并开府设官,是为我朝第二位开府设官的公主。”
太子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他苦心安排印书,原本是要动摇平安公主开府之事,没想到却牵出太子妃宇文家的一大丑闻!看着慕容谦那张笑吟吟的脸,他简直恨不得上去堵了他的嘴。
尚书省右相年若锦沉吟道:“启禀陛下,此等陈年隐私旧事,只怕多是道听途说,以耸人听闻,邺王殿下所言,未必皆是事实。”
慕容谦笑道:“右相所虑甚是,我也怕传言有虚,好在情报局最重实证,故此我所奏之事,每事皆有铁证,例如宇文宽约定不以正室待飞公主,便有飞公主与宇文两人签字的协议,又有两人后来所上奏章,可拿来比对字迹。右相若有兴致,我可立时让人取来材料,当庭验证字迹,您看如何?”
年若锦顿时脸色发白,摇手道:“邺王言重,邺王言重。”
慕容谦轻笑一声道:“我非御史,不敢风闻奏事,不过若论耸人听闻,”他微微挑起了眉毛:“资料里倒真有耸人听闻的消息,虽有数位证人签名,只是尚不足以确定为真,不敢启奏陛下。”
永年目光一闪,淡淡道:“你姑且说之,朕姑且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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