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章回53
叶之衾送的手表,不知道什么牌子,反正好看。她不知道送什么,买了一对袖口,正好要去开会,就给他戴上了。
一起吃了饭,没有蛋糕,他们都不喜欢蛋糕,太腻了。
她说:“叶之衾,女人比男人老的快,我老了,你可不能嫌弃我啊!”
他笑说:“你长大了,有本事了。我怕你嫌弃我。”
她嘻嘻的笑起来:“谁敢嫌弃你啊?谁敢嫌弃你,反正我是不敢。”
他向前凑了凑,靠近她,面和如水,说:“你不敢?你连不要我的话都敢说,还有什么不敢的。”
六安痴痴的看着他,总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似无意的递过来那块手帕,眉目传情,指腹轻轻滑过她的手,那股暖流直钻到心尖尖儿上。
魂都跟着他走了,怎敢嫌弃?
六安忙抓住他的手,“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我得一直陪着你。”
他说:“下一个生日,你能不能画一幅画给我。”
她问:“画什么?”
他答:“画我。”
她戴着手表去上班,他戴着袖口去开会。
六安回到美术馆里,馆里的人说有人找她,正在茶室里,等了很久了,年纪不大,像是她妹妹。
茶室里,吴佳敏模样清淡,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等着,眼睛盯着墙上的字画。
一个人要怎么样,才可以如同她一样幸运?
吴佳敏这样想着,她就进来了。
六安到了一杯茶水给吴佳敏,“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发微信也可以。
吴佳敏手里捧着茶,没有喝,放在了一边,说:“安安姐,祝你生日快乐。”
“嗯?”六安挺惊讶的,“你知道我生日?”
吴佳敏笑着说:“对啊,我知道。你有一年过生日,你妈妈给你买了一个书包,特别好看,你后来一直背着。每次从我家门口路过,我都能看见。那天你妈妈站在家门口等你,我问她她说是你的生日,每年过生日,她都要煮一条鱼给你吃。还拿了几个鸡蛋给我吃,你妈妈真好。每次我饿肚子,她都会拿吃的给我吃。我没过过生日,用的东西都是旧的,别人不要的。真羡慕你。”
六安没有一点印象,在家过生日,她从来是没好气的,后来也不爱吃鱼了,早吃够了。
殊不知,你满不在乎的,是别人瞻仰企望着的。
六安说:“谢谢你的祝福。”
她带着吴佳敏在美术馆里转了一圈,吴佳敏盯着一副裸体画一直看,一直看,是过亮画的。不过这幅画一改他以往的阴郁,颜色用的很鲜亮。画中女子瘦瘦小小的,跟吴佳敏有几分相似。
大概是喜欢吧,外行人欣赏画,基本是凭直觉,第一眼感官很重要。喜欢一种风格,就会特别欣赏。
吴佳敏看着画出神,六安问:“你呢?你今年过生日了吗?”
“没有,我不过生日了。我上一次过生日,我妈特意给我买了蛋糕,送了我一条项链,我还以为人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谁知道她半夜里没有征兆的就跳楼了。我亲眼看着,伸手去抓,抓不住她,就看着她掉下去了。才四楼而已,人就没气了。”
吴佳敏呆呆的,那种呆滞好似麻木不仁,又可怜又可怕。
六安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到正事,问了一句:“找我有事说吗?”
吴佳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安安姐,我有一段录音你要吗?”
六安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要。你要什么?”
“我要钱。”
“去哪儿?”
“去深圳。”
吴佳敏想都没想,说:“我还有个秘密告诉你,就当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你继父到野船赌博抽老千赢了钱,那帮人讨厌他,烦他,让吴佳宇把他灌醉,推下海了。有一次吴佳宇喝醉了酒,跟我爸说的,我正好偷听到了。”
不奇怪,六安想起妈妈咒过继父,咒骂他早晚死在吴家父子手里。他们经常为了赌博闹翻脸,打架动手,完了还是没脸没皮聚到一块去。垃圾和垃圾,怎么样都会分类到一起。
六安很平静的问:“你想要多少钱?”
“你觉得值多少就给多少?”
这是吴佳敏保留了多年的筹码,也是她唯一的筹码了。她总想着,不管那个姐姐去了哪里,总能用上,早晚能派上用场。
那一次在居巢,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小时候对她好过的那个姐姐。姐姐总是干干净净的,不爱笑,学习好,心眼好。
敢拽着吴佳宇的脖领子恶狠狠的说:“你要是再敢欺负小孩儿,我就打死你!”
吴佳敏能再见到她,高兴坏了,没人说包厢点了她,是她自己主动进去的。
可是这个姐姐,救不了她。也压根没想要理她。
某个雨夜,她躲在旮旯里小便。偷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是他们说的是谁呢?说的女人是谁啊?吴佳敏不知道啊。
后来吴佳宇只要回家只要说话,她就打开妈妈的手机假装玩游戏。直到吴佳宇去坐牢,她才知道那些人是谁,说的是谁。
法院开庭审案,吴佳敏和妈妈还有烂赌鬼父亲就坐在下面听审。有期徒刑10年。好像不到6年,人就被放出来了。
一出来,吴佳宇就有车子开,有房子住,成了经理了!屋仔村的人都奇了怪了。谣言都说,吴佳宇赌钱赢的,赢了大钱了。
嗜赌如命的人是没有头的,没多久输的精光,就开始回家来做怪了。妈妈带着她跑了很多次,就是跑不掉啊。
最后连骨灰盒都要靠卖身赎回来。
人的不幸和幸运真是相反的。有的人一直幸运,有的人偏偏一直不幸。
吴佳敏非常清楚,自己在坤哥面前翻不起什么浪的,自己哪可能是个人物呢,就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要多不幸有多不幸。
同样是人,同人不同命。凭什么姐姐就那么幸运呢!凭什么!
吴佳敏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海城以外的地方。
深圳什么样?
听说深圳很大很大,落在人堆里,谁都找不着谁。
她想干脆点,用筹码换个将来。
六安翻包拿出一张卡,递给她,说:“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密码我用微信发给你,你不要把我删了,如果我需要你做证人,你就回来,我可以给你更多钱。”
“好。你现在就把密码给我。”
吴佳敏走了,六安赶紧开电脑,插上优盘,录音里兹兹兹,全都是杂音,半分钟,什么都没有。
被骗了?密码已经发过去了。
六安不甘心,一定要听完。
有声音了,是吴佳宇,说:“他赵名扬可真会装好人!事都是他让我干的,说翻脸就翻脸,我可没那么好打发……他不给我个老板当,我就搞死他……”
“……他还不是妒忌人家,妒忌人家能天天干他喜欢的女人,他不能!看见那女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吴佳宇的父亲嘟嘟囔囔说了什么就听不清了,再到后面,怎么听都没有人再说话了。
这是什么录音?一段坏掉的录音?没有用啊。
六安慌了,是自己太大意了。跑到酒店里去找,人没了,跑了。
吴佳敏的父亲突然不行了,需要抢救,救护车在六安眼前开过。
到底怎么回事?
阿昆站在酒店最高层,看着楼底下的救护车开走,听见手底下人跟他汇报
“昆哥,那丫头跟那穷小子跑了。要不要派人追回来。”
追?追什么?我这岁数在她眼里可能就是老头子那个级别的了,还指望她跟我来真的?
昨天是一年期限的最后一天,小垃圾婆没有不守信用。
阿昆叹了口气,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丫头把事想简单了。”
小弟摸不着头脑,“什么事?”
“所有的事。人呐,非得是吃了大亏才能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要不然啊,都不长记性。”
“那……”小弟完全蒙圈了,不知道昆哥到底什么意思。
是追,还是不追?
人生怪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真让叶之衾猜着了。小垃圾婆早晚要整这么一出戏,跟别人跑了。难看啊!
阿昆胡乱的搓了搓自己的脑袋。自己看人,还是准不过他。
不过阿昆不服,在他眼里心里,小垃圾婆也不比小仙女差呀。都是一样的丫头,他怎么就养不明白呢!
女人呐,什么都不用说,就能杀人于无形。十二年一轮回,又来了一次。
不过这次不同,他再不是个无能的男人了。
他对着小弟自言自语:“还是时间短了,是我没教好。没事,早晚会回来了。遭了罪了,能分得清好赖就会自己回来的。”
哦。小弟明白了,这是表示,不用追。
转念又想:昆哥让那丫头骗傻了吗?谁跑了还会自己回来啊。
临走,阿昆又叫住了小弟,叮嘱他:“到医院里盯着那个姓吴的老头,如果查出来是汞中毒,找人改了。”
小弟只管听话,其他的不能问。也轮不到他问。
他们这一行,多事死的早。
六安拼命给吴佳敏的微信发消息,倒是没有删除她,可也没有一句回复。
晚上吃完饭,六安没有在楼下陪着,独自一个人先上楼了。
陈凤担心的跟叶之衾说:“一天都不太高兴,问了也没说,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啊?工作要是太累,就别让她干了,在家陪着我,养个媳妇儿咱家还是养的起。”
叶之衾低着头听着,说:“她喜欢上班,应该不是工作的事,您别跟着操心,一会儿我问问她,小孩脾气,明天就好了。”
晚上躺在被窝里,叶之衾靠在床头看财经杂志,旁边的人来回翻腾,就是不好好睡觉。
一会儿蒙着被子,一会儿又掀开,一晚上蔫头搭脑的,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叶之衾看不下去了,笑着调侃她:“怎么了?被窝里有虫子咬你?”
六安只觉眼前昏天暗地的,默了一会,说:“我被骗了,骗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谁骗的?”
她还没傻,不能说实话,轻声哼哼,眼神盯着手机看,撒了谎。
“电信诈骗。”
叶之衾还以为多大的事呢,随口应付了一句:“骗了就骗了吧,去财消灾。”
有钱人轻慢的态度真是气人!六安急了,嚷嚷:“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全部的家当!”
“那能有多少钱?”
“你看不起我!”六安瞪着眼珠子,冒着火。
叶之衾咂舌,惹不起啊惹不起。赶紧搂住她,说:“没有没有,把消息给我看看。”
六安哪儿敢啊,不过一头的火没地方撒,开始变着法子的难为起他来了。
“你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几个钱,不值一提!是不是!”
“不敢不敢,小祖宗,这事儿你是要我帮你,还是不要我帮你?”
叶之衾抱着肩膀呵呵笑,他越是不当回事儿,六安越是来气。
“不要你管!”
六安蒙着被子,在被窝里翻白眼儿。
死吴佳敏,你给我等着吧!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打死你!
三天之后,吴佳敏回复了信息:u盘一直放在我妈的骨灰盒里,坏了。
六安问:你还回来吗?
等了很久,吴佳敏:不回。安安姐,对不起。
再问,就没有动静了。也没把她删了。
六安气的一天没吃下饭,白活这么大,让一个小丫头给骗了。
急的没办法,又不能让叶之衾知道,六安想了又想,只好去找阿昆。
阿昆在渔船上跟一帮兄弟喝酒,听说是她来了,从渔船上下来,问她什么事,六安又不敢照实全说。
“昆哥,吴佳敏跑了,你能找着吗?”
阿昆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小垃圾婆,小垃圾婆跑了,你能不能找回来?”
阿昆当了老板,私下里还是没什么形象,撸着袖子,衬衫一看就是没熨烫过,皱皱巴巴的,随地吐了口唾沫。
“不用管她,早晚自己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万一不回来呢?”
阿昆看着远处的渔船,说:“深圳不是那么好混的,何况她跟的那个小子,穷的很,人穷志短,看着吧,长了记性就该回来了。”
六安不信,可也没有一点办法,想着吴佳敏还有个爸在,又问:“她爸呢?她爸是不是住院了?什么病啊?怎么样了?”
阿昆眼神飘忽,又吐了一口唾沫,说:“脑梗,瘫痪了,我派人看着呢。”
六安气的跺脚,“哼,都是报应,活该!”
美术馆工作照常进行,带出来的人都能把事做明白了。六安能放手的就放手不管了。
她总觉心神不宁,怪自己太不聪明了,她要是有叶之衾一半的聪明才智就好了。
可是她没有,她想不出来对付赵名扬的办法。
以前叶之衾跟别人做生意,总是能把自己50人的公司说成人,他说这不是撒谎,是愿景规划。
后来公司真的就有了500人,也许现在已经有了5000人。因为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叶之衾手底下人做怪,随便诈一下,他就全都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六安也想了一个主意,拿着录音,又到珍珠城去找赵名扬。
赵名扬还是那么个态度,还关心她的手术,说的全都是好听话,看不出一点破绽。
六安对赵名扬说:“别装了,吴佳宇的妹妹吴佳敏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小垃圾婆。她给了我一段录音,我全都听了,我有证据。她……也可以帮我们做证人!”
赵名扬漏出一丝诡异的笑,说:“六安,你真叫我伤心啊,我对你那么好,你不仅不感激,还要这么看我。吴佳敏脑子有问题,你不知道吗?她是不是拿着录音问你要钱了?她也来找过我。我没给她钱,我没做过,我为什么要给她钱!你被她骗了,傻瓜。”
赵名扬说着,在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报告,丢给她看。
六安伸手翻开,是吴佳敏的精神鉴定报告,证明她精神有问题,不能做证人。
“赵名扬!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坏!你把所有的事都做的这么完美!”
“六安,你可以随便相信他们所有人,就是不相信我,是不是!”
赵名扬居然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对着她说:“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在没有一点证据的情况下,这么编排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
这是个什么人啊!可怕!六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恨自己愚蠢!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就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对他妹妹做那样的事……”
最后,六安很无能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我再说一遍,他妹妹怎么死的,跟我没关系。”
赵名扬始终可以理直气壮的盯着六安,特别的问心无愧。
“对了,吴佳宇死了,吸毒过量,也算给他妹妹偿命了。”
六安走出诺大的珍珠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珍珠城的对面,开了玉雕城。天下藏品,尽在玉雕城。
这也是赵名扬家的,听说赵名扬的爸爸做了商会的会长。
在海城的地位,稳如泰山。
吴佳宇这个流氓死了,死无对证。
吴佳敏这个骗子跑了,即便不跑,也做不了证人。
人到极处,都不愿自怜。
六安无望看着天,苍天本无眼,是人们渴望它有眼。
回家的路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这不是怜悯,是一种嘲笑啊。
嘲笑谁呢?
六安带了一把小伞,是陈凤给她备的,不太结实,大风一刮,伞骨就坏了。淋了一身的雨,只有头发没湿。
叶之衾最近总是准时回家,一家人等着她一起吃饭。
饭前叶之衾带她到卧室里,冲澡,换了干净衣服,六安突然就抱住他,眼泪不明所以落了一脸。
叶之衾吓了一跳,搂住她的腰,轻声问:“怎么了?”
“胃疼。我胃痛。”六安的恨意,只能生生的咽在肚子里。
“那就不要下去了,在上面躺一会儿,我下去和舅妈说。”
“不要了,一家人都在等我呢,我下去喝一碗汤。”
叶之衾亲了亲她的脸,说:“嗯,不错,懂事了。”
两个人手拉着手下楼,陈凤看着他们,笑的格外开心。
一家人都要你多吃点,吃不下,也要吃。
陈凤又给她夹菜,叶之衾挡了一下,接到自己碗里,说:“舅妈,她胃不舒服,不能吃多了。”
“那是怎么弄的呀,我记得家里有胃药的,等一下吃完饭,我来找找。平时要按时吃饭,在外面吃的不好,不干净,下次我给你做好了,你带着。”
六安抿着嘴点点头,说:“嗯,好,谢谢舅妈。”
“哎呀,都是自家人,别跟我客气。”
吃完饭,陈凤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药,舅舅在一旁指挥,这里不对,那里没有。陈凤数落舅舅烦死了,平时不见多关心家里事,这一有事就乱插嘴。
叶之衾搂着她和幽幽,三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真好。
六安跟叶之衾谈心的时候曾问过他:“你希望自己恨的人去死吗?”
叶之衾说:“我没有恨的人。六安,什么事,拿得起,放得下。我相信这世间自有果报。”
如何向上,唯有放下。
六安不相信那本经书上的话!
这世间,恶人当道,没有天理!
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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